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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在转弯处的金沙江边掩饰之下,结束了一次集体式的妇女沐浴。妇女们和我不得不穿上那些扔上地上的衣服,这些衣服尽管已经破烂,已经打上了补丁,却依然是附在我们身体上的影子。不过,当我们唱着歌返回五七干校的山坡路上时,我们已经洗干净了身体上的汗渍,这层层的汗渍,曾经使我们做恶梦,曾经使我们无地自容,曾经使我们痛不欲生。而此刻,我们被解放了的身体,仿佛在搭起的空中花园中穿行。从那以后,在这座金沙江边的转弯处,我每隔一段时间总是同妇女们找到一次集体式的沐浴方式。
1974年 小镇第一家洗澡房
沿着青石板小路向左拐就是小镇的第一家洗澡房,那个夏天,出奇的闷热,出奇的干燥,一个小镇的妇女,年仅30岁,突然开起了小镇洗澡房,它像任何谣传和新鲜的事物一样必须历经人们的猜测、议论以及诽谤的过程。人们之所猜测它,是因为它出自一个妇女的理想,这个妇女是小镇上的镇花,在外面跑了几年,回到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创了第一家洗澡房,妇女的理想已经在洗澡房架起了水笼头,那时候人们想见到水龙头就像见到首都北京一样莫测高深,那架起的龙头流出水来了。
所以,人们猜测它的真实可靠性;人们之所以议论它,是因为它关系到身体的问题,在那个年代,所有与身体相关的问题,都像男女关系一样产生了不可能幻想的梦。而且这洗澡间分为男人间和女人间,大凡与身体相关连的事件都必须反复地经过人们的嘴唇去评判;人们之所以诽谤它,是因为自从洗澡房开业的那天开始,那个30岁的女人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洗澡房门口,叫唤着洗澡的声音,这种声音足可以让那些低俗的舌尖去纠缠。
尽管如此,小镇第一家洗澡房千真万确地呈现出了它的现实意义:男人们跃跃欲试地靠近它,因为汗淋淋的身体迫切地需要一次洗澡,而且传说中的温水可以从水龙头中流出来,它当然比坐在一只木缸中洗澡方便得多,它把洗澡繁芜充分地简洁。所以,男人们比女人更容易靠近它。因为男人比女人更害怕经历生活中的系列繁芜性。
而女人,也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因为女人已被旧有的洗澡方式笼罩着太久,每一次洗澡之前都必须生火炉,这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只有生火炉才可以烧出温水,每一个家庭成员洗澡,往往要耗尽一个家庭妇女的许多时光。而此刻,既然小镇有了洗澡房,既然洗澡房已经设置了男人间,女人间,而且还有传说中的水龙头,那么,妇女们当然也开始心动了。
身体受到诱惑,永远是我们尝试另一种生活的开端。当男人、女人开始朝着洗澡房走去时,那些猜测、议论、诽谤转变成了传播新事物的一种口诀。这口诀交替地在炎热的夏日生活中到达我们的耳边,由此,我的母亲开始动心了,她给了我们洗澡的权利,那些硬币被我们抓在手里,我们当然乐意朝着一个中心奔去,它就是我的天堂,我的澡房。
1974年,我已经拥有了独立的思想,因为在这个夏天,我就已经12岁了。汗淋淋的夏日身体已经站在澡房门口了,那个花枝招展的妇女仿佛像新娘一样安置我进入女洗澡房。我一进入房间,就看见了水雾,从龙头上空弥漫下来,渗入我的肌肤,两个妇女从水雾中不停地转动着身体,仿佛在跳舞蹈,实质上却是在洗澡。当我洗澡时,我们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水龙头,它神秘,是因为它可以旋转朝右朝左或朝下。因为它可以喷射出温热的水雾和水花而神秘。
我看了很长时间的水龙头,仿佛被这个新事物所创造着。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除了与母亲置身在炉火旁的木缸洗澡之外,还可以站在水龙头下面洗澡。我们仰起身体,仿佛想够到那水龙头下洗澡。1974年,那个妇女坐在洗澡房的门口,永远微笑着守候着她的世界。关于小镇人对她的一切猜测、议论、诽谤都渐渐地开始平息下去。因为她给小镇带来了洗澡房已经改变了小镇人的洗澡方式。洗澡房的存在不仅节省了妇女们的时间,同时也减少了洗澡的繁芜。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已经渐渐地被人们所接受。
小镇的洗澡房,第一次进入我们溶入了除了木缸洗澡之外的世界。它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新奇,我至今仍记得当我出现在澡室里,身体被热雾所弥漫的状态;我至今还记得那种慌乱和期待。若干年以后,那个妇女在小镇创立了第一家私人旅馆,当她返回小镇时,就住在她的私人旅馆里,我又享受到了她的澡室,那铺着大理石的澡室更完美地接近了她个人的理想,而昔日的在青石板和青苔小路上出现的澡房,已经成了一间杂货铺,一个老人正在买着香烟和白酒。
1977年 与我的知青朋友洗澡
乐姐已经决定带我到池塘中去洗澡。她说在池塘中洗澡光凭一个人是不行的,只有两个人才能相互守候:一个人泡在池塘中时,另一个人就守在岸边。1977年之前之后,我的知青朋友乐姐和她在知青屋的朋友就是这样洗澡的。当我突然出现在知青小屋时,所有的知青朋友都已经陆续回城了,只剩下乐姐。我一出现,她就想起了洗澡。炎热使我们的会面通向了池塘,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新鲜事,除了在五七干校时,跟随在母亲和妇女们用我年幼无知的身体在灼热的金沙江水中,体验过一次又一次集体式的沐浴方式,我至今从未在池塘中洗过澡。
池塘隐现在田野深处,那是午后,农人们回家用餐的时刻,乐姐20多岁的身心仿佛解放了一般,她穿越田野的姿态仿佛青蛙一样欢快、敏捷。当我们置身在池塘边时,乐姐对我说:“我看着,你先到池塘里去洗澡吧!”我环顾四周说会不会有人看见?乐姐安慰我说:“下去吧,池塘边有苇草,还有我守候,你用不着害怕。”于是,我开始站在一丛丛茂密的苇草深处脱衣,我试着用怦跳的心接触这个世界,苇草的叶子轻抚着我的肌肤;于是,我试着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远处有一头水牛的影子在移动,再远处是一片浓烈的炊烟在上升,这是一个安静的午后,一个可以在池塘中洗澡的时刻;于是,我试着把一只脚伸进了池塘里,另一只脚留在岸上,终于,我的身体滑进了池塘,多么凉爽的午后,多么清澈的午后,多么惬意的洗澡。当我的全身浸泡在水中时,我仰起头来时看见了乐姐,在岸上,站在苇草 乐姐,穿着碎花布的衣服,垂着大辫子,一动不动地坚守着她的阵地,仿佛像墙壁一样维护着我们的私人生活。
我的身体此时此刻才开始变得松弛起来,这是一次试探性的洗澡,我的脚趾头触到水底生长的莲花的根部,那些莲花已经开放过了,现在变成了颈叶,而底部就是它生长的世界,就在那时刻,一尾鱼突然穿巡到我的腹部,我一动不动地想留住它,让它在我的腹部上,在我的肌肤之上感觉到我的存在,然而,它离开了。
清澈的水质让我看到了池塘中的事物,比如那些青苔,它在飘动,我竟然还看到一面镜子,当我伸手前去触摸它时,它朝水底深处滑动着,然而,我却触到了它,并把它托起来,正当我用小圆镜照着脸时,乐姐在岸边催眠道:“你快一些好吗?你在水里干什么啊?”于是,我把那面小圆镜重新丢进水底。那时刻,我突我涌起了一种期待:若干年以后,我一定会重新回到这座小池塘洗澡,那时候,我再来寻找这面小圆镜。
于是,我上了岸,我在苇草中穿衣服,乐姐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苇草之中脱衣服,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如果有天堂等待我的话,那么一定是这座池塘。我从苇草之中感觉到了乐姐急促的呼吸之声,转眼之间,她就下了池塘,我站在苇草之外,我守候着乐姐的天堂世界。然而,世界却是如此地宁静。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声音,从一条小路上我看见了两个男孩,正朝着这个池塘跑来,他们似乎赤着脚跑的,在离池塘越来越近时,我突然大声地吆喝道:“你们不能过来,池塘里有人在洗澡。”我这样一吆喝,这两个男孩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奔跑起来,从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在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朝着远离池塘的小路而去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所有的人性都是距离、神秘所产生的激动。男孩奔跑显示出他们发自内心的激动,他们要在这奔跑声中产生距离,从而触摸到神秘的人性的核心。
我的身体,我的洗澡,我乡村的池塘,以及我的知青朋友乐姐。已经在我的时空中时隐时现地完成了这次人性的记忆。而那面小圆镜我是无法找到了。当乐姐从池塘中上岸时,她满身潮湿,仿佛裹着水底浮动的青苔上岸。而转眼之间,她就穿好了衣服,乐姐说多么凉爽啊,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通体散发出朝露或花蕊似的气息,这气息使我的记忆充满了一个池塘,它清澈如莲花,如鱼儿穿梭,如我胸间至今回荡不息的那面小圆镜,它虽然沉入了水底,却又变幻出一种照耀的方式。
1980年 洗澡间的密谈者
1980年,在永胜县城,我的洗澡生活经常在一家旅馆澡房进行着。那个阶段,家庭中还没有私人澡房,于是,旅馆就开放了澡房,每到星期六或星期天我就会跑到向阳旅馆的澡房中致病,陪同我去洗澡的是女友丁妹。她跟我同年龄,她的单位就在我旁边,她是一个照相馆的洗相片的人。白天黑夜的生活在一间小小的暗房之中,我因为喜欢照相而认识了她,经常出入她的暗房,按照我的意愿让她帮助我冲洗古老的黑白照片。
有一次,在暗房之中,我发现了一个烟蒂,它是一只刚刚被手指掐灭的烟蒂,丁妹说一个男人刚离开,问我嗅到烟味了吗?她说那个男人在追她。我们就这样带着一个追的话题来到了星期一的澡房。离开暗房时,丁妹小心翼翼地抻出手指拣起了那个烟蒂,并把它举在空中凝视了片刻对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在丁妹脸上却升起一种期待,1980年,我和丁妹刚进入18岁,这个年龄对爱情和男人缺乏认识,当男人偶尔间抛下一只烟蒂时,我们会盯着它,用手指拣起它来,我们的嗅觉升起了一种烟味,它是一个男人的气息。
在澡房,两个人一间的澡房,关于这个男人的话题每周星期六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丁妹在水雾中仰起头来,她的脖颈纤细,她的腰肢也很纤细,它的脚踝也很纤细--这显然就是少女的特征。我们一边为身体上香皂,一边开始谈论一周来的现实状态,洁白的泡沫开始在我们的肌肤上产生舒适的作用时,丁妹又开始了她的话题,她总是会敞开世界,仿佛我是她在这个世间惟一的一个密友,她会讲述那个男人又到暗房中追她的场景。那个男人每到暗房总会点燃一只香烟,然后又掐灭一只烟蒂,扔在地上。她开始一只又一只地收集那些烟蒂,把它们放在一只盒子里,她数了数,已经有16只烟蒂了,不知道她还会拣起多少只烟蒂,也不知道男人还会留下来多少只烟蒂。
当水龙头喷射出的小水柱一次又一次地洗尽了我们的身体的泡沫时,丁妹的身体仰起来,仿佛这是我们的密室,她突然问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