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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慕面皮一抖,腿肚子直转筋,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听闻声响,五人齐刷刷转过头来,为首一人皱眉问:“怎么了?”
龙慕端端正正磕头,“扬州知府龙慕龙体仁参见各位大人。”
屋里陡静,突然“轰”一声哄堂大笑。
某个络腮壮汉一摇三晃地踱过来,折扇一挑龙慕的下巴,“从扬州赶来的?”
龙慕心中痛骂:这帮人都什么毛病?什么狐朋交什么狗友!
还没来得急说话,旁边一人煞费思量地四处询问:“扬州到京城有多远?有多远?有千里吗?”
一个矮个子小老头捋着两撇八字胡优哉游哉地说:“这难道……就是千里寻夫?”
“哈哈……”连高官带差役笑得前仰后合,龙慕趴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嘿!您还别说,幸好还有个良心没有完全泯灭的,一个二品大员扶起龙慕,“坐坐坐,别跪着了,这可当不起!”
龙慕千恩万谢,刚抬头,这倒霉催的高官冷不丁冒了一句:“回头右侍郎大人要是在家里跪了搓衣板,冷箭闷棍往我身上招呼,我上哪儿哭鼻子去啊?”
“砰”,龙慕又一头栽了下去。
“行了行了!”内阁首辅王大人忍俊不禁,“他刚走,去……”扫了扫这帮穷极无聊的大学士,一个个乐呵呵地喝水扇风瞧热闹,王大人跟他们一比多正直啊,接着说,“……去大理寺了,我派人送你过去。”
龙慕恨不得撒腿就跑。
跟烂泥一样堆在轿子里,抓着田黄石扇坠“砰砰砰”往窗棂上撞,越撞越窝火,恶狠狠地发誓:别让我逮着你,要不然我扒掉你一层皮!
轿子出了皇城,在青石板路上穿街过巷,不一会儿进了大理寺。
此时正值中午,衙门各处飘荡着浓郁的饭菜香。
轿子停在正堂前,龙慕刚挑开竹帘,屋里一人朗声大笑,“真会赶时机啊,不吃饭你不来,你闻着烤鹅的味儿了吧……呃……”
龙慕抬起头来,屋里几个高官全愣住了。
某个好事之徒将饭碗放进文书堆里走到轿前,盯着龙慕上下打量一番,转身笑嘻嘻地一摊手,“各位,现在开始下注,十两银子起价,你们猜……”一把勾住龙慕的脖子拖过来,“……他是谁?”
龙慕脸憋得通红,心中不停告诫自己:这里是大理寺!全是瘟神!不能踹他!不能踹他!
真不愧是专门彻查重大案件的衙门,屋里那帮忙得昏天黑地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高官们真是为国操劳啊,吃着饭都不忘循着蛛丝马迹调查案情。
所以——
一人说:“坐右侍郎大人的官轿来的?”
一人接:“四品官职?年轻后生?”
一人续:“听说就这几天进京述职。”
一人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得了得了!废话半天没一句点到结症的。”
旁边官员拿筷子头捣捣他,不怀好意地怂恿:“你来你来!他是谁?”
此人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刚想说话,勒龙慕脖子的官员终于放手了,不紧不慢地截住话头,“左少卿大人,先压银子,没银子压扇坠。”
左少卿掏出折扇扔到桌上,叉着腰咋呼:“我的扇坠不值钱,跟人家怎么比?人家的是田黄冻石!”
“哈哈……”屋里炸锅了,龙慕炸毛了,脸烧成了猪肝色。
某个老成的官员走过来拉住龙慕的手腕,“龙大人,别听他们的,都是些不着调的货色。来,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如不嫌弃一起吃吧。”
众人纷纷向他行礼道歉,龙慕也就不好意思再矫情了,深深一礼。
边吃边聊,你一言我一语,问龙慕扬州民俗沿路风光几时进京的,龙慕一一作答。
某官问:“见到右侍郎大人了吗?”
龙慕脸色铁青,摇了摇头。
此官接着说:“他不分昼夜在内阁公干,这会儿……”
话音未落,身侧一名差役拼命给他使眼色,此官员一愣,“呃……这会儿铁定在都察院。”
“当然在都察院,”旁边一人不阴不阳地冒了一句,“他都当了多少御史了?龙大人,”凑到龙慕跟前,神秘兮兮地耳语:“听说他在你隔壁当了好几个月的御史。”
一屋子哈哈大笑。
实在呆不下去了,龙慕起身行礼,“告辞告辞。”不等众人搭话,登轿而去。左少卿追后面喊:“龙大人,你来得真是时候,明天……”声音渐小,听不见了。
出了大理寺,龙慕挑开竹帘,阴森森地对轿夫说:“回运河码头!”
轿夫吓了一大跳,“大人……大人……”
“少废话!本老爷不伺候了!”
轿夫只好往大运河方向抬去。
刚到河边,雨墨飞奔而至,跪地上不肯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这通哭诉,抱着龙慕的大腿死活不让他上船。
龙慕哪挣得过他呀,那孩子可是个高手。龙慕累出一身大汗,也没力气折腾了,随便找了家客栈,怎么劝都不肯回右侍郎府。
深更半夜,龙慕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黑暗之中只感觉两片温热的唇瓣落在自己脸颊上,“体仁,对不起。”
龙慕一把推开他,“你还知道对不起……唔!”嘴巴被堵住,双手紧紧抱住腰背。
第二天,龙慕睡到日上三竿,眼一睁头一歪——旁边是空枕头,龙慕“噌”坐起来,脊椎一阵酸麻。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失笑,“我傻不傻呀!”
吃完早饭,穿官服套官靴塞进轿子里,龙慕被折腾得哎哎直叫,“干什么?干什么?又去哪儿啊?”
雨墨气喘吁吁地答:“去皇城。”
龙慕伸折扇狠狠敲在他脑门上,“又是内阁?掉头!快掉头!”
雨墨抱着脑袋落荒而逃。
又进了皇城了,放眼望去,红彤彤全是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龙慕张口结舌,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内监走过来躬身行礼,“大人,这边请。”
龙慕像木偶一样混进一大群四品官员里跟着挪。
齐刷刷站在大太阳底下,抬头挺胸标杆笔直,偷眼瞧瞧大殿上的匾额——乾清宫。
龙慕赶紧垂下眼睑,心里直擂鼓:里面难道在上早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退朝?我一个芝麻官跑这里来起什么哄?
三声铜钟响,旁边的官员明显松了口气,龙慕笑了,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还没等到大官儿出来,门外的这群小官儿全被内监催着赶着请走了,生怕挡着大官的路。
龙慕闷声不响地跟着走,鱼贯进入候朝室里。
都快逼近正午了,龙慕稀里糊涂愣是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感觉里衣全被汗湿了,黏黏糊糊贴在后背上,痒得直往心窝子里钻。
没一会儿,内监又来催了,众人互相拱手寒暄,相携而出。
龙慕刚想跟着跑,小内监跨过来,笑说:“龙大人,您请留步。”
龙慕一惊,冷汗哗哗地淌啊,这回连裤子都湿了,裹在腿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屋里空无一人,龙慕端起茶杯,水撒了一地。想想扬州的一摊破事儿,龙慕跟念经似的嘟囔:“我什么党都不是!我什么党都不是!”
正当此时,“咔嚓”门响,龙慕抬起头来,陡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瞠目结舌站起身来。
右侍郎大人长身而立,微微一笑,“体仁……”
体仁一激灵,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一番——真红色朝服,蓝色领袖,七梁冠,革带玉牌,玉质笏板——这……这哪是三品朝服啊?
龙慕重重摸了把脸,“又……升官了?”
右侍郎大人但笑不语。
“几品?”
“内阁次辅。”
眼前一阵光怪陆离,龙慕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什么时候升上去的?”
“刚才。”
合着我热出半条命来,就为了庆贺你这混蛋当上了内阁次辅?翻着白眼冷嘲热讽:“很好!简直好极了!再给你两年,你还不得变成一品大员啊!”
“此言差矣。”次辅大人微笑,“再给我两年,我能让你变成一品诰命。”
抬脚就踹。蒋初哈哈大笑,一把抱住。龙慕怒发冲冠,“你昨天躲哪儿去了,我受了多大的罪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深感不安,”次辅大人态度极其诚恳,轻轻帮他揉了揉腰,“还酸着是不是?多日未见,思念难解,我昨夜过于激动……啊!”脖子上挨了一巴掌,次辅大人哈哈大笑,眨了下眼,表情却委屈至极:“现在是我受罪了,你帮我揉揉。”
“你离我远点!放手放手!”使劲推他,怎么都推不动,龙慕伸手就要掐他的脸,次辅大人左躲右闪哑哑而笑,“体仁……我一会儿还要去见文武百官,体仁……”一时没躲过去,耳朵被龙慕揪住了,下死手拧了一把,疼得次辅大人倒进他衣领里,闷声闷气地说:“体仁……昨天一时疏忽,我从内阁追到吏部,又回内阁,赶往大理寺,之后去了都察院,御史们因为没见到你对着我好一通埋怨奚落,唉……不生气了好不好?”
“你活该!”龙慕推开他,端起茶壶仰脖灌进肚子里。
次辅大人坐在旁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龙慕被他看得脸通红,浑身像蚂蚁爬,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恶声恶气地说:“赶紧走,难道还要让文武百官站在大太阳底下等你?”
“不生气了?”
龙慕瞪眼,“等你回来再算账!”
“我回来就晚上了。”
“晚上算账!”
次辅大人站起身来,凑过去笑眯眯地耳语:“我最喜欢晚上算账了。”
龙慕回过味儿来,暴吼:“蒋启鸿!”
蒋启鸿朗声大笑,闪身出门。
龙慕斜眼从窗户看过去,蒋启鸿与几位官员款款交谈,倾身一礼,请内阁首辅先行上轿,瞧着真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哪还有刚才的地痞流氓样啊?
☆、47
龙慕乘轿回右侍郎府,吃了晚饭洗完澡,摇着大蒲扇躺在紫藤架下乘凉。
月出东天,龙慕三不五时朝门口张望。等到月澄天地时,龙慕终于熬不住了,心头叨念着:次辅都忙成这样,首辅还得了?想当首辅?我坚决不同意!
虫蚁窸窣中,龙慕睡着了。
等到次辅大人回家,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清风花香中,躺椅上蜷缩着一只大虾米,光着膀子露着退,大蒲扇“啪”一声抽在自己身上,光洁的大腿上留下一滩鲜血外加蚊子尸体。
次辅大人好笑又好气,刮了刮他的鼻尖,龙慕极度不耐烦,“啪”一巴掌把蒋初的手挥开。
次辅大人弯腰抱起他,眼睛笑得暖暖的,口中却轻声责备:“活该,有床不睡。”
龙慕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回来了?”嗓音沙哑,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你睡吧。”
龙慕埋进他颈窝里,接着睡。
次辅大人莞尔,“真睡了?不找我算账了?我还等着呢。”低下头吻住嘴唇。
“离我远点。”
次辅大人表现得惋惜之极,将龙慕放到床上,掖好帐幔,自己去沐浴更衣,搂着龙慕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龙慕醒了,看见蒋初正睡得沉静,嘿嘿窃笑,一翻身压到他身上,咬着次辅的下颚,含糊不清地说:“我们现在来算账吧,还是白天好。”
“是啊,白天看得清楚。”次辅大人悄悄环上他的腰,“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