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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到急诊大厅,程修和戴逍却不见了踪影。他找护士问了问情况,才知道何岸几分钟前已经转去了住院部,便又马不停蹄地朝住院部赶。结果,在隔离区阳台上吹了足足一小时冷风,他也没见着何岸。
脑中混乱不堪,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来。
隐隐的,他能感觉到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了危险因子,禁止他靠近何岸,仿佛一旦靠近了就会发生致命惨案,可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没有用强,没有标记,他只是……忍不住吻了何岸。
就算质问他一百遍,他也答不上来何岸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咔。
玻璃门被推开了。
郑飞鸾停下了踱步,扭头看去。进来的人是戴逍,套着一件浅蓝色隔离服,风尘仆仆,满面倦色,同样是一宿未眠的样子。
“何岸怎么样了?”郑飞鸾终于问出了最焦心的问题。
“还行吧。”戴逍回答,“刚才醒了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在打点滴。医生说问题不大,就是身体有些损耗,需要调养几天。”
“铃兰呢,还哭吗?”
小丫头那会儿吓得直掉泪,郑飞鸾想起来就揪心。
戴逍说:“哭倒是不哭了,惊吓还有一点。何岸醒的时候抱了她一会儿,程修也给她带了只布老虎,算是缓过来了吧。”
听闻父女俩安然无恙,郑飞鸾肩上沉重的压力卸了下来。
他在阳台上快步走了几个来回,将这股郁结之气通通释放出去,又急不可待地追问:“什么时候方便探视?明天吗?”
戴逍却不答话了。
他沉默地盯着郑飞鸾,看了有那么三四秒钟,才反问:“何岸根本没告诉你,对不对?”
“告诉我……什么?”
郑飞鸾心一凉,预感自己将会听到一个极坏的消息,双手下意识捏成了拳。
戴逍插兜往墙上一靠,淡淡道:“你今晚虽然发了病,说到底也没对何岸做什么,就没想过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昏迷吗?”
“我一直在想,但我……真的不知道。”
戴逍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后遗症。你让他做的那个手术,有严重的后遗症。”
郑飞鸾:“他都告诉我了。”
戴逍耸肩:“显然还隐瞒了一部分。”
楼宇间喧嚣的风转了方向,阳台安静下来。远处浓云浮流,一盏闪烁的航行灯在夜空移动,消隐在浓云之中,就像一盏桅灯被浪涛吞没。
戴逍远远靠在那儿,一侧脸映着玻璃门内的灯光,一侧脸融入黑暗,身后的墙壁投下了高而宽的影子。
“何岸是去年二月来落昙镇的,我收留了他。当时他的身体很虚弱,不能爬梯,不能下蹲,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严重起来连吃饭都会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飞鸾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因为信息素紊乱。”戴逍说,“我带他看了医生,医生告诉我,人体是严格的单一信息素环境,而何岸血液里有两种信息素,一种浓度高,一种浓度低,但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的所有症状,头晕、呕吐、畏光、畏声,都是信息素免疫的后果,至于那两种信息素怎么来的……”
他冷冷看着郑飞鸾:“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是。”
郑飞鸾喉咙喑涩,攥痛了掌心。
戴逍又道:“我当时不清楚原委,就问何岸怎么回事。他很坦诚,把你们的故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当然,在他的版本里,你是已经死了的——如你所愿,他对你的名字守口如瓶,从来没有想过攀亲道故,你尽可以放心。
“人工性腺在不断合成3型信息素,原生性腺又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萎缩,医生给他开了很多药,用来抑制信息素分泌,但那会儿铃兰还在吃奶,他不能用药,每天就那么硬忍着,忍不住了就吐,一个月下来瘦了四五斤。还好我的信息素跟Omega 3型契合度不错,在我身边,他至少能睡一场好觉。所以宽泛地来说,我和何岸确实‘同居’过。
“后来铃兰断了奶,他终于可以吃药了,每次七八片,花花绿绿混在一块,喝光一杯水才能全咽下去。这样连着吃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症状消停了,状态稳定了,可以过安稳日子了,没想到……你又来了。”
“还记得那天,你踏进青果客栈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戴逍问。
郑飞鸾皱眉一回想,随即神色遽变。
他记起来了。
那天,时隔一年多,他再度见到了何岸,还闻到了久违的铃兰香,却嫌它稀薄寡淡,不能满足自己,便释放了浓度极高的Alpha信息素想刺激它。
然后,何岸当着他的面昏了过去。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戴逍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低头笑了笑:“对,你来的第一天,就把他的性腺再度唤醒了。”
郑飞鸾身形微晃,扶着阳台栏杆才勉强站稳脚跟。
戴逍说:“我知道你们有100%的契合度,放到以前,这绝对是一件好事,但放到现在,100%的契合度只能造成更严重的紊乱反应。这半年多来,你觉得你是在追求他,恕我直言,你更像在给他下毒,慢性毒,让他身体一点一点坏透。何岸心软,温柔,不想给你太强的负罪感,身体每况愈下还瞒着不说,但我不能再帮他隐瞒了。”
戴逍站直身体,神色凝重地往前踏了一步。
“郑飞鸾,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你是一个合格的住客,也比我想象的容易相处,只是为了何岸,我恳请你离我们远一点。你带给他的痛苦已经够多了,能不能放过他,让他的性腺沉睡下去,一年,两年,萎缩脱落,和你们的过去彻底告别?”
说完这段话,戴逍一把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阳台。
门扇一开一合,在风中晃动不止。
长久的呆滞过后,郑飞鸾靠着墙壁,缓慢、乏力地滑坐了下去。他觉得累极了,仰着头,双手覆面,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然后望着头顶那方天花板,自嘲地笑了出来。
所以,其实打一开始就没有挽回的可能。
根本没有。
这六个多月里,除了睡觉吃饭,他余下的每一分心思都花在了何岸身上,觉得哪怕能博取一点好感都是值得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斟酌再三,生怕稍有疏忽,就在不堪重负的亏欠上又添一笔。
他以为最大的障碍是过去那些惨痛的记忆,它们让何岸失去了安全感,不敢再接纳他的感情,但安全感可以修补,惨痛的记忆也可以被新的甜蜜冲刷,只要他足够用心。
就在他汲汲营营了六个月,终于看到天际第一线曙光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条路其实通往断崖。
你永远不可能追回何岸。
现在的你,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尚且可以从零起步追求何岸,你却不行。你只要待在何岸身边,就会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你们的契合度根本不是7%,而是负值。
就算你打动了何岸,又怎样呢?
一个肌肤相贴的拥抱,一个缠绵深入的亲吻,或者相互依偎着咬一会儿耳朵……这些爱侣之间最寻常的亲昵,都会让何岸出现紊乱反应。
你们注定不得长久。
三年前,100%契合的信息素把何岸送到了他面前,他冷漠地拒绝了。等他反悔的时候,信息素已经把何岸送去了他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郑飞鸾在阳台上坐了一夜。
晨曦渐至,天空泛白,流云边缘染了一层薄粉。远处的飞行航灯愈变愈淡,终于被曦光掩盖,完全看不见了。
六点钟,他脱下隔离服交还给护士,搭乘电梯下了楼。
住院部门外人烟稀少,晨风扫着落叶满街乱飞。一辆出租车等在路边,司机正百无聊赖,昏昏欲睡,见有人出来,立刻探出头来招揽生意:“兄弟,去哪儿?”
“落昙镇。”
郑飞鸾走近了他。
司机摆了摆手,亢奋的表情变成了一脸嫌弃:“落昙镇啊……太近了,五十都赚不到。我天没亮就搁这儿等了,就想接单大的,您还是换别人的车吧,我不走。”
“……然后去机场。”
郑飞鸾又道。
机场?
那可在几十公里外的市郊,远着呢,再加上落昙镇一趟折返,少说也能赚几百。司机清早刚开工就接到一笔大单,喜出望外,赶忙掐灭手里的半截烟屁股,发动了出租车。
郑飞鸾伸出手,搭住了车把。
在拉开之前,他转过身,遥遥望向了那栋矗立在曦光中的住院部大楼,眼眸幽深晦暗,教人读不出藏匿其中的情感。须臾,他回过头,一把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第五十九章
盛夏,暑热凶猛。
小院藤蔓织就了大片凉荫,何岸坐在底下,手执蒲扇,一边听寂寥的蝉鸣,一边给铃兰打扇子。
天热了,秋千摇篮换上了竹席,慢悠悠晃在凉荫里。铃兰睡得正酣,小毛毯盖住肚腩,露出两只粉嫩的脚丫子。大约是梦见了奶糕的缘故,她的嘴巴一直微微张着,唇角上翘,恰是微笑的模样。
六百六也热坏了,扒拉着摇篮偷偷往上爬,想蹭一缕扇子风。还没钻进去,尾巴不当心扫过小主人的脚掌,铃兰嫌痒,梦中无意识一蹬腿,把它蹬了下去。
大毛团子狼狈滚过一圈,被一双温柔的手捞起来,放进怀里。
蒲扇偏了一点方向,清风徐缓,吹动了细细的猫胡须。六百六得偿所愿,舒坦得不行,倒头往何岸膝上一躺,呼噜呼噜打起了盹。
不多时,凉意来袭,藤叶间九重葛翻花成浪。天边乌云渐聚,滚雷隐隐,快要下雨了。
何岸循声抬起头来。
透过被风吹开的碧藤翠叶,他看到了盘绕在屋瓦之上的积云,也看到了二楼那间闲置的客房,神情不禁一怔。
一个月了。
距离郑飞鸾不告而别已经一个月了。
日子就这么恢复了安稳,每个人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一如去年那个平静的夏天。
郑飞鸾不在身旁,他的原生性腺消停下来,进入休止状态,不再需要靠吃药维持健康;
戴逍接了一份摄影兼职,成天往镇北的影视城跑,收入颇丰;
程修接管了红莓西点屋的生意,西点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琐事杂事一大堆,对郑飞鸾来说是杀鸡用牛刀,对程修来说却是一副不轻松的担子。好在他也是正经商科出身,又跟了郑飞鸾数年,不缺经验,熬过最初一段痛苦的磨合期,慢慢就变得心应手起来;
至于青果客栈,少了夜晚沿街的噪音,多了物美价廉的早餐,客房布置又被郑飞鸾一项一项手把手督改过,入住率节节攀升,账面数字增长得教人心安。
比起去年,他们的生活其实更好了。
只是,也有了一些不习惯。
何岸去西点屋,留意到吧台的咖啡师换了一张陌生面孔。新咖啡师会礼貌地点头,问他想喝什么,却不会主动走出吧台、拉开椅子,无言地恳请他多留一会儿,毋需交谈,就送上一杯香浓的热可可。
也没有了沉静又温暖的目光,浸浴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纳入心底。
铃兰的奶糕,从前总是人来了才现做,洒上香草碎,缀上草莓粒,新鲜湛凉的一小块,装进浅盘里端出来。
现在呢?
铃兰嘴馋了,何岸去西点屋买来一份纸盒装的,配方一模一样,甚至出自同一位糕点师傅之手,铃兰却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