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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们相顾无言,摇头也不是,不摇也不是。
不过没关系,师爷胸怀若谷,每人发了份名单。
犯人们颠过来倒过去,差点把纸张鼓捣熟了,心中愤恨:我要是识字我能干侵门踏户的缺德事儿?
师爷阴阳怪气地问:“窝主是谁?”
犯人随便指了个人名。
师爷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接着问:“内应是谁?”
犯人又随便指了个人名。
师爷顿时心胸阔朗,命小吏记上。
没到一盏茶的工夫,得!案件真相大白了:受李××指使,从某地不远万里来到扬州,帮王××打家劫舍,宿在张××家,赃物由刘××销往外地,得利多人平分。
瞧见没?
审案流程一应俱全,鼓捣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上哪儿吹毛求疵去?
要证词?有!
要人证?罪犯在牢里押着,苦主在家里候着!
要物证?对不住,赃物,卖了;赃款,花了。
这叫死无对证,依照本朝太祖“严以治国”的遗训,秉承着成祖“宁可错杀一千,不能便宜一个”的宗旨,历来官员们都是怎么干的?嘿嘿,能砍头的,绝不流放;能坐牢的,绝不杖责。
最后,“啪”一个红手印摁上,师爷再“啪”一个红官章盖上,这叫什么?这叫板上钉钉!这叫盖棺定论!这叫“官”字两张口,上一口下一口,上口饮血,下口吃肉,咬死一个是一个!
于是乎,扬州城这些等级卑微腰缠万贯的盐商第二天刚把门打开,得!祸从天降!稀里糊涂还没闹明白得罪的是哪路神仙就排着队进了衙门了,直等到见着大堂上那绯袍乌纱的四品官员才恍然大悟:噢……我说呢,得罪阎王爷了!
龙慕坐在官案后端着茶杯,时不时抿一口,心中冷笑:想当初,我绞尽脑汁提供名目让你们来行贿,一个个表现得跟仁人志士似的,还讲求个深明大义洁身自好,这下好了吧,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来硬的!现如今,交了罚银还落不了好,民与官斗?找死!
都没要十天,当第二场恩科鸣锣散场之时,龙慕把扬州城的盐商们挨个讹诈了一遍,账房里的银子堆得顶天立地,门一开,顺着门槛哗哗往外倾泻而下,一清点——四十四万多两!
龙慕美!胸脯一拔,双手一背,迈着四方步踱进御史衙门,往廊柱上一靠,笑眯眯地说:“种花呢?”
御史大人起身侧首,但笑不语。
“别种花了,”龙慕摘了片叶子叼嘴里,笑出一副流氓样,“采花吧。”
御史大人一摊手,“花在哪里?”
龙慕一指自己的鼻子,“这里。”
蒋启鸿双眉紧蹙,语调万般委屈:“通常,我对鼻子没什么兴趣。”
龙慕扭头就走,蒋启鸿朗声大笑,拽着胳膊拉过来,拦腰抱起,鼻尖摩挲鼻尖,笑说:“我经验有限,一会儿还要麻烦你指导我。”
龙慕大翻白眼,将脸埋进他脖子里,懒得说话。
抱进内堂,关上了门。
日上中天,吃完午饭,龙慕靠在躺椅里看着蒋启鸿沏茶,我们的御史大人神色温和举止谦雅,背对阳光,面容渺渺茫茫,龙大知府丹田之中热气上涌,刚平稳下来的气息有些蠢蠢欲动。
蒋启鸿持茶匙刮了刮他的鼻子,“疼吗?”
龙慕笑得一脸春光灿烂,“你要不要试试?”
“好。”
“啊?”龙慕震惊了都没刹那工夫,顾不得腰酸背痛“腾”坐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现在!”
“好。”
龙慕心潮澎湃,激动得脖子能滴出血来,刚站起来,就看见蒋启鸿用茶匙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鼻尖,一言不发低下头接着沏茶,可有可无地说:“不疼。”
“砰”龙慕一头倒进躺椅里,钝痛顺着尾椎一路蔓延,眼角一阵阵狂烈地抽搐。
蒋启鸿撑着额角哑哑而笑,端茶杯喂进他嘴里,“烫吗?”
龙慕狠狠瞪他一眼,脑袋一歪闭目养神,懒得搭理他。
下午,招来工坊司小吏,先拨了二万两给他,命令他修葺庙宇。
而后,从各户籍管理衙门把军、民、匠各良家户帖搬进知府衙门,全衙上下废寝忘食昼夜颠倒,这通翻啊!将花甲之上的老人不分男女全找了出来。
之后,分配人手写贺寿封条,红底黑字,上书“与国同寿”四个正楷大字。
知府衙门里各司其职,这些天忙得暗无天日,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师爷肚子里直冒坏水,朝东边努努嘴,悄声说:“隔壁都闲得浑身长绿毛了。”
于是,龙慕被一怂恿一撺掇,命人捧着一大叠红纸去了隔壁,御史大人正躺在森森紫藤丛中睡得沉静。
龙慕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对着这张温润的脸大发感慨:同样的品级,同样的俸禄,怎么就同人不同命呢?瞧瞧人家这小日子过的,吃了睡,睡了吃,这是打算过年杀了吃肉啊?
日影偏西,御史大人悠悠醒来,揉了揉太阳穴,神情一愣,笑了起来,抚了抚龙慕的发鬓,明知他听不见还是轻声问:“累了吧?”将外袍取来帮龙慕盖上,由着他趴在自己大腿上睡得鼻息深重。
吩咐雨墨搬条案放在躺椅之侧,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蒋启鸿蘸墨悬腕写封条。
时隔良久,夕日西垂倦鸟归巢,龙慕被饿醒了,茫茫然睁开惺忪的睡眼,恍惚看见自己正趴在深蓝色锦袍上。
龙慕一阵心乐,右手悄悄钻进他内衫里,顺着大腿内侧轻轻搔刮,惹得蒋启鸿阵阵哑笑,隔着袍子摁住他的手,“现在是白天。”
“白天好啊,白天看得清楚啊。”龙慕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嘿嘿淫笑,“前两次没看清。”
“说得深得我意,前两次我也没看清。”说着,蒋启鸿将他圈进臂弯,紧紧抱住。
龙慕哈哈大笑,随手从条案上抓了个东西,“吧唧”一声贴蒋初脸颊上,蒋初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伸手摸了下脸,摘下张纸来——红底黑字,上书“与国同寿”四个端庄正楷。
龙慕仰天震笑,“你该感谢我,提前让你过六十岁生日了。”蒋启鸿跟着失笑。
“这些你明天能写完的吧?我急等着要用!”
蒋启鸿扫了眼半尺高的红纸,故意眉头紧蹙,“我昼夜劳作你不心疼?”
龙慕扭头就走,摆摆手,“心疼!怎么会不心疼?看你天天养花种菜醉生梦死,我就特别心疼大明朝厚禄广厦居然养了你们这些社稷蛀虫朝堂败类!”
“是吗?”蒋启鸿深深惋惜,“原本我还打算帮你把封条全部写完,既然我是蛀虫……”
没等他说完,龙慕眼前一亮,匆匆跑过来,一口亲在他脸上,“你对我真好!”趁蒋初后悔之前,赶紧打发个跑腿的把十几筐封条全抬了过来,往御史衙门一扔,都没敢回头看,撒腿赶紧跑。
他前脚刚走,后脚蒋启鸿就对雨墨说:“抬到府学里,分发给各级儒生,务必在明天日落之前全部完成。”
得!封条就沾了点御史衙门的灰尘,一眨眼,浩浩荡荡全进了府学了。
第二天,龙慕与蒋启鸿坐于回廊之下,靠在一起吃午饭。修庙的小吏飞奔而来,禀报:该修葺的庙宇业已勘验完毕,只是周边妖魔鬼怪的土龛委实杂乱无章破败不堪,看着大不成体统,该如何是好?最破的是龙王庙,简直不堪入目,要不夷为平地算了?
龙慕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吃完饭拽着蒋启鸿上山而去。
往龙王庙跟前一站,龙王爷就剩半张脸了,拖着两撇鲤鱼胡,往庙中间一戳,威风凛凛!龙慕撞撞蒋启鸿的肩膀,“啧啧……你老丈人的高风亮节着实感天动地啊!为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已然倾家荡产了。”
蒋启鸿绕着小庙转了一圈,挽起龙慕的手,“走吧。”
龙慕呵呵直乐,“你不打算修了?这可是你老丈人。”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老婆进了房,媒人甩过墙。何况是老丈人。”
龙慕喉咙一哽,一头冲过来,“蒋启鸿!你别得意!谁是老婆还不一定呢!迟早让你栽在我手上。”
蒋启鸿抱着他朗声大笑,“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吧,就今天,别迟早了。”
“很好!简直好极了!”龙慕推着蒋启鸿绕到庙后,一把抱住,狠狠吻上嘴唇。
蒋启鸿拍拍他头顶,“体仁,你看,这里是上山下山的中枢要道,人来人往。”
“那正好啊!我长得苍白惨绿难登大雅之堂,您可是天神下凡啊,光是我一个人见识您伟岸的身躯多孤单寂寞啊,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
“你不是说你没看清吗?”
“那更是相请不如偶遇了,找人跟我一起看!”拖着蒋启鸿避到梨树林深处,一挺身将他压在梨树上。
蒋启鸿故意瘪嘴,双唇轻轻触碰耳垂,低声呢喃:“体仁,你喜欢白天。”
“天黑了看不清。”
“想看清什么?”
“你说呢?”
蒋启鸿笑着摇了摇头,挽住龙慕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不要总是这样,我会嫉妒的。”
龙慕解开腰带,“看清……你是属于我的。”
蒋启鸿紧紧拥他入怀。
☆、37
清风拂面,花香萦鼻,蒋启鸿背着龙慕沿着蜿蜒小道逶迤而行。
龙慕垂下头,脸颊摩挲蒋初的耳朵,说:“天快黑了,你饿不饿?”
蒋启鸿偏了偏头,露出脖子,说:“咬一口吧,刚从梨树林里钻出来,不保证干净,但保证绝对新鲜。”
龙慕嘿嘿一乐,一口咬在他喉结上,蒋启鸿跟着朗声大笑,“真咬啊?”
龙慕仰天长啸,豪气干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哈哈……”
一巴掌拍在蒋启鸿肩膀上,龙慕居高临下冲他得意洋洋,蒋启鸿心胸开阔,侧首遥对浑圆璀璨的落日,高声吟唱:“国以家为根,家以人为本,”对龙慕皱了皱鼻子,“人以心为归宿。”
龙慕把手伸进他衣服里,贴着胸膛感受不疾不徐强而有力的心跳。
余晖倾洒大地,绕过树林,跨过溪流,走至山下时天色已然昏黑黯淡。
始终没找到马车,龙慕饿得头昏眼花,攀着蒋启鸿的肩膀说:“把脖子伸过来,再让我咬一口。”
蒋启鸿低下头把脸颊凑过去,“咬这个吧。”
龙慕一把捧住他的脸,左一眼右一眼看了又看,而后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你要好好保护你的脸啊,怎能轻易示人?赶紧找个面具戴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脸是世间至宝?战乱迭起时,平定天下要靠你的脸;政局动荡时,稳定朝纲要靠你的脸;江河泛滥时,疏通导流还要靠你的脸。啊……你的脸简直凌驾于六部之上,多么的能者多劳啊!微尘小事就不要劳动他老人家轻易出马了,随便找个饭馆吃两口得了。”
蒋启鸿摇了摇头,皱眉说:“此言差矣,我一直觉得我是九天之上下落凡尘的天神,人世间鬼魅横行人心不古,佛祖无能为力,玉帝焦头烂额,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不辞万里来到凡间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诛妖魔,弘佛法,扬正道,振纲常,上穷碧落下黄泉,浊气散尽紫气蒸腾,世间将一片清明!”
龙慕简直瞠目结舌,傻了半天,扭头就走,“厚颜无耻!污蔑佛祖你就等着遭天谴吧!”
蒋启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