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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贞笑道,法国也就是那个样子,说巴黎浪漫,也是因为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浪漫。
梁丘云仍是不太说话,反正在这群代言商眼里,他一向等同于不存在。他看着汤贞被这个薛太太那个张太太李太太的拉着一起合影,又是给这个老板的孩子那位总监的亲戚签名。只有在汤贞被灌酒的时候,梁丘云才站起来,说几句话,帮汤贞分担一些。
酒席过后,梁丘云拿醒酒药给汤贞吃。今晚就要见方曦和了,他希望汤贞尽可能地清醒。
汤贞抱着毯子坐在保姆车里,脸色酡红。下午还要见几家电视台的负责人,他想先小睡一会儿。“云哥,”汤贞说,“你给丁导打个电话吧,问问他好点了没有。”
“好,你睡吧。”梁丘云说,正巧这时他手机响了。
“是丁导吗?”汤贞问他。
梁丘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见汤贞准备睡了,他下了车去,关上车门,他将手机拿到耳边。
“阿云啊——”魏萍在电话里火急火燎,苦苦哀求,“你来看看天天好不好,就当萍姐求你,你来看看他!”
*
护士们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甘清与骆天天之间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像是很亲密的友人,因为甘清对骆天天很体贴,照顾得十分好。
白天魏萍总去病房探望——骆天天包裹在纱布里,伤口太多,连下巴上也是一道道的抓痕、割痕。“你想把你自己毁了?”魏萍这么问他。病人不吭声,只把眼睁着,魏萍只能隔着纱布小心翼翼抚摸他的脸。“幸好脸没太伤着,萍姐给你想办法,这么多护士小姐给你想办法,不会留疤的。”
而等到了夜里,陪在病人身边的就只有甘清先生了。
值班护士例行查房,凌晨五点钟推门进去。甘清听见了身后开门的动静,他回过头,只一眼,就把那可怜的护士吓跑了。
主治医生和护士长来找甘先生沟通,那是第二天清晨了,他们看见甘先生穿了条沙滩裤,踩着双软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喝咖啡。仿佛他不是来探病的,他是来度假的。
“伤口感染?”甘清一双眼睛在圆墨镜片后面笑,叫人看不懂他的想法,“不是有你们在吗。”
他究竟是真的关心爱护着骆天天,还是只想体验这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骆天天醒了,他坐在床上,不哭也不闹,整个人失去了生机。他望着四周雪白的墙面,嘴唇还颤颤的。他仿佛又在经历那个噩梦时刻了。
甘清同样对那个瞬间难以忘怀,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回味依旧是无穷的:骆天天匍匐在地上,整个人的自尊彻底崩塌,骆天天哭喊着,发疯一样地撕叫,可梁丘云头也不回地走了,甘清瞧着天天绝望扭曲的面孔,那是在汤贞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的一种丑态。他听到骆天天喉咙里挤压出的嘶哑无意义的悲声——如同外壳正在飞速剥落,朽坏了的灵魂,永远失去它的遮拦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骆天天时,这个娇声娇气,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男孩,忐忑不安离开了经纪人,独自走进甘清的房间。
之后种种惊喜和意外,实在是太多了。
“宝贝儿,”甘清把骆天天搂过来抱着,仿佛真的把天天当作一个小宝贝了,“等我把你捧红,捧得比汤贞还红。”
骆天天在他怀抱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
甘清握了天天的手,大拇指一遍遍摩挲那手腕上厚厚的绷带,仿佛在怀念那一汪汹涌的血泊,他不禁感慨:“汤贞有什么好看的,”他捏过天天的下巴,笑道,“天天好看多了!”
丁望中面色灰白,一整晚的饭局上,他眼神都躲躲闪闪,既不敢直视汤贞,也不敢抬头看方老板。幸好方曦和对他也不感兴趣。“你们都这时候了,”方曦和道,“出了问题自己不知道想办法,就叫小汤替你们跑前跑后。”
丁望中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梁丘云,发现梁丘云脸色阴沉,头低着,手攥成了拳头,搁在桌子底下膝盖上。
汤贞还在跟方曦和商量怎么把《狼烟》加塞进影展里。方曦和倒是很体贴汤贞,新端上来一盅汤,服务员先给方老板盛了一碗,方老板却叫汤贞第一个尝。“也润润你那嗓子吧。”方曦和说。
汤贞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他是太着急了。
方曦和一点也不关心《狼烟》的后续宣传和档期,他也许只是喜欢听汤贞对他说尽好话,说那些根本不可能实施的计划。丁望中无端想起今天吃这顿饭前,梁丘云告诉他,方曦和喜欢临阵搞小动作。“他签走了阿贞,也不会给我留一条活路,”梁丘云这么说,“想进他的电影节,完全是痴人说梦。”
出道五年,梁丘云的人生履历上写满了一部部失败的项目、作品。拜方曦和所赐,梁丘云早已是圈内弃子了。
可能只有汤贞还不放弃,追着方老板想拿到那个机会。
饭都吃完了,方曦和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帮《狼烟》这个忙,他是铁了心要把花出去的钱丢进水里,把梁丘云砸进河底。
但汤贞的嗓子润完了又哑,润完了又哑。
方曦和穿上秘书拿给他的外套:“行了小汤,回去再说。”
方老板要汤贞今晚跟他回望仙楼。
丁望中与汤贞道别时吞吞吐吐,从昨晚到现在,他是有很多话,很多担忧想对汤贞说的,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归根结底,汤贞已经在北京生活了七八年,而丁望中只是香江来客。
反而是汤贞先安慰他。“我知道丁导你这一年独自在这里很辛苦,”汤贞轻声对丁望中讲,“你相信我,我会尽力争取。”
汤贞又对丁望中笑了一下,他坐进了方曦和的车里。
夜深了,《狼烟》剧组的人纷纷离开,只有梁丘云一个人还独自站在酒店门口。他往街道上看,看来来去去的车流,似乎每辆车里都有方曦和的影子,都有阿贞。
阿贞隔着车窗朝他望过来,阿贞很不快乐。可阿贞又笑着说:云哥,我会努力。
梁丘云忍不住一阵深呼吸。
努力,努力……他们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在身后问道:“是梁丘云先生吗?”
梁丘云根本没留意背后有人,他下意识回头。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街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车。一个剃光了头发的年轻男人身穿着皮夹克站在车门外,一条眉毛断的。
梁丘云一眼认出他来。
就听身边人微笑道:“你好,我是陈总的秘书,我姓钟。”
*
汤贞在望仙楼过了一夜,倒也没别的事,就是望仙楼里诸位朋友许久不见,都想见他。方老板也客气,说小汤今天话说多了,嗓子累着了,你们别叫他再说了。也许方老板是真的不想再听到“狼烟”两个字了。隔天一早,楼底下热热闹闹的,是新城发展请来的会计师团队,过来做账的。汤贞刚刚在自己房间洗漱完毕,就接到内线电话,方老板叫他到楼下去:“小汤,过来煮个面条给大家尝尝。”
当红综艺节目《汤汤美食厨房》在两岸三地播了两年多,汤贞无论去到哪里,见哪些达官显贵,都有人想尝尝他的手艺。汤贞下楼之后,才发现工作人员竟把半个厨房都搭好了,就搭在方老板的会客厅里,弄得像个摄影棚似的。
汤贞忙活了四十多分钟,客人们坐在方老板身边喝茶聊天,看着汤贞亲手给西红柿去皮切块,傅春生在旁帮他手打鸡蛋。汤贞炒了西红柿汆儿,煮好了面,正应了七月暑热天,望仙楼的厨子们也备好了蒜,给大家尝尝老北京的味道。
几位审计师也被请进来了,一听说是汤贞亲手做的面,几个人都表示很荣幸。一位审计师叫身后秘书,让他把一个叫黄健雄的小会计叫过来。“我们所有个小黄,”他接过了面碗,对傅春生和汤贞笑道,“特别懂这个吃面!”
不一会儿那位小黄来了,大夏天,他穿着西装,一头是汗。他坐在角落沙发凳上,看起来性子闷,很低调。工作人员端给他的一碗面,他接过来,拿了筷子上来就吃,嘴巴抿了抿,尝过了嘴里滋味儿,他便低头飞快吃了起来。
汤贞做了这么一锅汆儿,自己并不吃。他坐在客人们中间,笑着陪他们说话,时不时还亲手剥几个蒜瓣给他们。
那姓黄的小会计一声不吭,竟把一整碗面都吃光了。他深呼吸着抬起头,露出一张没什么辨识度的阔脸。“怎么着,再来一碗?”旁边人笑着问。
小黄也笑,他嘴边还有西红柿汁水,看见汤贞也在看他,他忙点了点头。
方老板说,以前还有机会吃小汤亲手做的小汤席。
“现在忙了,”方老板在众人面前活像汤贞一位老长辈,感慨道,“再想吃,就都是他家附近那个尤师傅做了。”
汤贞听着。
这一天,他推掉了公司所有安排,一直在望仙楼待到了傍晚。从拟定菜单,到采买、备菜、下厨,都是汤贞亲手来做,整个望仙楼的厨师班子端着高汤来给他打下手。到了夜里,方老板坐上座,汤贞每端上一道菜来,还给席上人讲讲做法,方老板抬起头来,在灯光下观察汤贞在厨房熏得沁出汗珠的脸。
“我确实挺羡慕他的,让你这么真心相待。”饭毕,方老板在办公室和电影节几位负责人谈过了事情,他抬起眼来,对独自站在他面前的汤贞说。
汤贞在席上喝了不少酒,脸颊一片红晕。
“明天几点飞巴黎?”方曦和问。
汤贞说,早上九点。
“行了,”方曦和微微笑道,“黏了我两天,可让你心满意足了吧。”
汤贞终于告辞了。来了北京三天,他就没几分钟是待在自己家里的。方曦和要派辆车送他,汤贞说他已经给小顾发过了短信:“他应该就在楼下。”
许多客人把汤贞送出了望仙楼。停车场还远,汤贞请大家不要送了。他独自往停车场走,边走边低头给梁丘云和丁导发短信。
小顾从车窗里看到他,便开门下了车。汤贞走到车前,还在低头编写短信,突然小顾走过来,小顾没有伸手帮他开车门,反而从背后一把把汤贞抱住了。
汤贞吓了一大跳,他条件反射想要躲,却感觉对方的下巴靠过来,抵在他头发上,这根本就不是小顾的身高。“小顾”从背后低下头,用力吻汤贞的脸,汤贞忽然看清了他藏在帽檐下的眼睛。
汤贞没有抗拒了,他任“小顾”紧搂着他吻他。
“先上车吧,”汤贞害怕,声音也悄悄的,和“小顾”轻声商量,“先上车好不好?”
*
周子轲越发想念巴黎。
一回到北京,汤贞就不再属于他了,“汤贞”被无数人撕扯着,只有其中轻飘飘的一小片能落到周子轲手心里。
汤贞每天都发短信,保证他会尽早回去,可事实是周子轲在家干坐一整夜,也只会等来一句“抱歉”。
如果不是这条给什么小顾的短信不小心发错到周子轲的手机上,周子轲不知道今晚又要几点才能见他。
汤贞衣服里有股油烟味儿。汤贞脱了外套,钻进厨房匆匆给周子轲煮夜宵。当冒着香气的饭菜端出来,周子轲看着汤贞笑的脸,他也发不出脾气来了。
他长到十八岁,还没有什么人能像汤贞这样接连几天放他鸽子的。
当然这种体验很新鲜,也伴随着失望、失落。周子轲应该和汤贞争吵几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