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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慕丧气,“他干坏事凭什么我被钉在杠头上?我招谁惹谁了?”
身后师爷冷不丁冒了一句,“招惹到招惹不起的人了呗。”
龙慕一眼甩过来,师爷赶忙躬身赔笑,“老爷,之前的三百多两金子基本上全糊佛身上了,您要不要上山视察视察?”
驱车上山,在崎岖小道上斗折蛇行,龙慕一眼就看见了路边上依水而建的茅草亭,一个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头笑出一嘴大板牙,龙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了山,往轩辕庙门口一站,轩辕像上半截黄灿灿,下半截灰扑扑,泥胚子都露出来了,可怜啊,跟二皮脸似的,龙慕一把揪过工坊司小吏,“拿金漆刷刷。”
小吏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咽了口唾沫结巴:“后脑勺上……已经是刷……刷的金漆了。”
龙慕灰心丧气,出得门来,站在山巅上居高临下迎风眺望——草丛里、大树下、山崖后……星罗密布全是破烂不堪的妖精土龛。
龙慕折扇一挥,“全给我夷为平地!”
工坊司众小吏默然相视,陡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音之大差点把龙慕震个大跟头。
下山途中,看见蒋初的老丈人正杵在杂乱无章的废墟之中,小庙彻底塌了,这龙王爷很是和蔼可亲,饶是缺着胳膊断着腿,人家依旧悲天悯人,自己都没地方栖身了,居然还想着为天下苍生提供庇护之所——鸟在头顶上作窝,蛇在脚底下打洞,周身上下缠绕着密不透风的蜘蛛网。龙慕一阵闷笑,对师爷说:“铲了,全铲了,御史大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老人家给他省孝敬银子了。”
老头莫名其妙,心说:御史大人还管这破事儿?他吃饱了撑的!
没回衙门,一路赶往瘦西湖,在蒋初的书房、卧室、茶寮里绕了一大圈,空空荡荡一无所获,龙慕顺着回廊往后院走去,小厮从身后窜出来,点头哈腰陪着笑,“知府大人,这边请,尝尝我们湖州的白茶。”
龙慕勾着脖子朝后院瞧了两眼——树影摇曳蝉声持鸣,毫无特殊之处,龙慕转身随小厮下台阶出院门,“走吧,听说白茶远近驰名……”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痛呼,龙慕面皮一抖,一把揪住小厮的衣襟,厉声质问:“说!蒋初是不是在后院?”
小厮刚哈下腰还没来得急睁眼说瞎话,后院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龙慕嘴角一阵狂烈地抽搐,一头冲了进去。
小厮哎哎直叫,“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后面是堆放杂物的仓房……呃……”
龙慕与蒋启鸿撞了个满怀。
龙慕够着脖子朝屋里张望,“你在后面藏着什么人?”
御史大人拦腰抱起龙慕往外走,“你猜。”
龙慕拳打脚踢,“你放手!放手!”
“既然你不肯去湖州……走吧,请你品尝湖州白茶。”
“你放手!到底藏着什么人?”一口咬在蒋启鸿脖子上,御史大人疼得眉头紧蹙,抱紧龙慕穿回廊下台阶,来到紫藤架下,放在躺椅上,笑说:“如果我说我在帮你找金子,你信不信?”
“信!干嘛不信!找金子把人折腾得又是喊又是叫,我能不信?”往躺椅里一靠,从蒋初袖子里抽出折扇,展开拼了命地扇。
蒋启鸿在旁边坐下,斟了两杯茶,递给龙慕,“白茶。”
龙慕头一歪,斜视房檐下两只雏燕不厌其烦地练习飞翔。
御史大人笑了笑,侧身靠进躺椅里,凝视龙慕长长的睫毛。
渐渐地……渐渐地……龙慕的怒气越聚越浓,转过头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神色阴郁至极,龇牙一笑,“滋味不错!”
“这是去年的陈茶,湖州有今年的……呃……”折扇“啪”一声合上,跟刽子手扛的大刀似的直接架在蒋启鸿脖子上,“御史大人,茶圣陆羽在你们湖州住了三十多年,湖州要是出不了好茶,对得起茶圣吗?”
御史大人眨了眨眼。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好了,把你后院里的小相公全请出来一起品茶怎么样?”
御史大人一愣,哈哈大笑,“体仁,你兄弟很多吗?”
“多呀!多得很!具体几个,就得看你们蒋家能养得起几个了,顺便问一句,我在你后宅里排行老几?”
御史大人锁额蹙眉,遥望天际,表现得神游天外,神情之痛苦简直天地为之动容。
龙慕怒气“噌”一声就点着了,咬着牙冷笑,“很好!数不过来是吧!好极了!”跳起来横冲直撞,直奔后院,“我帮你数!”
旁边的小厮面面相觑,一脸渴求地望向御史大人。
正当此时,后院突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这声音撕心裂肺直插霄汉,回声在空气中久久飘荡。
龙慕傻眼了,“咕咚”咽了口唾沫,直愣愣转过头来,与蒋启鸿遥遥对望。
御史大人起身走过来,拉着龙慕进书房,边走边说:“我想,后院的人可能不太需要茶,药或许更加合适。”
龙慕傻了吧唧地跟着走,“你……在私设公堂刑讯逼供?”
“我在寻医问药救死扶伤。”
龙慕嗤之以鼻,“鬼信!给谁治病?生了什么病?救得活吗?真不是被你打的?什么人啊被你打得鬼哭狼嚎……”
进了门,龙慕还在喋喋不休,蒋启鸿搂着他的腰压在门板上,绵绵亲吻嘴唇。
龙慕一愣,缓缓闭上双眼。
迷醉着,迷醉着,御史大人啄了下鼻尖,“体仁,今晚一起吃饭好不好?”
龙慕紧紧抱住他的后背,“午饭还没着落,就想着晚饭了?”
低低地微笑,“体仁……体仁……”舌尖侵入口中,唇舌追逐,辗转多时,深深探吻。
龙慕气喘吁吁,身体瘫软心神激荡。
额头相触,御史大人温温一笑,抱起龙慕放到软榻上。端起蜜酿葡萄,挖了一小勺放在龙慕唇边,龙慕还在浑浑噩噩,御史大人失笑,低下头吻上嘴唇,舌尖撬开齿关,小勺将葡萄送进他嘴里。
沁人心脾的甘甜滋味在口中融化,龙慕终于心神聚拢了,扶着枕头坐起来,问:“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不知道,桃子吧,好像是葡萄味的桃子。”
“是吗?”龙慕端过小碗,一勺一勺挖进嘴里,这味道——真是绝了,酸甜适口清凉舒畅,像西瓜,像桃子,更像葡萄。
三两口吃完了,碗一伸,“还有吗?”
“喜欢吃甜食?”
“马马虎虎吧。呃……到底还有没有?”
蒋启鸿走至隔间,端着托盘出来,盘子下面镇着冰渣,滴滴答答直淌水,一阵清神醒脑的水果香迎面扑来。
盘里十几种吃食,也不知怎么倒腾的,色泽鲜艳香气扑鼻,依稀能辨出樱桃味儿,加了调味料搅合在一起,龙慕愣是一种都不认识。
一勺下去,半盘子没了。
御史大人赶紧拦着,“吃多了牙齿受不了。”
龙慕嚼得腮帮子呼哧呼哧直漏风,“知道了知道了。”
三下五除二,碗空了,肚子饱了,牙齿跟着就倒了,往软榻上一躺,捂着腮帮子龇牙咧嘴。
御史大人好笑又好气,“你说得对,你的午饭确实没着落了。”
龙慕没理他,闭目养神,舒服着舒服着,通体凉爽,眼皮直打架,没一会儿,睡着了。
时光荏苒,艳阳高照,龙慕感觉微风拂体周身舒泰,悄悄掀开一条眼缝。御史大人正坐于软榻之侧,右手轻摇折扇,徐徐清风从自己身体上掠过。左手拿着本书,眼睑低垂,聚精会神地读书,每到翻页时,迫不得已总要将书放到膝盖上再翻动纸张。
一个佯装午睡,一个专心读书。空气中,夏日缤纷的水果香在横梁上氤氲缭绕。
并未持续多久,御史大人持折扇拍拍他的脸,“牙齿好些了吗?”
龙慕呵呵笑了两声,撑着榻沿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过,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起吃东西,龙慕就觉着牙齿钻心抠肺地酸,一边穿鞋一边说:“下午衙门还有事。”
“有什么事?”御史大人弯下腰,轻声问:“现在除了金装佛身尚未停当,你还有什么可忙的?”
一听这话,龙慕想起来了,鞋也不穿了,勾着御史大人的脖子笑嘻嘻地问,“你说好的帮我找的金子呢?”
蒋启鸿把手里的书递过去,“在这里。”
龙慕大翻白眼,鄙夷:“书中自有黄金屋?”
蒋启鸿但笑不语,将书又朝前递了递。
龙慕疑惑:“难道是唐宋古籍?”接过书翻了两页,陡然双眼圆睁,“账本?盐务账本?”
蒋启鸿将账本翻到封面,指着记账人说:“看,陈浩东的账本。”
“呃……”龙慕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在胀大,硬着头皮往后翻了翻,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日期、货量、利钱……眼神恨不得粘到账本上,“这……这……你这是打算讹金子还是讹命?陈浩东的小命值一千两金子吗?”
“骆封的命值一千……”
话音未落,龙慕的声音骤然拔高,“骆封?”又把账本颠过来倒过去翻了又翻,“这东西跟骆封有什么关系?”
御史大人微笑,“骆封是巡盐使,陈浩东是盐商会长。”
“你说得对,陈浩东鞍前马后忙来忙去,税收全部都要经过骆封的手……”还没说完,龙慕猛抬头,盯着蒋启鸿,“是不是……是不是牵涉到官盐?难道……陈浩东卖私盐?骆封罔顾律法蓄意包庇他?”
御史大人倾过身来,贴着他的下颚轻声说:“是……”
“是什么?快说!能被你急出人命来。”
“是……骆封官盐私卖。”
龙慕激灵灵猛打寒战,水果混着冰渣在胃里一阵一阵地翻搅,搅得通体阴森森凉飕飕。
御史大人拍拍他的脖子,“拿着账本去跟骆封换金子,他会同意的。”
龙慕茫茫然转过头来,“你到扬州来……就是为了查官盐私卖的弊案?”
“谁说的?是为了帮你完成国寿诏书上的各项恩令。”
龙慕斜着眼睛狠狠睨了他一下,“是啊!你说出来的话全是世间至理,你来扬州还为了画扇面消耗田黄石!”穿上鞋开门出去。
御史大人高声说:“体仁,晚上一起吃饭。早去早回,不准在外逗留。”
龙慕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龙慕一路赶往巡盐使大人府上,骆封刚睡完午觉,躺在树荫下养神,旁边俩丫鬟,一个打扇,一个捶腿。
龙慕往旁边一坐,连杯茶都没有,嘴角抽了一下,干咳了一声,笑说:“巡盐使大人,可否借鄙人一千两金子?”
骆封眼皮都没掀,冷冰冰地说:“送客。”
龙慕呵呵一笑,“别呀别呀!借钱多有失体统啊,要不这样吧……”龙慕故意停下来卖关子,伸手端茶杯,打算抿一口,摸了半天愣是没摸着,这会儿才想起人家压根就没上茶,悻悻笑了两声。
骆封就跟没听见一样。
龙慕面子上挂不住,凑过去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巡盐使大人,您送我一千两金子怎么样?”
骆封睫毛一颤,睁开细长的丹凤眼。
龙慕从袖子里掏出账本递过去,微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骆封接过去翻开,扫了两眼,慢慢坐起来,平静无波地吩咐小厮,“把府里所有的金子全搬出来交给知府大人。”
小厮弓着身退下。
骆封掀眼皮看了龙慕一眼,又垂下来,“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