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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穿着打扮,够我们小百姓吃上几年的,可不是贵?”男人四十五岁左右,面容清癯,眼神清亮,一身布衣,难掩名士风流。看院中有晒药草的笸箩,或许是行医为生。
诙谐的话引得我们都笑起来,“先生说话风趣。我等闲来游玩,错过茶僚,故来讨口水喝,本家姓金,这是家父,这两个是舍弟。看先生……”太子自述道。
“喔!在下姓邬,排行第四,街坊都称邬四,行医为生,先生等不妨也直呼邬四就好。寒舍寡陋,先生等屈就些个。小徒若黎就为各位奉上茶来。阿宝,去帮姐姐看住火。”说着,便让进屋去,中堂除桌椅之外并无甚描述处,果然是清陋的很。
新荷已经插在条几一角的花瓶里,叫若黎的哑女应该备茶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便闻到清幽的茶香,荷叶的味道占去一半,另外就不解其味,邬四呵呵解释道,“天气热,这是若黎特制的解暑茶,冬瓜熬成汁,用冰冻了,平时井水里湃着,喝时用荷叶水冲开,不是什么稀罕贵重之物,但也是极为爽口利胃,消暑再好不过。”
说着,若黎和阿宝各捧了几盏茶进来,先给皇阿玛奉上,再是邬四,然后一一分给我们,李德全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接了,先喝了一口,结果烫了嘴,直哈气,若黎笑着取了矮凳给他坐,另取了凉水。指指茶,摇摇手,“姐姐说,略凉一凉才好喝,先生怕是烫到上鄂皮肉,噙口凉水冰一冰。”阿宝倚在门口笑道。
“多谢姑娘细心。”李德全红脸道了谢,看了一眼皇阿玛,见他示意,才擦了矮凳脚坐下。
皇阿玛见如此,才回头笑道,“若黎姑娘惠质兰心,这茶想的巧,做的也好。”然后喝了一口,“嗯,味道清幽,端的是好。”
若黎听完夸赞,并无含羞,冲皇阿玛做了手势,“姐姐说,先生若是喜欢,可以送先生些,热天里有它备着最好。”阿宝翻译道。
“那多谢姑娘了,回头一定记着拿。”皇阿玛高声道。
若黎笑着退了出去,从始至终,她都一直笑着的,脸颊的笑像有股魔力,让人忍不住看了还想看。我和太子碍于礼节,还忍的住,十四弟的一双眼睛,却是一直跟着转,若黎前脚出门去,他后脚便也跟了出去。
不多时院子里便穿出一阵大笑,十四弟喊道,“好你阿宝,小小年纪,竟算计起人来。”
皇阿玛和邬四本也是闲谈,听到动静便都到门口去看,刚好看到十四弟水淋淋里从大的洗衣盆中站起来,若黎提着裙角站在盆中笑的直不起腰,阿宝已经跳出很远抚掌大笑。
“若黎,井水太凉,你身体经不住,快快出来,给小公子找衣服换了去。”邬四虽是嗔怒却还笑着。
若黎抬起头来,正好看住我,我们俱是一愣,我连忙错开,她仍旧笑着,冲邬四和皇阿玛颔了颔首,跳到一块抹布上,擦开了脚,穿好鞋子进屋去。
我因她无意的一瞥,竟然有些心神恍惚,皇阿玛正和邬四议论西北民风,我逐渐听不清,耳边尽是院中人的笑声。于是也直接起身去,十四弟早换了邬四的中衣,唱戏似的甩着袖子,他自己的衣服,被若黎晾在太阳底下。此刻三人正低头在地上写着什么,见我过去,十四弟忙喊,“四哥,快来,若黎会写字呢。”
“邬先生见多识广,若黎姑娘会写字也不稀奇。”我凑过头去,看地上的字,韩若黎,开始以为是离开的离,还想着女孩子取那么薄凉的名字,若即若离意,恐怕是薄苦的一生。这样看来是黎明的黎,意思就变了一层。
若黎指了指十四弟,阿宝说道,“姐姐问你和你哥哥的名字。”
十四弟在地上划了三个字“胤禛祯”,“头一个是兄长的名讳,后一个是我的。可认识这两个字?”
若黎俯身半日,才直起身来,回头看我,又看向中堂里谈话的人,若有所思一样,脸上没有笑,换了一种缥缈不可琢磨的表情。
抬脚抹掉地上的字,写了个“真”字,冲十四弟笑一笑。我莫名有些嫉妒十四弟。
另一场梦(二)
皇阿玛和邬四聊的甚为投机,直聊了两个时辰才起身作辞,邬四本要留我们午饭,但虑及安全问题,我们还是推辞了,临走,若黎果然包了一包冬瓜汁给我们带上,另有几味自己晒制的干果,那是十四弟巧要的。
邬四带着若黎和阿宝将我们送出院门,并指了回程捷径,皇阿妈突然解下腰间玉牌,倒不是御制的,刻着鹿卧梅下图,交给若黎,然后冲邬四笑道,“这女娃儿伶俐的紧,今儿为我们做这么多,这玉牌权当谢礼吧。”
若黎听说是谢礼,忙摇着头要退回玉牌,皇阿玛拦回去,“不是贵重物件儿,你留着玩儿,有急事可拿着它到东大街第四家找金十爷,我和姑娘等有缘,能帮急的还能帮些。不必推了。”说罢看了我一眼,我一愣,东大街第四家正是我的府第。
“若黎,就谢过金先生心意吧。”邬四在一旁笑道。
若黎方收好了玉牌纳了一个万福。微笑又漾在脸上。儿女私情对我来说,只是《诗经》,传奇话本等里遥远的传说,身在帝王家,我们受教最多的是江山社稷,国计民生,上书房师傅没有告诉我们有关女子的微笑对人的影响。所以看着她的笑,我找不到足够的词去形容我的心情和感受,只是,只是,忘不了,忘不掉……
再见她便是深冬,雪下的奇大,我自湖广两地查彻湖广总督包庇父兄强抢民女一案刚回。刚喝了一杯热茶,苏培盛便进来称管家高光有事禀报。
高光总理贝勒府里外杂务,让他亲自来禀的事情,定不是小事,我一边宣他一边换下雪氅厚衣,屋内很暖,只着家常夹袄就可。
高光很快进来,带进一身的雪气,久久才散,跪下行了礼,连寻常客套话都未讲,呈了一个小小布囊给我,“有位姑娘,几次拿了它来寻金十爷,小的看是宫中之物,不敢轻允,也不敢擅自作主,只叮嘱她待爷回京再来。爷的车驾刚一进府,那女子就寻来了……”他说的时候,我缓缓拆开布囊,是块手掌心大的白玉牌,鹿卧梅下图,“有急事可拿着它到东大街第四家找金十爷……”那个晴好天气,皇阿玛站在柴门口对一个哑女如此嘱咐。
“叫她进来……”我的好奇多余慌张,到底是两样都有,故有意压淡了语气,不叫人知道我的情绪波动。
等待的时间似乎很长,我闭眼假寐,觉的自己都快睡熟了,才听到陌生的脚步声从暖阁屏风那里绕过来。
我睁开眼睛,便看到她,灰蓝的薄夹袄裹着不住发抖的瘦削身躯,脸颊嘴唇冻的乌紫,头发随意的辫了一根辫子,鬓边微卷的碎发上,一粒粒刚化成水的雪粒,见了我,眼眸里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哀伤和乞求。
“下去命人备姜汤端进来,另外拿干净厚实的衣服给这位姑娘换上。”我命令苏培盛道,“办完这事你就下去歇着去吧,不用再来回我。”
然后又令高光给她看坐,她执意不肯,泪光从眼神里溢出来,咬唇四下找看着,我随即让高光拿纸笔进来。
她感激的望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案前,接了笔,手却是僵的,拿不住细细笔杆,放了笔,使劲揉搓,我过去将自己的手炉递与她,“你先不着急,等了许久,不在这一时三刻,姜汤就送过来,你衣服薄,省的着了凉。有什么事,坐下慢慢写来。”
我不说还好,话刚一说完,她低头捧着手炉,簌簌落下泪来,拿手背抹了,泪不尽似的,抹也抹不干,终于深细了一口气,拿笔在纸上写,“京兆尹子仗势寻衅欺我一家,弟被打死,师父被关入狱生死未卜,若黎走投无路,恳请金先生救师傅性命。”她拽住我的衣袖,哭的气噎。
纳拉氏带人端了姜汤进来,“这是何事?还以为是爷感了风寒,还传了太医过来。”
“也好,传了就进来吧,给这位姑娘瞧瞧。另外你命人准备一间清净的屋子给若黎姑娘住下,派人好好的伺候着,且莫委屈了她。”我向纳拉氏嘱咐道。
纳拉氏虽然疑惑,仍旧命她的贴身侍女杨柳去办,姜汤放在案上,若黎已经止住了哭,抬手在另一张纸上写道,“阿宝尸首还在旧家,若黎还需回去陪他,只求爷尽早救回恩试,若黎来世结草衔环报爷的大恩。”
写罢便起身要跪下去,我与半路拖起她,“待我查明事情来笼去末,一定设法还姑娘一个公道。这是阿玛允诺姑娘的事情,我自会用心,姑娘不必行此大礼。阿宝的就派人去接并安排妥当,今儿雪大,天寒地冻的,姑娘只身一人,再有三长两短,姑娘不值。且先在府上呆些时日,等邬先生一事了了再做打算。我今日便着人去查这事,明日姑娘或可得到答复。”
她凝神想了一想,自己端过那碗姜汤,三两口喝了。勉强笑着向我们躬了躬身。也朝纳拉氏福了一福。
一时杨柳回来,回说后院听梅居收拾妥当,可请姑娘暂搬过去,我叮嘱了几句便命人带她下去歇息。
和纳拉氏粗粗讲了事情大概,纳拉氏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是了,十四弟来了几次,问可有一个叫若黎的姑娘找过爷。别的也不说,李氏前儿还偷偷笑是不是爷又纳了哪家姑娘,十四弟要闹爷呢。原来竟是这样。”
“都是什么!”我笑着叹了一句,“这事儿按说是皇阿玛应下来的,到底还是要先请示他,我先着人查着,明儿再报进宫去。”
“爷不如先问老十四去,他应该知道的差不哩儿了,只盼着爷这东风借他用。没见他问起人来的急样儿,七魂丢了六魄似的。这若黎姑娘,眉眼看着倒顺。”纳拉氏笑道。
“他们说笑,你倒也跟上了。老十四的性子,经不得你们调侃,回头认了真,皇阿玛那里定是一顿骂。不说若黎是普通人家,就算是豪门,也不容皇子纳汉族女子为妻。十四弟有这心思,你第一个是要提醒他的。”
絮絮说着些别后的话,又令人去刑部去打探消息,杨柳回来回道若黎姑娘已经安顿,留了两个丫头使唤,我才睡下。
第二日进宫,抽闲回了皇阿玛关于若黎的事,皇阿玛嘱咐了不叫委屈了若黎,此事便交由我办了。转而再去问十四弟,果如纳拉氏所言,正等着借我的名头去用。当下未曾耽搁,写了张条子,先命苏培盛去刑部领人到四贝勒府。
我因刚出完皇差,皇阿玛准了三天的假在家休息,宫内无事,跟太后还有额娘分别请了安,便要回府去。
十四弟自是非要跟着去,我只得由他。
苏培盛已经带了邬四安置到听梅局居,十四听言,也不等我换过朝服,院子里开始化雪,一路泥泞的便跑去后院。
若黎正垂首坐在厦檐底下,门口有侍女太监端着各式盆罐进进出出,地上还有来不及捡起的血衣。若黎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仿佛与她无关似的,只一动不动坐着。
十四弟奔过去,一把抓住她,“若黎,若黎。”
若黎抬起头来看我们,嘴唇已经咬出了血,结了痂,身旁台阶上,被她的指甲划出几道深深的凹痕,手指甲亦是血肉模糊。
“太医!”十四弟一把抓起她的手大叫着,里边迅速跑出一个太监来,见了我们,慌忙跪下,“爷们有何吩咐?里边功夫紧,大人们抽不出空来,小的……”
“嗖”的一声,若黎从袖中甩出一只带着红缨的飞镖来,正中院中一树梅干上,铮铮的响。眼神凄绝而又凛冽的盯住前方,手从十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