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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遮挡满脸喜色,拉着我的袖子,道:“你竟来了!”
我见他脸色甚差,以前的胖现在却变成了浮肿,显得整个人都憔悴至极。只有打起精神道:“为何不来?我是不能,不愿,还是不敢呢?”
十阿哥惨然一笑,缓缓松开我的手,道:“我自然知道你重情谊。”说罢引我向里屋走去。十福晋亲自给我奉茶,货真价实地欣喜着,看去真让人心中不是滋味。这府中的寥落孤独,局外人有谁会明白?今日的十阿哥,往日的十三,莫不如此。
“八哥可好?”十阿哥急急问道。
我一怔,道:“我也不知。”他默然不语,良久方道:“我却忘了,你已不是他府上的人了。芷洛——你如此逍遥,似不惧老四,又特来看我,自然更不忘八哥情分——你到底是谁的人?我真糊涂了。”
我笑笑,道:“谁的人也不是。从此后,一切自有我自己作主,任谁也管不了,任谁也勉强不来。”
十阿哥也笑了,摇摇头道:“哪容人作主?你看我便知。”
我不禁也有些黯然,出了会儿神,方道:“十爷,这便是你们的命,早就选好的了。顺着它,反而会好过一点儿。何况——就算赢了又如何?如今皇上他不是也日日心烦忧虑,比你尤甚么?你的好哥哥们鼓着劲儿找他晦气,狠了心让他不得安生。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又有什么意思了?”
十阿哥哼声笑道:“不该是他的东西他要抢,随之而来的当然他也应受。如今就看谁熬得过谁了,看是他的人多,还是我们的人多。”
我叹了口气,道:“有什么用啊?我告诉你,没用!怎么你们没一个能老老实实做个王爷,有钱有闲,好好过日子呢?就是疯了。”
十阿哥被我逗乐了,道:“又说傻话!”
我一想自己这时说这些,是有些孩子气,不禁也自嘲地笑。这帮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该来的事一件一件慢慢来,我旁观便是。
十阿哥想了想,忽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怕他了。因为——杜衡,对也不对?”
我心里讶异,转念一想,惊道:“你竟也知道杜衡?你留意到杜衡?果然京中谣言,始于你们八爷党,对也不对?”说完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十阿哥也忙起身,慌道:“说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脸色都变了。”
我定了定神,沉声道:“别的都无所谓,扯到她就是不行。”十阿哥低头道:“你和她感情甚好,我们自然知道。只不过这是避无可避的事,有把柄不用,那是傻子所为。讲了仁义道德,可就输定了。”
我颓然坐下,道:“的确是你们。我早就猜到,如今不得不确信。”
十阿哥走到我旁边,拍拍我的肩,道:“别怪我们。”我长出口气,道:“那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如何得知此事?衡儿和——他?”
十阿哥道:“原是不晓得的。老十四藏得真好,只有八哥一早便知,却也瞒着我们。直到最近,撕破脸皮的时候到了,却才知道这段故事。老四这一夺位,倒让老十四和咱们几个同心同力起来,这倒算是好事一件。”
我点点头,八阿哥的谋算果然长久精密,他对叶子十四的怀疑,恐怕比胤禛都要早。十四能把冯才安置在他府中,他自然能做同样的事。手握着这样的“私情”故事,进可钳制十四,退可施压于胤禛,真真高段!
我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十四爷也愿意把这场私情大大方方地摆出来给人看了?他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小啊!”
十阿哥缄口不言。我站起身来,道:“十爷,你们做什么,我管不了。只是衡儿的事,我绝对不会旁观。你告诉我,究竟你们要利用她到何地步?你们对付的不是她,是她的儿子,是不是?”
十阿哥看着我,轻轻叹道:“你都知道,又何必问?芷洛,我、八哥,我们难道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么?我呆在这里半分动弹不得,八哥日日受压受折磨,这样绝不行。可靠现在的力量还是不够,我们需要三阿哥,必须支持他。”
我紧咬住牙,道:“可你们是白费心机。”
十阿哥盯着我,缓缓道:“不试怎知?”我心里无奈,弘历成了乾隆,这如何能改?他们这般自信地纠缠,其实无异于困兽之斗,终究毫无结果,只带累了叶子。当下变相劝道:
“就凭这捕风捉影的事儿,便不是四阿哥做太子,还有八阿哥呢,年贵妃地位为尊,总轮不到那三阿哥便是。”
十阿哥道:“自有别的法子。你以为八爷党这些年是白叫的不成?他虽是皇上,却也不能无所顾忌。”
我看着他眼睛发亮的样子,竟似焕发了些许神采,知道再不能说什么了,当下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我祝十爷马到功成,早日得往日风光。”
十阿哥快步拦住我:“别忙着走。你可是生气了,芷洛?我们从没想伤害你,芷洛,你可知道?”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倦了。”
十阿哥一直送我到门口,方道:“芷洛,我一定还能出去,还能见着你。”我点点头,道:“请十爷珍重。”心中却知道,再次相见,不知要隔多少年了。
阿玛正在钓鱼,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却仍是心烦意乱。阿玛捋捋胡子,看了看我,道:“芷儿有心事。自我回家来,还没见你这副模样。”
我皱眉道:“宫中似乎出事了,我总觉得和衡儿有什么干系,心里静不下来。”阿玛点点头,道:“可以去问问你叔叔。”我点点头,踌躇半响,方问道:
“老爷子,您若知道一些人执著于事,结果一定是全无用处,只会伤人伤己,您怎样劝他?”
阿玛微微一笑,道:“飞蛾扑火,自古而今。天道如此,唯有顺之任之。”
我闭了闭眼,是了,的确如此,唯有顺之任之。
西院正陷于压抑的安静之中。我找到隆科多叔叔,问他到底宫中发生何事。隆科多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
我不禁诧异,道:“您今儿个还未入宫?”
隆科多道:“皇上旨意,严进严出。他若召谁,自会叫总管通传。”我点了点头,道:“您可知都传了谁进去?”隆科多一笑,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陪你阿玛钓鱼便是。”我撇撇嘴,道:“担心您啊!”
隆科多笑意更深,道:“倒会说话。告诉你吧,这次的事有几分蹊跷。仅一个上午,京官中的一品大员已被召进四位,这倒罢了,有些王爷官员府上的正副总管和总领太监,也被急召了进去。甚至梁督尉府上的一个伙房管事都应旨进宫了。真真谁也说不清皇上是什么意思,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你看吧,咱们院里的侍卫小厮不也都是惶惶然戚戚然的?”
我越听越疑,只觉得一颗心上上下下安稳不下,谢了叔叔就向外匆匆走去。正一下撞在阿玛身上,我忙道:“阿玛,我还得进宫,我必须见到衡儿。”阿玛点点头:“要去便快去吧,记住,进退要得宜。”我点点头,冲上了马车。
还是那个侍卫。他见我又回来,显然也很是为难,只是任我软硬兼施,他仍是把我拦在门外,即使要硬闯也不得。
我焦虑不已,无法可施,又不愿这样回去,只有在宫门口徘徊个不住,希望抓到什么人好好探听里面的消息。可是过了半响,半个人影也无。我略略平复了心情,心想今日不进去见到叶子,不离开这里也就是了。打定了主意,反而有些轻松。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沿着宫墙驶过来。我心中一动——那竟是十三的马车,车前坐的正是小丁子,也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了,他停下车,一眼见着我,当即跳下车道:
“给芷洛格格请安。”
我笑了笑,望向那马车。过了半刻,那车帘一动,十三弯腰探出身来,一眼正看见我,两人虽是都准备好,却还是不免一呆转而一笑。他调开目光,跨下车来,落地时深深皱眉。原来他的鹤膝风毛病仍是未好利索。
顾不得那许多,我上前几步,轻声道:“十三,快带我入宫,我要见衡儿。”他侧头看了看我:“你竟知道了?”
我半日的担心忽然得到确认,不禁一阵头晕目眩,十三反过来扶住我,简短地说:“你别着急,随我来。”说罢携了我入了宫门,那侍卫自是再不敢拦。
进了门,我轻轻地挣开他。他身子一僵,缓缓收回了手,看着我默然不语。一顶宫轿已停在面前,我道:“你上轿吧。今日多谢了。”
他摇摇头,道:“还是你上轿。如今暑气大得很,你偏是最禁不得热的。”我看着他笑笑,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我见如此,也不多让,便跨上了轿直往永寿宫。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薄汗,手心里都是湿湿的。我是最怕热了,那些年每到夏天便总会拽着他一起制作冰淇淋和风力电扇,拿他挡太阳,以各种手段避暑……而他竟然都记得。可是——记得又如何?记得又如何?
虽是如此问自己,我仍下意识地掀开窗帘,偷偷向后看去,当下只觉心里被什么一撞。不远处,十三正向同一个方向走来,脚下仍是一跛一跛,却一刻不停。忽然他脚下一滑,还好小丁子上前扶住了他。我还想再看,轿子却转了个弯,眼前已是一片红瓦砖墙。我缓缓收回身子,心中五味杂陈。
终于到了永寿宫,我下了轿随丫鬟步入宫去,一心想着不知叶子是什么情形,低头便向里冲,忽然觉得浑身一凛。我抬头一看,两道怨恨的眼神直刺向我,就是那珰珰。我一愣,随即冲她笑笑,她不以为意,仍是冷冷地看着我,又看了看离去的轿子,一扭头便跑了。
我明白过来,她是认出了她阿玛的轿子,误以为是我们一同而来,他阿玛却不看她一眼,不禁无奈。这样的孩子在现代就是处于青春期,觉得谁都欠她的,谁都待她不好,童年的阴影遮过来,每天的生活对她来说都是阴雨连绵。十三和他福晋再不用心,只怕这孩子一生都不会幸福。
“洛姨!”
我回头一看,禁不住欣喜道:“多日不见,咱们元寿又长高了,也越发潇洒了嘛。”
元寿走上前来扶住我——他竟已马上快赶上我高了——低头一笑,道:“洛姨又打趣我了。对了,您别理那小丫头,她那副样子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也笑了,这孩子真是大了,每次见我都要宽慰我两句,好似我不是他的洛姨而是他的洛妹一般。而我每次也都承他的情,因为挺愿意看他又认真又早熟其实又稚气未脱的样子,时时觉得原来这乾隆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那是,不看看人家老娘是谁呀……
想到这儿,我连忙问元寿:“你额娘如何了?”
元寿抿嘴不语,道:“您自己看吧!”我见他神情,心中仍有些紧张,也快步向叶子卧房走去。到了门口,元寿忽然停住,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从未见过他这般踌躇,便柔声问道:“可是有话和我说?”
元寿正了神色,低声道:“洛姨可是要走了?”
我心中一凛,竟不知如何作答。阿玛此次回京,并不是终归故里,其实是为了带了我离开京城一块儿出行。那日他和我提过一次,便再不多讲,显然是等我自己下决心做决定——我明白,他甚至不愿让他的想法影响我,只愿我随心随性。而我……
元寿笑了笑,道:“洛姨,我陪着额娘,她定能一样地快乐开怀。每次我们都会一起念着您,想着您的。”我摸摸他的头,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整个人都那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