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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知府脸色明一阵灭一阵,抖着嘴唇结巴:“这个……这个令尊……”
蒋启鸿一摊手掌,笑说:“您看,您舍近求远,家父才是本族族长。”
湖州知府一屁股瘫倒在圈椅里。
蒋启鸿放下茶杯,抬起眼来,与窗外的龙慕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将湖州知府送至门外,蒋启鸿深深一揖,知府大人还礼,失魂落魄地走了。
蒋启鸿转身回来,唉……家里还站着个知府大人呢。
招招手,“过来。”
龙慕走过来,问:“身体好些了吧。”
“你不觉得为时过晚?你应该第二天就来问,”低下头轻声说:“其实,你更应该陪着我直到痊愈为止。”
龙慕一个没忍住,大翻白眼。突然想起是来求人家的,急忙换上恭敬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蒋启鸿拉住他的手,“走吧。”
“去哪里?”
“长江。”
龙慕吓了一大跳,“你还没被呛够?你的小命是我捡回来的。”
“所以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报恩?”
龙慕突然想起□里时常出现的“以身相许”,笑了笑,调过脸去。
拉着龙慕登上马车,一路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左右来到江边,远远就能听见轰隆隆大江东流。
龙慕下了车,刚抬起眼,顿时瞠目结舌,傻了好半天才指着江面,“那……那是什么?”
蒋启鸿举目眺望宽阔浑浊的江面——船队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旌旗招展船帆蔽空,整个江面都快被粮船铺满了,船舱苇席上写着殷红的“粮”字,而旌旗之上,一个斗大的“蒋”字,蚕头燕尾,方正端庄的隶书。
龙慕扯扯他的袖子,“你的?”
“你的。”
“啊?”龙慕心头一颤,直勾勾眺望天际,当真是遮天蔽日看不到尽头啊!这得多少粮食啊?
蒋启鸿低下头轻声说:“聘礼。”
龙慕还在震惊,压根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问:“这么多?把你们老蒋家搬空了吧?”
蒋启鸿转目凝视隶书“蒋”字,深深感叹:“所以本族已然入不敷出了。”
龙慕明晃晃送他俩大白眼,“就我所知,你刚才对湖州知府说你无法决定族中大事。”
蒋启鸿眨了一下眼,表现得茫然之极,“二十万石粮食算大事吗?”
龙慕一眼甩过来,恨不得委地不起吐血身亡。
蒋启鸿展颜大笑,拉住他的手,“体仁……”
龙慕使劲甩开,大步朝江边走去。蒋启鸿笑了笑跟上。
江风猎猎,碧绿苍翠的芦苇丛在狂风中东倒西歪飘摇不定。龙慕爬上江堤,手搭凉棚眺望江中往来不绝的船队,不禁由衷地感慨:“难怪古人有云:湖州熟,江南足。果不其然啊!”
“这是我的全副身家……”
没让他说完,龙慕狠狠剜了一眼,“少打马虎眼!二十万石粮食算大事吗?”
正当此时,离江边最近的粮船,连水手带家丁哗哗啦啦跪了一甲板,山呼:“拜见公子。”
蒋启鸿举步站上江堤,点头微笑,摆了摆折扇。
龙慕撞撞他的肩膀,竖大拇指,“一呼百应,你果然是蒋氏一门的未来族长!”
蒋启鸿转过头来,将龙慕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掳到一边,温声说道:“体仁,我是未来的族长,族中虽长辈众多,但是,无论是朝廷律法还是世间俗礼,他们将来必定将以我马首是瞻。既然如此,你觉得提前促使他们执行族长命令如何?”
“提前执行?”
“是啊!你要对我有信心,我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会毫无疑义地同意的,主动也好,被迫也好,对我们而言,全无二致。”
“我们?”
蒋启鸿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脸,“是啊,我们!你这些天不就是在逃避这个吗?害怕我这根蒋族的中流砥柱轰然倒塌?”
“这个……”龙慕脸通红,难得忸怩,“这个……雨墨说……”
蒋启鸿打断,“你坚信雨墨的说辞,为何不肯来听我说?”
龙慕低下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蒋启鸿将他拉过来,拥了一下又分开,“体仁,其实……”
等了很久,一直不见下文,龙慕抬起头来,“其实什么?”
蒋启鸿微微一笑,“其实,能否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无关紧要,但我保证,一定会成为家庭的中流砥柱,足以挡风遮雨。”
龙慕惊愕,死死盯着他,蒋启鸿点了点头。时过片刻,龙慕的眼神慢慢清明起来,“朝中怎么办?世人皆传,你将继任吏部右侍郎,将来是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蒋启鸿展颜大笑,“世间还有比内阁首辅更殚精竭虑废寝忘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官职吗?你希望一年半载见不到我?还是希望我整天被诸事缠身被党争迫害被百官觊觎被圣上忌惮被锦衣卫萦绕周身?”
“你拉倒吧!什么叫我希望?呃……听你的口气,你是有能力有途径当内阁首辅而不想当?”
蒋启鸿故意瘪嘴,“你对我的期望真够殷切的,家父充其量也只不过希望我做个纨绔子弟雍容闲散地过一辈子,还是原配夫人为夫君的前途……”
没等他说完,龙慕脸红脖子粗,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蒋启鸿!”
蒋启鸿哈哈大笑,躲闪不及,身体一歪,眼瞅着要掉进长江里,龙慕大骇失神,急忙抱住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你为什么总喜欢往水边跑?”
“我是龙王爷的女婿。”
龙慕推开他,调过脸去,嘀咕:“龙王爷?”
“体仁……”
“嗯?”
蒋启鸿低下头,额角相触,“我站在你面前,我的心近在咫尺;你站在我面前,为何你的心却远在天边?”
龙慕愣愣地凝视他的眉眼,一把抱住,埋进衣服里。
“体仁……”
“嗯?”
“你做龙王爷的儿子好不好?”
“……嗯……”
“我是龙王爷的女婿。”
“……嗯。”
搂住腰身,紧紧拥住,“……现在。”
“嗯……”
☆、32
乘车返城,龙慕挑开竹帘,窗外天光黯淡,一轮红日悬于江心之上。
龙慕闷不吭声地拉着蒋启鸿进卧室,御史大人失笑,“体仁,你不吃饭吗?”
龙慕停下脚步,看着蒋启鸿笑眯眯的,光笑就是不说话。
蒋启鸿跟着低低笑出声来。
院中紫藤森森,累累果实牵牵连连坠于窗棂之上,清风拂过,枝叶飘摇,轻轻刷在朦朦胧胧的窗纸上,沙沙作响。
月影东升,光华澄澈天地。窗内传来喘息声,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万籁俱寂,曲径通幽,窗檐下虫蚁窸窣。
素色帐幔里——
龙慕挑着大拇指讽刺:“悟性真高!”
蒋初贴到他脸颊上细细磨蹭,嗓音哑哑的,“功劳是你的,指导有方。”
“胡说八道!我也是第一次!”龙慕扭扭酸软无力的腰,唉声叹气,“我算是发现了,你那六年武功是专门为我练的!”
蒋启鸿惊愕,“你现在才发现?”
“蒋启鸿!”龙慕急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压上来,陡然牵动痛处,疼得龇牙咧嘴。
蒋启鸿哈哈大笑,抱住他的腰身夸张地亲了个响吻,故作懊恼,“体仁,我刚才算不算把欠你的酒钱还了?我依稀记得在江边好像还欠你一顿饭钱,你看我该何时卖身抵债?”
龙慕一眼扫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走吧,请你吃饭,”抱着龙慕翻身起床,促狭地眨了一下眼,“就当还饭钱了,你看可使得?”
龙慕闷声闷气地低头穿裤子。
身后一声幽幽长叹,声音虚幻缥缈简直苦恼到无以复加,“焦山寺庙里的房钱该什么时候还呢?”
龙慕一呆,抄起枕头抡圆了狠狠抽在他后背上,惹得蒋启鸿哈哈大笑。
龙慕吧唧吧唧滋味,“我怎么感觉是我在卖身啊?几石粮食就让我把自己给卖了。”
蒋启鸿惊愕,“那是我全部的身家。”
龙慕一巴掌推在他脸上,都懒得搭理他。
蒋启鸿哈哈大笑,挑起他颈后的碎发缠在食指上,轻轻吹了吹,一圈一圈地绕,渐渐地,渐渐地,龙慕的脖子红了。
穿戴一新,走出屋门,一眼就看见了雨墨,这混蛋孩子忽闪着俩无辜的大眼睛似笑非笑,龙慕窘迫得无地自容,一低头,看见蒋启鸿正勾着自己的腰,一巴掌将他推到一边。
蒋启鸿摇着头失笑。
雨墨不怀好意地笑问:“公子,知府大人,晚饭准备好了,放在哪里?”
龙慕二话不说,拖着蒋启鸿转回廊,出大门,直奔瘦西湖。
往湖边一站,放眼望去,灯火阑珊,行人稀疏,水里飘荡着三三两两的游船,传来阵阵歌吹声。
平时络绎不绝的小吃摊,用不着的时候总在眼前晃荡,偶尔想光顾一回吧,得!无影无踪了。
龙慕扶着树干喘息,饥肠辘辘汗流浃背,蒋启鸿背起他,向绿柳深处走去,龙慕突然笑了起来,“前面左拐,去勾栏。”
“哦?”蒋启鸿抬头,“体仁,你意犹未尽?”
“一脑门子肮脏念头!”
蒋启鸿惊愕,“这都被你发现了?”
龙慕把手伸进他领子里狠狠掐了一把,“月上中天了,宵禁了,只有勾栏瓦舍正是热闹的时候。”
蒋启鸿点头表示赞同,“经验之谈!就我所知,你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踏遍了扬州城的烟花地和风化地。”
龙慕哈哈大笑,“玲珑巷是媒人啊!”
“所以,我们现在有了媒妁之言,还缺个父母之命?”
龙慕赶紧打哈哈岔话题,“到了,放我下来。”
话说,但凡烟花之地,最是擅长找那风流繁华的所在,哪儿风景繁盛他们就往哪儿钻,君不见金陵秦淮河岸那鳞次栉比的河房、杭州西湖之滨那遍地开花的红灯笼……
扬州的名姐儿更是风华绝代才倾天下,那谱摆得——大明律规定乐籍严禁乘轿?天高皇帝远,谁管啊?照样乘着锦绣小轿满大街招摇过市!官府公文勒令乐籍不得住华屋穿华服?结果……结果他们全穿绸裹缎挤瘦西湖边上来了。
所以,两人站在街巷入口,放眼望去——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两人沿街敲门,家家客满。龙慕身心疲惫,连饿带疼,直接挂在蒋启鸿身上,彻底瘫倒不干了,还不肯回去,现如今,御史大人的心情晴空万里,所有不合理的要求一律来者不拒。
最后迫不得已,两人进了家梨园行,门口站俩膀大腰圆的门神,要进门先交钱,龙慕低头看看自己,一伸手,把折扇递了过去。
屋内热闹非凡喊声震天,台上俩男扮女装的戏子,一个装小姐,一个装丫鬟,丫鬟唱:“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小姐续:“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俩戏子一个翘兰花指一个扭杨柳腰,当真是容比花娇姿比柳柔啊!台下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喝彩声直插霄汉。
龙慕嘴角一阵抽搐,跟着鼓掌叫好。
找了张空桌子,小二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伺候着,龙慕先把玉牌摘下来递过去,一指隔壁桌上鱼翅燕窝烤全鹅,“照这意思来桌一样的。”
小二站旁边光笑不说话。
龙慕拍案而起,指着小二的鼻尖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看戏的公子哥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兄台,此席面是在下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