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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也如此,遇见周怀旭之前,时酒也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世人吹捧他、奉承他,爱慕他、艳羡他,无非是庸俗肤浅的野望,他们神色讥诮地打量着他,如同丈量一件商品的规格,若是他生了什么向往的心思,他们就指指点点,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你是时家的小少爷,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呢?
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呢?
小时候喜欢的玩偶、模型、游戏机和色彩艳丽的绘本,若拿出来给别的小孩见着了,听别的小孩讨要了,他再不愿意,也得听父母亲的哄劝,哭闹几声,依旧落得两手空空。
女人总是抚摸着他的脑袋,俯身劝慰的举止一如往常般矜持优雅,他常听女人说:“酒酒乖,喜欢的东西,我们可以再买。”
哥哥也懂事,抱着自己的玩具凑过来,小声与他商量:“弟弟不要哭,哥哥的让给你,好不好?”
廿五岁月,他哭着闹着,也未说出一声拒绝来,深门高户的孩子,天生有礼教,他和哥哥,都对得起母亲孜孜不倦的教导。
所以会迷茫,所以会渴望,所以会向往着高飞,却也在日夜对处中情根深种,浑然不觉。
周怀旭对他太好了,他的无微不至第一次让时酒有了归属,原来这个世界上,是会有这么一个人,无所保留地爱着自己,会心甘情愿被他拥有,而且谁也夺不走,谁也争不落。
他亦飘零久,期年已至,深情尽负,死生亲友。
又何其有幸,一命垂垂,尚得一枕边人,今生不求相依,愿来世,各自欢喜。
指尖,渐生冰凉。时酒松了全身的力气,随胸腔深处撕绞着的痛蔓延开来,感觉到呼吸的薄弱,笑得却如沐雨春花般艳色天成。
“怀旭……”小腹处有温热的血液奔涌出体外,缚住的双腿也止不住血色的蔓延,“孩子,你要照顾好……照顾好他…我哥哥…哥哥也拖你照顾一点…你自己……”生命流逝到底是令人恐惧的,他不自觉地颤抖了嗓音,想尽力看清周怀旭俊朗的眉眼,眼睛却彻底失焦,只瞧见恍惚的晃动的微光——时酒看不见,索性闭了眼,不再作声。
灵魂深处那一片海,有悠扬的歌声荡来,摆渡的船夫扬着高调,左右不过一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离别的那句对不起,他未宣之于口,若就此了断,也是善终。
……
手术室的红灯又一次点亮,似是一颗红星亮在夜空里,隔着遥不可及的光年,散发着微弱的生命之光。明明那般暗淡昏沉,却晃得周怀旭眼睛酸涩胀痛,可他不敢多眨一下眼睛,那种竭力去守护、纠缠某种命运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思想,理智绷紧的那一根弦,因爱人遗言一样的话语得以延续。
一时间,思绪纷纭流窜,时酒身下如江河般急行而出的暗红依旧历历在目,动魄惊心。
甚至,医生见到的时候,表情都是瞿然无措的,可周怀旭除了医生,再也不能相信什么。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未曾想,有今日这般伶俜的光景,未曾料,终有一日,他与时酒,将站在生与死的阴阳门前。
非要他心疼,非要他不舍得,非要他还来不及放下就让他痛彻心扉,非要让他的爱无怨无悔,低到尘埃里去才罢休。
造化啊,若是刻意为之,我周怀旭祈求你,放过酒酒,过往云烟,我再不追究。
将近天光的时候,行煦光便看见熬得双眼通红的周怀旭独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塑料板凳上,春寒料峭之际,男人只着单薄的衬衣西裤,走廊风急,吹散的雨飘洒了他满身,似也无知无觉。
厮磨了行煦光好久才被允许跟来的周倪青见他叔叔这样子,顿时慌了神,散步作两步赶过去,颤声道:“叔…叔叔……你,你怎么!你……”
周怀旭抬头扫了他一眼,他便被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劝他休息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虽说保重身体是恒古不变的真道理,可真遇上丧妻之危,哀毁骨立也难解心结。
一路荆棘坎坷,危机重重,未见得周怀旭与时酒二人安生几日过。
他见劝解无望,便住了嘴,站起身回到行煦光身边,小声问道:“阿靖出生之后都好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
“产后大出血。”行煦光虽是答着周倪青的问题,眼睛却牢牢盯着周怀旭,吐出的话语字字重音,“产夫凝血功能障碍,胎盘滞留,或者——精神波动过大,都会导致血管破裂,流血不止,最终,命丧当场。”
周倪青脸色一变,赶忙将行煦光的衣袖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说话,哪知人根本不听,讥讽似地哼了一声,干脆弯子也不饶了。
“周怀旭,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产后大出血有多危险,死亡率有多高!”
他一接到医院的消息就抓着钥匙出了门,哪知周倪青打电话来,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马不停蹄地接了周倪青,有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
结果一出电梯,拐过走廊,就看见周怀旭失魂落魄地坐在这里出神,那些不好的猜想顿时涌上心头,他气得火冒三丈,也管不了那些,对着周怀旭不管不顾就是劈头盖脸地怼。
一年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短短一年,怎么就被摧折成了这样?!
周怀旭还是那般麻木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否认也不否认一句,似乎滔天的罪都认了,他都无所谓了一样。
见他的模样,行煦光的火气熄了七分,冲动之后,又觉得方才有些过于。
还未来得及道歉,手术室的红灯,就“啪”地一声熄灭了去。
将近六个小时的手术,即将揭晓结果。
……
光阴流年,于奔忙的记忆中蒙上历史般的沧桑感。没有人敢想,是不是久远的未来会有那么一天,今日聚首之人再度齐汇一堂,眉目飞扬着回顾往昔之时,会感叹彼时的艰辛蹉磨。
鬓发微白的长辈常与人道,年轻时多般苦痛难当,其实回忆悲伤是一种幸福,是潜意识里的一个骄傲的自己在炫耀,告诉别人——我还活着,即使往昔举步维艰,如今的自己仍旧拥有生活。
可婚姻第五年,周怀旭今生今世也无法轻松谈起,亦或简单忘却。
周三行煦光轮休,他的部门情况较为特殊,除去本职负责的心外临床以外,他同时是三个AO家庭的任职医生——时酒术后住院以来,他又推掉了一份职,再忽略周家的一份职,他仅剩的副业工作,就是每两周去一位哺乳期的女士家里检查她们母子的身体健康。听说了时酒作为行煦光朋友的事,那位善解人意的Omega妈妈倒很热心,主动提出她带着孩子主动去医院检查的建议,知道时酒的身体恢复为止。
而今天,五月三日,是她第一次推着婴儿车走进市中心的行家私立医院的大门,绕过修建整齐、欣欣向荣的花坛一角,行过小型中央喷水池,她看着分岔路旁标明门诊部、住院部与VIP区域的路牌,辨认了一会,缓步踏上沿路陌上花开遍的荫荫小道。
门诊部靠近大门,而VIP区域与住院部坐落其后,又左右相隔数百米,为了营造两方安逸静谧的舒适环境,医院在建筑群中间种植了小树林,以此分别两片草场。行煦光办公室处于VIP区域的中央大楼内部,曲径通幽,十分难寻,是以,他接到张馨竹的电话时,也并无奇怪。
只是听见话音是个女人,周倪青一时间有些敏感。
“谁啊?”周倪青挥了挥手,示意行煦光看自己的口型,见行煦光意味深长地瞧了自己一眼,有些急了,又指着嘴巴问了一遍,“是谁啊?”
行煦光看他贴着自己想听个明白的样子,快速结束了通话,高深莫测道:“不告诉你。”
“你!”周倪青两手拽住他的白大褂,仰着脸气鼓鼓嘟囔着:“你这人怎么这样?”
闻言,行煦光倒是饶有兴趣地挑眉笑开,温雅的眉目有些张扬的锋芒,“怎样?是这样?”手机收入口袋,一手捉住身边人抓挠的小手,一手摸进周倪青敞开的春衫下摆,轻轻在他小腹上掐了一把,挑逗之意昭然若揭。
周倪青空着左手去拦,不留神,唇边又被行煦光香了一口,听得他道:“还是这样?”
“哪样都不成!”周倪青索性退开几步,羞得不得了,浑身浓郁的奶香气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脸,方严肃道:“行煦光,不可以,我近几天都吃着药呢,你别闹我,抑制剂都没你给闹没了……”
话是在理的话,道理也是明白的道理,左右两人才开始谈情说爱,婚嫁未定下,早早破了戒,他小叔也要教训他。
“知道了。”行煦光无奈道,“成天想什么呢?酒酒那边都没安稳,若让你肚子里添一个,你也不会乖乖养着的,九月份以前就放过你。”
他说罢,抬手你捏了捏周倪青滚烫的小脸,顺其自然地牵起周倪青的手,一起去接张馨竹——那位温柔的新晋母亲。
将近下午两点,行煦光接了人,进电梯的时候,就瞧见周怀旭提着饭盒过来,周倪青手疾眼快地按住开门键,就这么等着周怀旭大步流星潇洒而来。
熟人生人聚在一方空间里,谁也没开口,谁也没说话。
人间四月芳菲尽,未曾想,现实如此现身说法。
可时酒的事情,旁的人,如今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有心无力,大抵如此——行煦光想着,周倪青也想着,熬得两人频频对视几乎要忍不住,才听得周怀旭轻言提醒:“14层,你们到了。”
十几秒距离,沉默而沉痛。
倒是一旁静立的张馨竹瞧出了端倪,她看着那位气势凌人的alpha的面容消失在闭合的金属门后,看着电梯顶部的层数一格格跳动,定格在21层的位置,也猜出几分来由。
她推着熟睡的小宝宝,跟上前两人的步伐,柔声问道:“方才那位……便是行医生所说的,你朋友的丈夫吧?”
她记得,楼层分布图上标明的——20~30层为特殊房间,供富贵人家的病人疗养用。
周倪青听她如此说,却惊讶得不得了,他愕然回头,小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她实话实说,“感觉着像,而且那位alpha身上,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一股酒香,同行医生说的很像。”
周倪青点点头,默了几分钟,进了行煦光办公室,又忍不住开口,“那…那位omega,得了席汉综合征,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他精神很不好,身体也不好,除了他的alpha,谁都不要。”
“你也是他的朋友么?”张馨竹一边摇晃着婴儿车等行煦光备案,一边回应周倪青的话语。
“是啊……”周倪青挠挠头,“煦光说他的病会让他的本性增强,但身体机能会下降,我常常闻到他alpha身上那种醉得腻人的信息素味道,但是也不怎么能理解那种感觉。”
他确实不能理解,成年来他依靠药物的支持抵抗了很多本能,而如今,他选择的爱人是个beta,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理解AO之间所谓的天性羁绊。
所以他不知道,行煦光说的,只有周怀旭才能救时酒是什么意思——时酒病后,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言,他无法感知事情的严重性,可心慌意乱却依旧占据了他的内心,同所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一样心怀悲痛之情。
“也许,不理解也挺好的。”张馨竹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