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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_云住-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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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小莉坐得离汤贞更近了些,她的手摸进汤贞耳边的长头发里。
  “还是,让他自己来告诉你吧,”郭小莉狠了狠心,对汤贞道,“那小子,他自己敢做,不敢说!”
  汤贞看她。
  *
  KAIser 全国后援会在各地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队长生日应援,她们行事风格一向激进、高调,恨不得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她们的爸爸、哥哥、宝宝、男朋友要过生日了。奇奇早在二十一号就穿着防晒服戴着防晒帽在城里各地铁枢纽、公交车站之间来回奔波。她甚至都顾不上声讨经纪公司亚星娱乐,所有不开心的事统统留待子轲的生日过去了再说。
  周子苑也忙着在家里张罗。她的弟弟子轲刚刚到家,在楼下坐着和年轻男人说了几句话,便自己悄无声息地上楼去了。
  周子苑朝楼梯上方看了一眼,对年轻男人道:“你帮了子轲的忙,现在全家数你面子最大。”
  年轻男人立刻谦虚了:“还是朱叔叔的面子大。”
  吉叔接到叶师傅的来电。老裁缝在电话里吼,你家的小祖宗怎么还不和汤贞来试衣裳:“我等好几天啦!”
  吉叔也往楼上瞅,犹豫道,这个,汤贞还没出院哪。
  “住院也能试呀,”叶师傅轻轻抱怨,“怎么拖这么久啊?”
  日暮黄昏时候,周家大宅里里外外尽是人在忙碌。厨房里苗婶挥舞炒勺,和几位大师傅一块儿焰火腾腾地忙活,刀刃在砧板上剁剁直响。朱塞来了,下了小汽车走进家门,徇着香味搓着手就想进厨房,让吉叔把他捉住了。
  “人家汤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朱塞对吉叔偷偷地说小秘密,“您老就别催了,子轲正愁呢!”
  周子轲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后背靠住了床。他先是这么坐着发了会儿呆,手心里握着一座小小的奥林匹斯山微缩雕塑,从他有记忆起,这东西就搁在他的床头灯下面。
  他把这山,连同上面生活的众神,一同放在了手边的地板上。
  周子轲已经很多年没回过这个地方了。除了每年到楼下餐厅参加几次“家宴”,他几乎不上楼。小的时候他觉得这栋房子太大了,大得他跑到山顶都会遇到爸爸的保安,跑很多房间都找不到妈妈的所在。但现在回头看,这座房子是这样小,这样陈旧,这样一览无遗,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比记忆里要小。
  小时侯,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喜欢独处的时间。每次有叫人烦心的事发生,他喜欢在卧室里拼汽车模型,这总能很快叫他平静下来。
  书桌上正巧放着四辆小汽车。周子轲打开书架,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去,他把上面的汽车模型一架一架拿下来。加上那四辆,正巧是十九辆。
  周子轲捧着这一堆车模坐回到地板上,放到以前,这些模型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整个周末。手机上闪过经纪人郭小莉的来电,周子轲看了一眼,把手机彻底关掉。汽车模型散落了一地,周子轲拿起其中一架翻过来,上手把四轮、车身、底盘全拆掉了,一只黄铜色的缠满支架与填充物的零件当即从车身中间裸露了出来。
  周子轲把那只有着八个棱角的零件凑近了眼前看,他吹了吹上面的尘灰,用手擦了擦,搁到了一边。他接着又去拆下一辆。在他童年的想象里,这本该是个变魔术一般的表演,最好妈妈在,外公也在,甚至周世友也在。
  十九架模型拆完,十九只形状各异的黄铜色零件堆放在地板上。周子轲弯下腰,把它们挨个又拿起来观察,很快他就回忆起来了。他把它们一个个拿起来,组合拼起来。
  十九个零件拼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环,正是这些经过精准计算,经过重塑打磨的零件表面的每个孔洞、每条沟壑、每根伸出来的或直或弯的铜丝,能使得一个完全吻合的机械环境可以在动力下正常运转起来。
  周子轲从小爱观察这类玩具,他知道这种机械必须分毫不差,每个零件的硬度都有不同要求。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把里面一只皱皱缩缩的书包拽出来。
  这是个十五岁小男孩的书包,叫周子轲现在看,只觉得无论这男孩,还是这书包,全都小得可怜。他把书包拉开,翻过来一倒,一本图纸和一个大纸团当即滚落了出来。
  周子轲把图纸翻开看了几眼,放去一边。他拿过那个沉重的大纸团,耐着性子像剥洋葱似的,把十五岁男孩的小心翼翼全都剥开。
  里面躺着一个零件,一样的黄铜色零件。周子轲把那个零件放在手里掂了掂,他从小男孩的书包里又摸出张砂纸,把零件捏在手里,低着头专心打磨起来。
  二十个零件拼做了一个完整的环。周子轲坐在地板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什么平静。
  耳边像有无穷无尽的蝉鸣。
  窗外夕阳的光照进来,那是一种温柔的颜色,像个怀抱似的,把周子轲的全身都笼罩住了。周子轲在一堆拆卸开的模型中间站了起来,他打开书架,在一张张唱片中间抽了两张。
  上上世纪的老柜子,四面坠了四把合心黄铜锁。周子轲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根铜丝,他扶着锁,把铜丝捅进去,锁一把把很轻松就撬开了。他打开唱机的盖子,把盖子也拆下来,弯下腰双手扶着柜身一错,上层的唱机就取下来了。
  周子轲把那二十个零件拼做的一只环,沿着下层机箱缓冲垫上凹陷的痕迹准确无误地放了下去。
  唱机的唱头没有替换品,周子轲把它拆下来,对着唱针一顿打磨,原样子装上去。他打开一张唱片的封套,把唱片拿出来放到了唱盘上。
  金色的小鸟们已经准备就绪,周子轲把唱头搁到了唱片上,一阵长号和萨克斯悠扬的前奏,缓慢从他手里流淌出来。
  吉叔正在楼下带人布置餐桌,检查红酒的温度,听见这动静,他一抬头。
  苗婶也换下了围裙,她回到自己房间,要在晚饭前洗掉一身油烟气。听到年轻时候常听的老歌从不知何处响起来,她揉头发里的泡沫,不知不觉还跟着哼唱了两句。
  周子苑说:“这不是妈妈爱听的那支歌吗?”她把饭前要服的药片拿在手里,监督爸爸吃药。周世友听见那个美利坚小个子男歌手的歌声从外面走廊传出来,他眉头挑了挑,没开腔。
  朱塞对年轻男人讲,那位郭小莉女士:“确实是‘刚直不阿’,可把子轲为难坏了,怪不得周叔叔夸奖她。”
  金色小鸟挥动着翅膀,随着唱针来回飞舞。
  周子轲烦闷的心情仍旧是得不到纾解,他靠在窗边,看外面远山之间沉淀的暮色。
  傍晚时候,窗外的那面湖泛出枫糖浆似的颜色。周子轲居高临下,看到湖畔那座小教堂里,正有一小队的人出来,他们乘上一辆车,一同下山去。
  小时候,那是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周子轲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瞧这座教堂的屋顶。他站在山坡上一棵银杏树后面,望见那座小教堂前人来人往,狭长的山路上满是陌生的车队。哀歌演奏起来的时候,周子轲发现有落叶飘过他的眼前,落在他脚下的泥土里。
  这些美丽的叶片死去了,它们会逐渐腐烂,与泥土,与根植在这里的树,这座山,化为一体。
  周子轲的视线在卧室里打转,又落回到那些上下起伏、翩飞的金色小鸟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知道,当初妈妈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一点也不信任他,不肯对儿子说她的真心话。
  因为周子轲是个自私的幼稚的人吗。还是因为他还不够好,不够强大。妈妈知道他保护不了她,拯救不了她,所以妈妈就这么走了,让周子轲在一腔虚幻的自信里徒劳地,一厢情愿地努力。全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透露一星半点给他这个做儿子的。所有人都放弃了与他沟通。归根结底,没有人相信他能给蕙兰带去快乐、幸福。
  他是有很多没说的话想对她说的。在年少的设想当中,听到老唱机发出的歌声,妈妈是会笑的。妈妈会相信,她“无所不能”的小儿子能做到这么多不可能的事,一定也可以做到更多。
  周子轲回忆起与她生前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她在吗啡的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在周子轲面前沉睡过去。她也听不到他说话。周子轲问护士,这是什么副作用。吉叔只劝他快去上学:“等你放学回来蕙兰就醒了,子轲呀,有什么话回来了再讲。”
  ……
  周子轲躺倒在床上,他目光一动不动,停在天花板上。
  他只是又想起汤贞来了。
  汤贞也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双眼紧闭,靠在了周子轲身上。任周子轲怎么唤他的名字,怎么抱他,吻他,汤贞也难清醒过来。这就好像一种诅咒,不断暗示着周子轲,你还是得不到,你仍旧留不住,你妄想自己无所不能,可你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他应该怎么做,他明知道没有人相信他,可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朱塞曾经问他,子轲,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最好再仔细想清楚,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真的想买下亚星娱乐?”
  周子轲该怎么告诉朱叔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生活这东西的好与坏,对周子轲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他是一度有过短暂的幸福感觉,那段时间他每天醒来,都能听见汤贞在外面弹琴,小声地歌唱。汤贞在写乐谱,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衣服里都是汤贞家衣物洗涤剂的气味。周子轲刷完了牙,靠在厨房门边,就能看到汤贞在为他们做早餐。
  汤贞给了周子轲这种难得的幸福感。汤贞曾经对他说,亚星是很多人的家,很多孩子在亚星娱乐找到了归宿。
  周子轲想起他第一次走进亚星娱乐的练习室。那是一个参观日。他看到那么多人在室内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跳舞,然后他在他们中间看见了汤贞。
  唱片还在唱针下转动。
  周子轲后背陷进床里,把眼睛阖上了。他觉得很累,工作很累,应付那么多人很累,想到汤贞的事,他觉得更累。也许他应该给齐星打个电话,逼齐星去通知汤贞这件事。也许汤贞会看在周子轲挽救了亚星这个“归宿”的份上,不那么直接地推开他。
  他是很眷恋他的,周子轲从心里眷恋和汤贞有关的一切。那段时间的生活虽短暂,但周子轲每次回想起来,还觉得美好得如在梦中,是他一个人的梦中。他想念汤贞搂着他脖子的拥抱,想念汤贞贴在他脸颊上的吻,他想念汤贞手心的触感,从前面按在他额头上的,从后面捂在他眼睛上的。他想念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个日夜,每一个新年,圣诞节。他想念汤贞的公寓,想念《罗马在线》的后台,甚至想念 Mattias 那间总有别人在的化妆间。
  他想念汤贞每次把手指贴在嘴边,央求他小声一点。不要被郭姐发现。汤贞望着他的眼神在说。不要被祁禄听见。
  他想念这种做坏事的感觉。他想念他对汤贞说,汤贞老师,你可是我的前辈。他想念汤贞脸上那种窘迫又无可奈何的笑容。汤贞因为他凑近的一个吻而红遍了脸。
  小周。汤贞有一次在迷迷糊糊中对他说。是我把你带坏了吗。
  他只觉得心脏胀痛得厉害。
  他想念汤贞穿着戏服,放下了剧组的庆功宴,和他一起奔跑在巴黎夜色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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