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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十八个小时,间隔两小时喂奶。”。
从某种程度来说,那是完全不同于成人、不同于时酒的一种生物——但同时,那是他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
时酒轻轻推开门,抓紧了周怀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原本消散的紧怯又如乌云盖日笼罩在心头,生怕惊动了什么的恐慌也随之而来。周怀旭一手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迈进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膛,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有些埋怨周怀旭的迅速——孩子是不是睡了,如果吵到宝宝怎么办?
目光沿着粉紫色的哑光墙面一寸寸向屋里挪,他渐渐看见奶妈羊绒裙浅灰色的一角,若有若无地挨在婴儿床白漆实木的床栏边,随着女人摇晃的背影转悠。因为孩子年纪小,眼睛不能见强光,屋内的光线被三层窗帐掩映得十分柔和,时酒的目光在温馨的柔和下慢慢爬上女人的脊背,遇见奶娘怀抱里伸展出的小手小脚,还没瞧清孩子的面容,就钉在了原地。
软乎乎的,甜糯糯的,稚嫩得好像湖面飘荡着的水泡,风一吹就要消失。所以看他的时候,目光都得轻柔下来,如果稍有锐利,就会刺伤那个脆弱小巧得使人心颤的孩子。
“小陈。”周怀旭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唤了奶妈一声。那个正在给周靖拍嗝的女人停下晃动,轻手轻脚将孩子抱进怀里,才转过身看东家。
姓陈的奶妈是周怀旭仔细挑的,是个几乎与时酒同时生产的omega,身家干净性格温和。之所以来做奶妈的工作,是想要得到一笔足够家庭还房贷并且装修的费用以供自己的孩子未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平凡家庭没有富人那些讲究,不在乎孩子是吃母乳还是吃奶粉的,能在周家当值可谓是相当幸运了。
“周先生。”小陈小声回应了一声,看见时酒,顿了顿,才犹豫道:“时…时少爷。”
“嗯。”周怀旭将时酒推到她身前,离孩子只一步的距离,“阿靖睡了吗?”
“还没。”女人摇摇头,看着怀里扑簌着大眼睛瞅周怀旭的样子,道:“刚刚喂完奶,得过十分钟才能睡。”
“嗯。”周怀旭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瞪着眼睛精神得不得了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将孩子接到怀里,动作之间有初为人父标准的生硬,只不过周靖很亲近他身上的两种信息素,所以一开始也没因为爹地的笨拙而大哭大闹。
不过在爹地怀里,大概因为离时酒又近了些,周怀旭抱了他还没一会,一向乖巧的周小靖头一回在周怀旭的怀里扑腾起来,偏着头使劲往时酒那边望,几乎就要从爹地怀里掉下去。
“小少爷很喜欢夫人呢。”小陈笑道,“夫人想抱抱孩子吗?”
“啊……”突然被问到,时酒噎了喉咙。大抵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情愫,他没有立即表现出自己的愿望来。那样白嫩嫩的一小团实在太珍贵了,光看着的时候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出,遑论要将孩子抱在怀里。没人教过他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他想,万一失了轻重伤到那个小宝贝,怎么办呢?
犹豫的空当,迟迟得不到满足又使不上力气的阿靖已经撇嘴欲哭,小陈一看不得了,赶紧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哄了哄,缓缓蹲下身,将襁褓里软嫩圆乎的小脸给时酒看,阿靖似有感应,也不惧眼前人面生,动了动嘴吐出一个奶泡来。
“抱孩子不难的,”小陈看着时酒温和地说道,“你看我,手托着孩子的脊椎,特别是颈椎,小孩子骨头软,一定要抱稳了。脊椎抱稳了就稳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缓慢地将怀里的小家伙转移到时酒怀里,看着新爹爹紧张得微微有些颤抖的样子,情不自禁笑了几声,短促而清悦的几声,有年轻女人特有的高扬,却又是无比温和的,就像方才她比划着手告诉他怎样抱孩子一样,积蕴着母爱的柔光。
阿靖看见几个大人和乐融融的样子,严肃着脸滴溜眼睛,黑眼仁来来回回徘徊几次,似懂非懂的样子。
“孩子太小了还不会笑,”小陈如此说道,勾着手指又去蹭小家伙脸颊,“刚刚闹着要爹爹,现在要到了,嗯?高兴不高兴呀?”
阿靖眨眨眼,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不明白小陈在说什么,他也就不看了,自顾自偏了偏头,专注地盯着抱着他的时酒。再任旁人怎么逗弄都不理了,只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神情严峻而深沉。
周怀旭看见自家儿子像个锁定爹爹的小雷达,时酒的头偏向哪里,小家伙的脑袋也就往哪转,顿时好气又好笑——连日来精细陪看着阿靖的奶妈没如此特别的待遇,他作为三天两头见一次的爹地也不过如此,一到了时酒怀里,就服服帖帖乖巧得不得了,真不知到其他人和他反馈的“特别爱哭不离人”是不是他自己记错了。
“怀旭,”时酒仰头唤了一声,身体却僵直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敢动,好像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周靖……是吗?周靖。”
“嗯。”周怀旭点头,示意小陈离开,才缓缓俯身吻了吻爱人的眉心,“周靖。佑你一世平安。”
有句广为传唱而落入俗套的话——“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大抵不过如此。
初春的风顺着低纬暖热的洋流一路进入北城,吹绿了城市也吹绿了生活。如洗碧空上飘展着云烟,飞机滑过天际,扯开一条渐远渐长的棉花线,而晴日普照着的土地花草初露芬芳,招展着曼妙的腰身,张扬着明丽的色彩,那样鲜活。医院草坪似画卷铺展,推着婴儿床的夫妻或家庭依偎逗笑,一切都是春天的模样。
他的生活,只是天下万家灯火中燃亮的一盏,平凡如沧海一粟。他梦中徘徊留恋不愿舍弃的安稳,不过如此,不如如此。
“妈妈下葬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的父亲不是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时酒说着,眼角微微泛红,看着怀里睡眼惺忪的小娃娃,扬起的嘴角渐渐低垂。
周怀旭不动声色,揉了揉他的眉峰,伸手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
“其实有偏见的alpha很多,平民里也有不少,可因为自身能力的限制,他们对待家庭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极端。”时酒勉强笑笑,看着孩子在周怀旭怀里沉入梦乡,“也许资本圈子里,人的恶念都是放大镜下的缺口,等缺口变成鸿沟,人心就叵测起来。”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要不要走,等我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舍不得——时酒是个很差劲的人,他一直以为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到最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不是阿靖,我不敢呆在你身边。”
也不敢,奢望平静的生活。哪怕是逃,天高地远,一生波折颠沛,无枝可依,也不敢停留在你身边,不舍得两相折磨。
“你如果一开始坦率一点,你就不用走,阿靖……”周怀旭抿唇,目光清冷平淡,显然不打算掩盖时酒曾经的错处,“也不会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怀旭……”
“你做错了,我不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周怀旭看住他,陡然锋利起来的神情唬得时酒禁声,“回避错误是懦弱的行为。所以,有关你做过的所有,我都会面对。基于清楚真实的过往,我选择是否要原谅你。”
男人三言两语制定了游戏规则,处事利落仿若遁入无人之境,因为无论是生意场或是情爱场,他都是唯一主宰。
某种程度上讲,周怀旭和时酒哥哥作风有些相像,或许是身份类似的缘故,他们都有时酒不具有的果决,是非黑白分断干脆,即使有失误,也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不惧从头再来。
时酒知道,周怀旭是准备和他摊牌了。
而周怀旭的原谅,就是他心之所向。
“我……”时酒开口,顿觉喉咙干涩,依稀有小时候被老师训斥的错觉,陈述错处然后总结教训,一板一眼得要命,“我确实不应该走,没有好好和你沟通,不够信任你,是我的错。我只是……只是怕你不喜欢……我不敢告诉你,如果你发现自己的omega对亲生父亲都……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的。”忤逆至此,没有哪个alpha会喜欢的——他当初深信不疑,毕竟他父亲,他哥哥的丈夫,都不例外。
周怀旭倒是听得一愣,看见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立即明白自己被曲解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也被他闹得绷不住,好气又好笑道:“我都知道的,谁同你说这个。”
见时酒窘得涨红了脸,他又道:“以前的事情我都很清楚,酒酒。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问题?有没有想过,我因为什么才原谅你?”
时酒咬住唇,却不再用回避的姿态,反倒仰面望着他,眼睛清澈而晶亮。
“你刚刚说,不和我沟通是不敢,是不够信任我,酒酒。”他渐渐柔和下音色,做了先退让的一方,“为人处事,不应轻信,也不应不信,你年幼时期不愉快的家庭教会你前者,却没有教会你后者。你单单从一个人群性征剖析我解读我,却从不曾抛开成见来认识我,我对你来说,只是omega的alpha,而非爱人。我付出的点滴,你都视若无物,我也会很伤心的。”
“其二,”周怀旭将小阿靖轻轻放入柔软蓬松的婴儿床上,不再看时酒,教训的话却不停,“你因为一个时家,牵连了我,牵连了周家,牵连了个未成熟的生命甚至牵连到你自己,得不偿失。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是相当幼稚的行为。除了我和你哥哥会心疼难过,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话锋一转,周怀旭的敲打又落到近日的问题上来,“其三,矫枉过正。酒酒,就算你还没完全恢复过了,我也不希望看见你成为一个安于现状的omega,你的娇气任性从来不是你的过错,刻意忍耐,作出柔顺的样子并不讨喜,你不需要因为一种错误而进入一个极端,也不要害怕我会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心存芥蒂,太优柔寡断,不是我和你的作风。”
“那……”时酒捏紧轮椅上塑料制的扶手,任周怀旭将他推回病房,“你为什么原谅我?”
为什么,还要原谅错得彻底的时酒呢?其实抛弃时酒是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一旦做出选择,那样睿智理性,风度翩翩的周怀旭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别说心怀芥蒂,只要男人下定决心,也许时酒在周怀旭心里,什么痕迹都不会有。
周怀旭轻笑,扯了个无关的话题,“你逃走之后,我很快就找到你,你记不记得?”
时酒觉着莫名,还是点点头,说记得。
那时候他和哥哥落脚在一间小别墅里,远居乡村外,周遭空旷无人,是为了躲藏特意购置的,如果不是他,哥哥还会一直住下去。
“其实不是我找到你们的,”周怀旭顿了顿,见到时酒紧张回头,笑道:“我确实向林恒安寻求了帮助,并且将我能得到的资料交给了他,从而协助他找到了你们的位置。”
“我哥哥……”时酒几乎要从轮椅里跳起来,声音也不稳,“林恒安那个人渣!他怎么敢……”
周怀旭压下他的肩膀,柔声道:“别担心,你哥哥没事。他主动要求我不要告诉你们他参与进来的事情,甚至放弃看时涛一眼的机会,也许是不愿打扰你哥哥安静的生活。”
后来时涛问起来,也得到的是“林恒安和此事无关”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