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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奈地摇头:“谁叫你是夸岱的格格?此刻就得受着。”他略一沉吟。“南巡后你阿玛也会随驾回京,到时我便去探望他。”
我吓了一大跳,探望?……
四阿哥好笑地看着我。我自知想歪,讪讪地道:“是我杯弓蛇影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续道:“你阿玛可不只有佟家的姓氏而已。旁人却看得俗了。”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这样提到夸岱,我不禁对这位阿玛心向往之。
“万事听他的。”四阿哥随意地说道,便又不再理我。
我知趣地向门外走去,回头一瞥就见到他伏案疾书的身影,恍惚觉得,这才是雍正和他的天地。
康熙爷南巡的日子马上便到,但凡有些资格的妃嫔也都会随驾前往,所以这几日各宫虽都是忙着准备出行,娘娘们却都铆足了劲儿抓紧这最后的时间——我已经要被变着花样的亲近寒暄和层出不穷的宴席淹没了……
南巡前一天,终于是清静下来。忽想到自从上次冰嬉回来已十日有余,却从未见十格格的面,刚听奂儿说她竟又是病了,我忙急急地向她的景辉阁走去。
面前的十格格正躺在榻上看书,只短短的几天,她却明显消瘦,两颊几乎没有血色。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一颤。
“洛洛?总是想起我了,还不过来?”十格格仍是老样子,笑着望向我。
我也振作精神一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也不问她的病,只是闲聊开来。
“蒙古勇士何时来迎亲啊?”我笑问。
十格格斜我一眼,苍白的脸上却泛起红晕:“越晚越好。”
我奇道:“即使是不想你的驸马爷,你却便不想早些自由自在了?”
“当然不是不想,只是晚一些,我还想看着你好好地嫁,嫁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十格格认真地看着我。
我喉头一热,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心头涌上的感动和不安都无法尽言,只能缓缓搂住她,却越发觉到她的瘦弱。
此时,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忽地静了下来,有人宣道:
“皇上驾到!”
我正欲扶着十格格下榻,康熙爷却已大步走进,沉声道:
“都免了礼罢,且躺着。”
现在我对康熙爷总算是审美疲劳,已经可以颇为放松地应对请安。
十格格笑道:“皇阿玛真当如儿弱不禁风?真真小看了人。”说着仍是要起身,康熙爷摇摇头,上前按住了她:
”老实给朕躺着。”又皱眉道:“明天便启程南巡,偏偏你这妮子让人放心不下。”
我含笑地看着十格格撒娇卖乖,却似变成了个小女孩。康熙爷虽是句句责怪,关心也溢于言表——
他们此时不是皇上和格格,只是一对最真实的父女呵。
我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向外堂。
“芷洛,见了朕这却要逃么?不怕朕见了你阿玛告你的状?”我回道:“芷洛就是看着皇上和如儿羡慕得紧,便想起自己不能承欢膝下,才想悄悄告退,不愿打扰皇上,也不想让自己触景伤情。”康熙轻笑道:“还不都是自家女儿。也罢,你先下去吧。”
刚一出了门,堂内的两个人的视线齐齐扫来,我后背的汗毛应声而立,几乎想要立刻转头逃进内室。
抑制住心绪,我硬着头皮上前,极不情愿地低头请安:
“太子爷吉祥,八爷吉祥。”
八阿哥噙笑点了点头。太子爷一反常态,虽面无表情,却定定地瞅着我,眼光须臾不离,我心中蓦地一惊。
勉强静下心来,我只作不见,转身坐下,眼睛望天,琢磨天棚上的彩绘,决定就当这两个人空气。
一时三人无话,屋里煞是寂静。
太子爷缓缓站起,背着手踱来踱去。八阿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啪哒”声,都在我脑中都慢慢清晰,竟似要震耳欲聋,我只觉到一阵阵忽如其来的紧绷的张力。
我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弹起,只想逃去院子里松口气。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小丫头进来奉茶,只听得太子爷在旁边柔声道:
“洛洛,好好呆着。”
我愕然地转过头,他却并没看我,只随意地拿起一杯茶递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接过。
谁知,茶杯稳而不动。我使劲想把茶杯拉过来,却见太子爷忽地扬眉抬眼,眸子里情绪毫不隐藏——几分怒、几分怨、几分萧索、几分执著,挟着某些带着热望的柔情,霍地击中我,让我头昏眼花。
我有一瞬间的怔忡失神,随即掉开目光,只想收回了手,可是他的手却抢先一步,把杯子和我的手一并圈在掌心里。
我倒吸了口凉气,全身都僵硬起来。手心熨着滚烫的茶,手背却是太子爷冰凉的手;我只觉脑门冒汗,背脊发凉。
我咬咬牙,索性放弃了挣脱,扬起下巴,迎视着他。
忽地身后茶杯砰然作响,八阿哥倏地起身的声音传来,我不禁咬咬嘴唇,却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他发现了?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太子爷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静静地看过去,那是不带丝毫感情的森冷眼神。我身后寂静无声,但我却似感到了八阿哥的目光,透过他眼角的雾气迎射了过来。
时间好像骤然停住。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只发生在一瞬,可却仿佛永不会完结。我不禁闭了闭眼睛,此时此刻,我能做些什么?天知道……
内室有了响动,康熙爷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
我猛然睁开眼,尝试着把手抽回,可是太子爷微微一笑,反而握得我更紧。
听着内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心惊肉跳,加上了一只手近乎慌乱地要挣开他。可他不为所动。
就在我几乎放弃了希望,以为他就要这样堂而皇之地挟着我在康熙面前亮相时,他竟缓缓松开了钳制,我却措手不及,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就在同时,康熙爷从门口踱了出来。
太子爷好整以暇地迎了上去。八阿哥也面带微笑地跟在康熙爷身旁。我迅速整理了头脑,也不甘示弱地凑过去。
“皇阿玛,十妹妹该是无碍吧?”八阿哥问道。
康熙皱了皱眉,只不答言。
八阿哥续道:“伤寒病最忌病根不除。儿子府上有民间彻治伤寒的方子,或可拿来一用。”
康熙摆摆手:“如儿说老四和老十三已送了十几种方子给她。”说着叹口气道:“这次南巡本想带了她一路解闷,可这丫头的身子骨……”
太子爷笑道:“十妹妹是有福气的人,等皇阿玛回来,只怕她又活蹦乱跳了。”他扫了我一眼,道:“若说这次南巡,您何不带上芷洛格格,一来陪您解闷儿,二来又可以让她早日见到他阿玛。”康熙看看太子爷,又转而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我忙道:“多谢太子爷抬举。只是如儿正病着,芷洛想若能留在京里陪着她也是好的。”
康熙捋须点头,道:“到底你这孩子重情意。”又微笑着说:
“既如此,朕就把如儿交付给你了,替朕看着她。只是你却要迟些看到你阿玛了。”
我心中一阵放松,笑回道:“那芷洛就将阿玛交付给万岁爷好了。至于如儿——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皇上且放心。”
康熙挑眉道:“敢情你这丫头在和朕换人情。”我吐舌一笑。
八阿哥笑着搭腔:“皇阿玛放心,不光芷洛,儿子留在京中,也自会小心照看十妹妹。”
康熙爷微微点了点头,吩咐起驾。太子爷一语不发地跟上去。八阿哥看着太子爷的背影,神情莫测高深,继而侧头冲我眨眨眼,换上一副我熟悉的表情。看着我迷茫的样子,他扯嘴一笑,转身也走远。
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康熙帝启程第六次南巡,太子爷、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均随行。
宫里忽然冷清不少,但是也宽松很多。我日日要么是去景辉阁陪着十格格闲话,要么就是守在翠云馆冬眠,隔三差五竟还能出宫去和叶子聚上半日,只觉得这么过着也甚是惬意,索性不去想之后要面对的那些未可知。
二月。
十格格的病情虽不见好转,却趋于稳定。我除了陪她说话解闷,也拼命回忆在现代治疗流感肺炎的方法,却毫无头绪,不紧暗怪自己当初没学了医。
十格格却是浑不在意,反而每每好笑地看我抓耳挠腮的样子。
叶子却已好了大半,到底是韧性十足的杂草类女人。
她此刻正围了条毡子蜷在软塌上专注地看着什么。我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喊一声:
“芷洛给四爷请安!”
她倏地转过头来,我只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瞪了我一眼,却不回话,只是把手里的信纸折好就往信封里放。
我不禁诧异——这家伙竟有什么瞒着我?便一把抢下了信纸。
叶子喊道:“人家的隐私!”起身就要往回夺。我忙跳了开来,冲她晃晃信纸,便洋洋自得地打了开来。
满纸的龙飞凤舞,字字飘逸流畅——是十三的笔迹。我刚看一眼,却觉得心跳自顾自地加速起来,忙猛地合上了信纸递回叶子。
她不接,只无奈地道:“写的都是些江南的风土人情,既被你看到,就看完罢。”
我摇摇头,把信纸塞在她怀里,苦笑道:
“给你的信,我看来干嘛?”
叶子面色一暗:“他却真的没半分消息给你?”
不禁想到,岂只是消息,自从那日在翠云馆他大步远走,我们就再未谋面——我几乎忘了他的样子,可惜却挥不去那份感觉。
忽地想到了南巡当日,陶然亭的送行。
我跪在人群当中,亲眼看到十三守在康熙爷身边,看到他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豪气干云地和众人告别,直至策马而去……
而自始至终,他却没有看我一眼——没有一眼,我敢肯定,因为我没有一刻不是望着他。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没有也好。或许他自知既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只一封信又有何用?”
叶子皱皱眉:“那又何苦?这可倒失了他往日的风度。”
我耸耸肩,岔开了话题。
景辉阁。
十格格正跟我算着南巡的行程,却见一个小丫头笑着碰了个小盒子进来,回道:
“主子,十三爷送礼回来了。”
十格格迅速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先收起来。”
看小丫头走远,她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冲她一笑:“你当我还会吃你的醋?快看看他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吧。”
我慢慢地走回翠云馆,独坐在院子里愣神,
本来以为,就此可以做十三最好的朋友,不谈风月,不论过往,像往常一样,在彼此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闹。
可如今方清楚地感到,我们恐怕都回不去了。我做得到,但一时忘不了;他本坦荡,此时却再难放下。
奂儿悄悄地走到我身边,轻声回道:
“主子,有个小太监求见,说是有信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