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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站在尚千聊牢房的前方,他斜背着光,尚千聊看不清他的脸。
“江洺会跟我一起死,殿下惊不惊喜?”尚千聊首先挑衅道。
李昀冷道:“我不会让他死。”这是他对自己的保证。
“这是皇帝要他的命,只要他活着,皇帝的位子就坐不稳。”尚千聊扶着牢房的围栏慢慢凑近他。
李昀抿嘴,静静地看着那张俊逸的脸在他面前渐渐放大。
凌鹰听到这里才有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尚千聊不依不饶,继续道:“还有老王爷,你不打算救他?”
“只要把荆州的夏临堂找来,父王就无罪。”这是江洺告诉他的,他一直都记着。
“呵,”尚千聊突然冷笑着,嘴角弯起令人厌恶的弧度,“你觉得我会让夏临堂活着?”
李昀闻言目光一闪,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你觉得是你太天真了,还是江洺的骗术太强了呢?”尚千聊嘲笑道。
李昀突然眼前一黑,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难道自己救不了父王了吗?
“今日我被强制要求进宫之前,就对楚临风下了最后的口令让他前往荆州刺杀夏临堂。”尚千聊笑得邪恶,“你说他现在会不会已经得手了呢?”
凌鹰打断他:“从京城到荆州至少一天一夜的行程,此刻绝对没到。”说完又看向李昀。
“是啊,但是绝对比你们要快。”尚千聊嘴角溢出一丝讥笑。
李昀转身就走,没与他多废话。凌鹰狠狠瞪了一眼尚千聊,也跟着李昀出去了。
李昀大步走出了大理寺,将身后的一切远远地甩在后面。
“去备两匹骏马,你跟我去一趟荆州,即刻启程!”李昀大声吩咐道。
“是!”凌鹰道。
他想了想又犹豫着说:“殿下,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李昀怒道:“有事就快说,没那么多时辰给你耽搁!”
“前几天我去查俞淑英之死时,查到江洺当时就在场。”
李昀不耐烦:“他已经跟我说过了。”
“好吧,”凌鹰泄气道,“我以为他当时被父亲抓着的事不会轻易告知您呢。”
“你说什么!”李昀突然止住脚步。
凌鹰立马一口气说完:“当时江海峰失手刺死俞淑英的时候,江洺就在窗外看着,逃跑的时候太惊慌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瓷杯子结果被他父亲当场抓住。江海峰当时一定是疯了,一连十几天都把江洺强行锁在房间里伺候俞淑英的死尸,逼着他给腐烂的尸体擦脸喂饭梳头发……直到尸体的腐臭味再也遮盖不住被邻居报官。”
“我找到了江洺小时候一个叫覃文山的玩伴,他说那十几天后见到江洺之时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凌鹰自顾自地说,没注意李昀的反应。
“江海峰就是个疯子,江洺当时才八九岁啊……”凌鹰突然瞧见李昀的脸色极其难看,就像守着尸体十多天的人是他本人一样,“殿下你怎么了?”
☆、探监
“你觉得何正这个人怎么样?”皇帝突然问小禄子。
小禄子毫无防备,不明白皇帝这么问的意思,他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何公公对陛下忠心耿耿,办事能力又强,是个难得的人。”
皇帝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咳嗽几声:“我可不这么认为,他呀,就是只老狐狸,朕心里头想什么他都心知肚明,朕不喜欢。”
难道陛下是想夺了何正的总管位置,然后提拔自己?小禄子心里头突然高兴起来。
“不过啊,他不会帮着外人来害朕!”皇帝怒目盯着小禄子。
小禄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突然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赎罪!陛下饶命!”
“朕身边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啊,竟帮着朕的儿子来给朕下毒!”皇帝冷笑起来。
……
自从荣亲王通敌的事情被捅了出来,他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沦落为阶下囚,被皇帝请去了宗人府住几天。
真的是住几天。按照皇帝的意思,桌椅板凳、床铺、丝绸棉絮、贵妃椅、洗漱用具、打发时间的诗经古籍等等都置办得一应俱全,就差把整个王爷府给搬过来了。
宗人令一听皇帝的旨意就知道自己不能怠慢了荣亲王,不仅日日嘘寒问暖,甚至还寻思着要不要挖条地龙,省得让千尊万贵的老王爷在自己的地盘感染了风寒,最后还是被荣亲王亲口婉拒才就此作罢。
荣亲王对面的牢房关的正是李暄,李暄的待遇也与荣亲王正好相反,他瞅了瞅自己空余四壁的监牢,再看看对面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房间,最后满是羡慕地看着荣亲王。
“王爷,您这是怎么进来的?”李暄好奇地问。
荣亲王不好意思说自己通敌的事儿,正想着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眼睛一瞥就瞥见了旁边牢房的江洺,他想起自己通敌之事正是被这江洺和尚千聊所陷害,内心突然五味杂陈起来,叹惋道:“被连累进来的。”
李暄见到他说话时看了一眼江洺,再听这话便以为江洺是被他连累进来的,他深深叹了口气,指了指在旁边牢房低着头的闫乱,道:“我家这位也是受我的连累进来的。”
他说起这个又没完没了了:“咱们这样的皇亲国戚,活着真是太难太累了,这边要看着那边也要顾着,自个儿一不小心犯了错受罪就算了,还要连累身边的人。您说是不是?”
荣亲王:“……”
闫乱的头低得更低了。
荣亲王懒得解释,坐在了书案前开始用勺子吃着羊肉羹,随口问道:“殿下您又是怎么进来的?”
“还不是因为李昀。”李暄知道李昀有皇帝撑腰,自己是斗不过他的,兀自打算出去以后与李昀井水不犯河水,专心致志地对付李昭。
荣亲王不知道李昀对李暄做了什么,却也懒得管,他们自己年轻人之间的小九九老人就不便插手了吧。
李暄闻到了羊肉羹的香味,这几天在牢房里吃够了馒头饽饽的他又被勾起了馋虫,他为了移开注意力,又无聊地捡地上的稻草折着玩。
荣亲王看着抱腿孤零零蜷缩在角落的江洺,可能是因为长得像李昀的缘故,心里不由得对他怜悯起来,他新端了一碗羊肉羹过去。
“你要不要过来吃点?”荣亲王柔声问道。
江洺无动于衷。
荣亲王又劝道:“要是饿瘦了,昀儿会心疼的。”
江洺眼神微动,但还是恢复了平静。都快死了,就快脱离这个世间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荣亲王见他油盐不进,也无可奈何。
一旁的李暄一想到出去的事,又忍不住和荣亲王搭话:“您什么时候出去呀?”
“我过几天就出去了,殿下不用挂怀。”荣亲王知道李昀会去找证据救自己出去,就算是李昀失败了,自己先前在王妃那里也放了个宝贝能救自己的命。
李暄以为他这句话是挑衅,想暗暗讽刺自己困在这里出不去,但又拿不出证据公然指责他,便不着痕迹地瞟了他一眼。
荣亲王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对这个后辈是不是太冷淡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殿下呢?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这哪里是能由我来打算的!这由得了我吗!我想出去就能出去吗!若说方才是怀疑荣亲王暗讽自己,李暄此刻就是真的确定他在挑衅自己了。
“只怕我到时候出去了,王爷还被困在这里,倒叫我这个做晚辈的难为情啊。”他压着怒火,阴阳怪气道。
荣亲王记得方才两人明明聊得很融洽,不知为何两人又唇枪舌战了起来,但他同样不甘示弱:“不劳殿下费心,我出去得铁定比殿下早。”
李暄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反击回去,却被外头的一阵声响打断了。
荣亲王和李暄都不约而同地向外张望,只有江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江洺抱腿坐在牢房一隅,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身形。
夕阳穿过窗子洒进来的光线笔直地落在牢房之中,将牢房均匀地划分为两个部分,一半光明,一半阴暗。而江洺正陷在那阴暗之中。
夕阳缓缓落下,地上的阳光也渐渐随之挪动。他眼神呆滞看着那分界线慢慢地远离自己,看着包裹自己的黑暗是如何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仅剩下的光明的。
来的是李昀。
愁眉苦脸的宗人令跟在李昀身后,看到荣亲王后更是一脸幽怨,似乎在怪罪他为何没有好好管教儿子。
“父王。”李昀先是向荣亲王行了个礼。
荣亲王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脸上装满了希望,以为他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了,这趟是特地赶来接他回去的。
谁知李昀行完礼直起身就朝旁边牢房走了去。
“钥匙呢?”李昀看向宗人令,“劳驾,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江洺这才舍得抬眼看向李昀,他直立于阳光之中,光鲜亮丽,就像刚见面时的样子。
江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炽热无比,怕被烫伤似的连忙收回了目光。
宗人令本就不是什么严于执法的官,平日里经常在各大官员之间周旋,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一听到李昀要牢房的钥匙,他一面不敢得罪这位世子殿下,一面又怕李暄说出去之后上头会责怪下来,就瞅了瞅一旁的荣亲王。
“给他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下来。”荣亲王明白宗人令的意思。他现在可是亲眼见识了民间说的什么叫有了男人忘了爹。
等李昀进了江洺的牢房,又让狱卒锁上了门:“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李昀走过去坐在他边儿上,慢慢地伸手将他圈进怀里。
“我都知道了。”李昀用下巴宠溺地蹭着江洺头顶的软发。
江洺没什么反应,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那个叫覃文山的,他说……”
“你别说了。”江洺低声说道。
李昀止住话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你什么都不知道,远不止这些。”江洺说,“娘亲安葬之后,父亲带着我游历山川,就是为了看这人间百态。人性的丑态、心底的邪恶、最不堪的欲念我都被江海峰逼着见过。”
李昀静静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那些年的艰难。
“杀人分尸,藏尸食尸又算得了什么。上一刻还在说着多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下一刻就能易子而食;还有无数为了自己私欲害死数十民众的官员;恩将仇报致人满门抄斩的更是数不胜数……整个人世间都是扭曲的。”
“我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蛆,什么肮脏的东西都在我眼里汇集,简直令人作呕。”江洺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我央求我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但他说身为他的儿子不能这么……”
江洺眼光放空,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是问我,我爹是不是尚千聊杀的吗?”
李昀将他搂得更紧。
“我一直都知道,在尚千聊递给我爹船票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条船会出事,”江洺突然笑了,“但是我没阻止他。”
“在他拿着包袱上船的时候我甚至都能看到他是怎么死的。”江洺又笑了两声。
李昀心疼地看着他。
江洺偏头温笑着看向李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你从转角处拐过来的时候,当时你还没看到我我远远地就瞧见你了,你意气风发地向我走过来,脸上带着恣意的笑,那时候真好啊,我就像看到了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