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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
程修举起牙刷打了个招呼。
“早。”何岸朝他弯了弯眉眼,“看手机了吗?”
程修:“没看,怎么了?”
说着仰头含了一大口水。
何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们客栈下了一笔大订单。”
大订单?
程修鼓着腮帮子,眼睛都瞪圆了。
他和戴逍“同居”将近一年,潜移默化之下已经修炼成了半个葛朗台,听见钱响就激动。他左手举牙杯,右手举牙刷,两手夸张地划开了一个弧度——有多大?
何岸笑盈盈:“很大很大,要好好准备才行。”
程修顿时眼冒精光,三两下刷完牙,也不管房间里还有只“猛兽”,扭头就进去找手机了。没多久,他掂着手机出来,两边肩膀失望地耷拉着:“别准备了,一看就是系统故障,真订单哪儿有长这样的?”
何岸仰头看他:“不一定啊。”
“不是百分百,也是九成九。”程修往何岸旁边一坐,指着手机屏幕一项一项数落起来,“你看啊,匿名用户,付全款,没选房,免接机,入住时间还是早上九点——你见过几个早上九点来的客人?”
“嗯……”
何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但他没显出沮丧的样子,眉眼仍然带着笑意:“说不定这个客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呢?比方说,他是一个住在大城市的老先生,退休了,想来咱们镇上清净一年。全款呢,是因为不缺钱,匿名呢,是因为忘了注册,选房的话……嗯,可能他以前住惯了酒店,以为小客栈也像酒店那样,来了之后才选房。”
这推论其实特别不着调,可程修看见他神采奕奕、眼眸含光的样子,竟然有点被说服。
何岸又低头问铃兰:“爸爸说得对不对呀?”
“对!”
铃兰一眨长睫毛,奶声奶气地应和。
其实,刚刷出这张订单的时候,何岸的反应与程修是一模一样的。
它假得就像一个系统故障。
除了打折的几间房,包下青果客栈一间标准客房一整年的花销接近十万。即使客人足够富有,不在乎这笔钱,一次性付清全款也属于非理性消费。而且,在营销成风、客栈纷纷争当网红的落昙镇,青果客栈早已被挤到了排名末端,又是哪儿来的运气被选中呢?再加上匿名、不选房、早晨九点入住……这一张订单,处处都写着“假”字。
但,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那么,戴逍因为收留他和铃兰而遭受的损失,是不是就能挽回一点点?与潜在的收益相比,花力气收拾一间可能被闲置的客房,并不算一件太辛苦的事。
“程修,我想碰碰运气。”何岸笑着说,“我们是小客栈嘛,淡季空房率那么高,能订出去一间算一间。说不定这回福星高照,真遇上一个大方又好相处的客人呢?”
“行。”程修拍了拍何岸的肩,“我相信你的预感。”
程修虽然粗神经,却很了解何岸。
何岸的性子,说软是真的,说韧也是真的。住在青果客栈的这大半年,因为平白占了一间客房,何岸一直对戴逍心存愧疚,觉得拖累了他的生意。
其实在程修看来,那会儿的青果客栈根本没什么生意可言。
戴逍这个人,优点是脸帅、热忱、踏实可靠,缺点是闲散、抠门、理想主义。和他做朋友很舒服,和他一起开客栈,那保管赔得血本无归。尤其程修还是郑飞鸾训出来的,对卓越的生意人应该有什么特点一清二楚——戴逍不偏不倚,每一步都踩在禁忌上。
收留他们的时候,青果客栈正徘徊在倒闭边缘,客房一间间全空着,租金哗哗往外流,收入一分也没有。反而是他们的到来,多少给这家冷清的小客栈增添了一点烟火气。
住了两天,面对始终无人问津的大门,再迟钝的人也看明白了。
戴逍也没遮掩,向他们透了底:在网红客栈的概念炒起来之前,他这儿其实也红过一阵子,奈何敌不过秀猫秀狗秀情调的软文营销之流,慢慢就过气了。
何岸低眸一琢磨,说:我来帮你吧?
程修当时没弄明白,想当然地以为何岸是指帮忙打杂。谁知第二天,戴逍就把客栈全权交给了何岸,自己退居二线,当起了司机、保安与搬运工。
为了报答戴逍,何岸几乎把养育铃兰之外的精力全花在了客栈上,当成自己的事业在打理。
从那之后,小客栈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戴逍对何岸起了很浓的兴趣,问他以前是不是开过客栈。何岸说没有,不过读书的时候辅修了两学期酒店管理,略懂一点皮毛。那天程修才知道,何岸其实读过大学,只不过中途肄业了。
“对了,你和戴逍今天不是要接一批客人么,什么时候出发?”
何岸开口,打断了程修的沉思。
程修差点忘了这事儿,低头一看腕表,转头就冲屋里喊:“戴逍,快点儿,干正事了!”
他们要接的是一个小型粉丝团,大约七八人,旅游为次,去落昙镇北边的影视城探班为主。那儿刚开拍一部大制作群像片,明星云集。粉丝们闻讯而来,占领了落昙镇大大小小的客栈。青果客栈也有幸分得一杯羹,一次性订出去四间房。
七点半,戴逍开着他的九座小面包,带上程修一起去机场接人了。
睡醒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起了床。青果客栈不提供早餐,他们逗一逗铃兰,再逗一逗六百六,就背上行囊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很快,每天清早惯有的一波热闹过去了,小院子重新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九重葛,倾叶如波,屋檐下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唱着歌。铃兰喝饱了奶,搂着六百六在摇篮里睡去了,何岸便掩上客栈大门,开始一间一间收拾客房。
为了替戴逍节省开支,何岸没雇保洁工,类似铺床、倒垃圾、打扫房间、补充日用品这样的工作,他都是自己做的。他的身体还没痊愈,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打扫到一半实在吃不消了,就坐下来喘口气,歇一歇。
忙碌了一个多钟头,他终于收拾到了最后一间客房。
一间开阔齐整的大卧室,位于二楼内侧,离沿河酒吧有一段距离,入夜了会很安静,还带一处小阳台,摆着雅致的茶座与盆栽。小阳台藏在葳蕤盛开的花枝里,拨开花枝,远方是绵延的山峦与青川。
四季不同景,哪怕住一年也不会腻。
那位神秘的匿名客人……应该会喜欢的吧?
铺完床,许是低头太久的缘故,一阵晕眩袭来,何岸慌忙撑住床板缓了一阵子。
晕眩久不好转,额角出了汗,他只得慢慢坐下来休息。趁着休息的功夫,他用抽屉里的便签纸给客人留了一段欢迎的话,端端正正摆在了床头柜上。
刚做完这些,只听“吱呀”一声,楼下的院门被人推开了。
青果客栈没有门铃,两扇老旧的木头门担起了门铃的职责。它们很沉,又有些年份了,门枢经了雨水锈蚀,每每转动起来,总会发出古旧而悠远的一声响,走哪儿都能听见。
何岸抬头一看钟,正好九点。
是那位客人吗?
他没多想,匆匆抚平被褥上的皱褶,推门出去迎接。
走下几阶楼梯,扶着转角小平台的栏杆向下一望,大门附近却不见有人。何岸觉得古怪,目光下意识往院子里偏了偏,就这一眼,让他猝然僵硬了。
他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人。
郑飞鸾。
Alpha站在秋千架前,离铃兰很近,甚至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了熟睡的铃兰。
看到这一幕,何岸扶着栏杆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头顶暖阳拂照,他却仿佛落入了刺骨的冰窖,那一刻的恐惧,足以令人肝胆俱裂。
小小的秋千摇篮里,睡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铃兰。
他的女儿。
郑飞鸾注视着她,素来镇定无波的眼眸里泛起了一抹动容。
他没想到十几小时的长途跋涉过后,踏进青果客栈,第一个迎接他的竟会是铃兰——她搂着一只胖猫咪,憨憨俏俏地睡在摇篮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亲眼看到的感觉……难以形容。
没有了粗糙的像素方块,没有了失真的色彩,孩子的白净和水灵跃然眼前。
郑飞鸾只觉疲累一扫而空,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漂亮的脸,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到的瞬间——
“别碰她!”
头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喝令。
他猛然抬头。
只见楼梯转角处,何岸正撑着栏杆,身体前倾,面色惊惧地瞪着他。那目露凶光的样子,像极了一头护犊的兽。
郑飞鸾还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只听一连串“噔噔噔”的急促下楼声,接着肩膀被用力撞开,一股近乎淡不可闻的铃兰香飘过面前,等反应过来,晃动的摇篮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只肚皮朝天的猫。
第三十八章
“何岸?”
郑飞鸾一急,想拉何岸,却被使劲挣开了。
何岸抱着铃兰跌跌撞撞退了三四步,直到“咚”一声,撞上了背后坚硬的廊柱。他慌得左右张望,住客们都离开了,戴逍与程修又不知几点才能回来,客栈里空空荡荡的,一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他的脸色顷刻白了三分。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一丁点也不能露怯。何岸强作镇静,高声呵斥道:“请你出去,这儿是我家,不欢迎你!”
郑飞鸾忙道:“别紧张……何岸,你别紧张。”
他怕吓着敏感的Omega,一步也不敢往前,就立在原处,双手朝下压了压,温声宽慰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还有孩子……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何岸摇了摇头,眼中的戒备分毫未减。
他一个字也不相信:“出去。”
“你在生我的气,是吗?”郑飞鸾说,“我承认,之前确实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何岸,你相信我,今后我一定……”
“出去!”又一遍。
郑飞鸾没有办法了。
他久居高位,鲜少向人低头,这时也不得不摆低了身段:“何岸,我向你道歉,发自内心地道歉。你别这么抗拒我。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可以吗?”
“不。”
何岸坚持摇头。
Omega从来都是柔和的,浑圆的一粒蚌珠,不露棱角,不硌人。郑飞鸾已经习惯了他的顺从,乍一见面连着被拒绝三次,怎么都扭不过印象来,当场就愣住了。
想了一会儿,他自以为理解了何岸的顾虑,笑着说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让你觉得不安全了,是不是?没关系,何岸,我们去外面,找一家人多热闹的小茶馆,没人能伤害你们。”
何岸咬了咬牙,依然摇头。
还能谈什么呢?
所有该谈的、该签的,不是早就在那间咖啡厅里尘埃落定了吗?
他当初也曾争取过,想求得一寸容身之地,是郑飞鸾冷硬地驳回了每一个要求,不许他出声,不许他反抗,言辞决绝,告诉他一切都不可转圜。
时过境迁,如今已是第二个冬天。他把苦都嚼碎了、咽下了,开始过他安宁的小日子了,郑飞鸾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来,说要和他谈一谈?
不,没什么可谈的了。
都结束了。
铃兰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哼唧了两声,依恋地抓了抓何岸的衣襟。
她还小,却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