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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沈钺之正在给沈阳的母亲写信,每半个月他必然会给家里捎信,否则母亲会担心的发来电报,嘘寒问暖。
他的字写得很工整娟秀,落笔有劲力,就连书信的措辞都很讲究,以前在奉天的时候他上过私塾和中学,算是个很有文化的伶人了。
他在信中写道:
母亲:
儿子近日在忙于《白蛇传》的公演,此次是和吴璧凌一起合演的,我去许仙,他则扮白素贞,这几日的票房甚好,大家也都很有干劲儿,只是稍显疲惫,这大概是因为我之前疏于练功所致,儿今后自当勤加练功才是。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车夫,福来和他母亲和我住在一起,将我饮食起居照料得颇为不错,您且放心好了。
您和父亲身体是否安康,大哥在南方前线近况如何?今年过年本打算回奉天,但戏院的老板拜托我多演些日子,一时无法推脱,所以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寻机会回家小住些时日。。。。。。
他放下毛笔,抬头看看窗外,便披上衣服来到院中,对在西屋擦洗身子的福来招了招手,示意让此人到他屋里坐坐。
佟福来擦完身,便换了干净的衣裤,来到了北屋。
“您找我有事儿?”
钺之给他泡了花茶,然后便柔声问:“我看你今天不太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他低着头:“我没事儿。”虽然现在大腿根儿还有些酸痛,但比起早晨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喝点儿茶吧,正阳楼的涮肉好吃吧?”他们晚饭就是在那里解决的,还带回来一大块羊头肉,明天老太太会用它熬汤给他们喝。
福来点头:“好吃,不牙嗔(就是没那么多筋头巴脑的意思),不膻气,调料也很香。”他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涮肉呢,以前带母亲下过几次虎坊桥的小馆子尝过涮羊肉,那里面卖的羊肉都是挑剩下的部位,吃起来塞牙,而且还特别腥。
“以后我常带你去,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对我说,我给你买。”他摆出一副“金主儿”的姿态,俨然把此人当成“大姑娘”来对待了。反正他接触的男姘头也都和女人没啥差别,无怪乎要些细软,吃点儿好的。
但佟福来却垂着头答道:“我啥也不要。。。。。。您别再给我买东西了。”
沈钺之却笑了,边喝茶边道:“我既然要了你,就得大方点儿,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第一个男人么。”
福来很尴尬:“昨晚的事儿您别放在心上。。。。。。我不在意的,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不能和娘们一样矫情,您还是我的老板,我只是您的车夫,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您不用为我做这么多,我受不起。”
呃,这话的意思就是还不买他的帐,沈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放下茶杯挑挑眉:“我的心肝儿喲,你真爱拿搪子,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想这么玩儿,我就陪你耍耍。”他就不信胡撸不顺这个小车夫!
显然沈钺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得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谢谢您请我喝茶,我回去睡了。”
“成,这两天好好休息,星期二晚上到我房里来,咱两接着玩儿。”他拖着下巴眉飞色舞的说,对方却像看到妖怪似的逃回屋去了。
他捏着手里的空茶杯,笑盈盈的说道:“呵呵,我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只要老子想玩儿,你这孙猴子就甭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天刚亮,佟福来又来到了何师傅家同师兄弟们一起练拳。
师傅看到他和一个师弟比划,还走过来问:“福来,你昨儿是不是病了?”
“哦,我。。。。。。发烧了。”他乱编理由。
“集中精神,你气怎么这么散呢?”何师傅说道,福来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平常的他。
“是,师傅。”他马上调整好姿势,绕着八卦的阵法和师弟认真的练习起来,但他掌风绵软,不似以前那么有劲力了,马上就让师弟逮着了空子,把他差点推了个跟斗。
“佟师哥,对不住了!”师弟嘿嘿乐着,平日里都是师哥把自己打个落花流水,今天他可算是报了仇啦。
“没事儿!”他笑笑,但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没了处子之身泄了真气,因为八卦掌本身就是内外兼修的内家功夫,之前他是童子身所以占了便宜,学东西也比其他师兄弟快,私心杂念少,而现在则不然,沈钺之的脸时不常就会冒出来让他分神,他知道这样不好,可又没办法把此人的样貌从心里赶出去,这就是动了凡心吧?
何师傅回到客厅就对老婆说:“福来是不是为了亲事不成在烦恼呢?”
师娘把油条和豆浆端到桌上,低声说:“唉。。。。。。这孩子也够命苦的,佟大姐把他拉扯大真不容易,我再帮他好好说说,你别急。”
何师傅扭过脸问:“佟大姐身体好些了么?”
“我前两天在大珊栏碰见她了,还是老样子,但她就怕自己哪天突然不行了,一直拉着我说给福来说门亲事。”她垂下头,有点儿想掉眼泪,佟大姐的命真苦,但好在福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孝顺又听话,没一点儿坏毛病。
他“嗯”了一声,就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年前,佟大姐抱着刚出世的福来来到他们家门口向养父求助,他当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腊月里冰天雪地的把母子两人冻坏了,养父马上就请大姐进屋,还妥善的加以照顾。
养父告诉他佟大姐本是镶黄旗人,佟佳氏,乃是前清重臣隆科多的直系子孙,但为何落难在外,养父并没有言明,只是安排了住所,每月按时接济,佟大姐会做些针线活,就在琉璃厂摆摊子卖布鞋养活福来,但因为终日操劳,郁郁寡欢就烙下了气喘的顽疾,久治不愈。
他也算是看着福来长大的,这孩子就好比是他的半个儿子一般。
梨园小生醋意大发
一个寒冷的清晨,北京火车站外停了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在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他看到车站内走出的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马上就毕恭毕敬的迎了过去,很礼貌的说道:“佟先生,您怎么一个人来的,这样太不安全了。”
男子笑着摆手:“呵呵,没必要搞这么隆重,走吧,赵副官。”
“是,佟先生。”他打开车门,请中年人坐进车里,随后便坐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安排好我和他们会面了吗?”佟先生问赵副官。
“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们到了,我会通知您,您先在湖广会馆住下,我会负责您的保卫和出行。”他说着,便轻松的笑了,五年前在黄埔军校一别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佟先生摘下眼镜,望着窗外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色,悠悠的说道:“已经二十年没回北京了,很多地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赵副官边开车边说:“北京是您的老家,您可要多住些日子,我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您身边,想出去随时喊我就好。”
“好,能带我去趟地安门么?”他惆怅的说。
“行。”他马上就在下个路口转了弯,直奔城北。
大街小巷行驶的机动车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洋车,绿色的有轨电车往返于前门和西直门,司机开车的时候踩着脚下的车铃当当作响,所以老百姓把它唤作“铛铛车”。但洋车夫们可不怎么待见这东西,甚至还为了电车抢了他们的生意举行声势浩大的罢工,更有甚者还破坏车站,把电车当成活靶子,以泄私愤!
赵副官开着轿车来到了繁华的地安门,佟先生便让他将车停靠在钟楼下,他下了车四下环顾曾经很熟悉的景色,叹息的说道:“还是变了些,但变化不大。”
赵副官来到他身边,瞅着附近的胡同和店铺,低声问:“您过去住这里么?”
“嗯,不过二十年前就迁到广州去了,房产也变卖了,现在恐怕没几个人记得我了。”他颇为伤感的望着对面胡同里的那个院子,却没有勇气走过去看看,这大概是因为他内心的愧疚之情吧。
“走吧,去湖广会馆。”佟先生说完便坐回汽车里,但心情却有些悲凉,心中却映出一句词来:二十年物是人非,不知故人今何在?
赵副官看出佟先生有些伤感,便没再讲话,他不快不慢的向南开着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虎坊桥的湖广会馆。
但他还没停好车,就看到一辆洋车从他们前面窜了过去,害得他踩了一脚刹车。
他很生气的把车停在会馆门口,将头伸出车窗,朝车夫喊叫:“拜托你看看路好吗?”这些拉洋车的真要命,脑袋里根本就没有交通规则这东西,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车夫停下车,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您了,我刚才光顾着看前面了。”说话的人正是福来,他拉沈钺之来湖广会馆参加堂会的。
“佟先生,您没事吧?”赵副官关切的问。
他和蔼的一笑:“没事,他们也是讨生活,不用太计较。”说完就下了车,站在一旁等着副官给自己拿行李。
但眼睛却在打量面前的年轻车夫,觉得这孩子长得倒是蛮清秀的。
不一会儿,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美的男子,笑盈盈的和车夫低声说着什么,车夫似乎有些腼腆,只是闷头帮男子拿行李箱,锁好车后,便跟着这个人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沈钺之扭过头对福来说:“璧凌已经到了,咱们先吃饭,等晚上唱完了泡澡去?”
“哦,我听您的。”他跟在钺之身后,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自个儿的洋车,自打上回车带被扎,他就落下了毛病,在戏园子坐不了片刻便会到后门瞅瞅情况,生怕他的爱车再次“遭遇不幸”!
今天是京城富豪周先生母亲的六十大寿,他请了吴璧凌,沈钺之的班子唱炙手可热的《白蛇传》,邀请的宾客坐满了整个大厅,全都是有头有脸儿的人物,一般的伶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沈钺之带着福来到了会馆后院,进了一间很大的厢房,戏班子里的人都在里面准备妆扮,看到他到来,便纷纷问候。
“钺之,快过来吃饭吧?”吴璧凌热情的招呼,他正和小慧,管事的老王坐在桌边吃晚饭,但点的都是清淡的菜,因为吃得太油腻会影响嗓子的。
“好,我先洗手。”他脱下大衣,把衣服交给了福来,随后就走到了盆架边,管事的老王马上给他换了干净的温水过来。
“老板,周先生说唱了戏想让您和吴先生过去陪老太太坐坐。”老王道,他知道这位不爱应酬,可该给面儿的时候还是得给的。
沈钺之不耐烦的低声说:“得,得,知道了,反正我帮璧凌挡着那老色鬼就成。”
福来把老板的衣服挂好,又将箱子放到角落里,这才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蹲了下来,大家都忙着一会儿上台,只有他是闲人,帮不上啥忙。
小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就过去搬了个凳子给他,柔声道:“你不会自己找个椅子坐啊?”
“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就别跟着添乱了。”他坐了下来,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等会儿出去找点吃的吧,刚才看到马路边儿有卖馄饨的小摊儿,弄两碗馄饨,再来两烧饼就能饱饱儿的了。
沈钺之一转身,便看到了和小慧说话的福来,他的脸就耷拉了下来,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说什么,便悻悻的坐到了梨园小生身边,微笑着的问:“给我点葱爆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