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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妈妈一字一顿地说话。
那个人笑了好一会。
“婊…子就是婊…子。”
血瘀满面的妈妈开门来抱他。
他抱着膝盖哭得眼睛都花了,但是在看到妈妈的时候,吓得忘记了上前。
后来还是筝姨赶过来把他们俩一起送去了医院。
“离婚吧……”
迷迷糊糊,他听到筝姨坐在床边低声说些什么。他看到妈妈轻轻摇了摇头,手里攥着沾了血的纱布,“他也不容易……”
“容易?”筝姨气得一下站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压低声音:“谁容易?!每次回来就知道打你……他还是人吗?!”
“他不打小昇。”
“他还帮我一起照顾小昇……”
“他那是照顾吗?”筝姨的怒火安安静静,却让妈妈头都不敢抬起来对视。
“……他起码让小昇上学了……我……”妈妈双手捂脸,“我感激他”。
那个时候,平昇想,如果是这样,这个学,他宁愿不上。
他自己跑去说要辍学出来打工的时候,第一次被妈妈打了巴掌。
他第一次看见妈妈哭成那样,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无论是被那个人怎么打,怎么抓住泄愤,妈妈从来不会哭。可是那一次,他望着妈妈的眼睛,泪水像血一样,逼着他一忍再忍。
直到最后。
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了血。
平昇长长呼出一口气。
烈日灼心。
浑身的血液都要烧干了,整个人饥渴难耐。只等着最后一刻的干干净净。
再轻微的响动都能激起无尽血浪。
铁门从里向外打开了一条缝。
然后,在平昇的视线里一帧一帧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刀柄都烫了。
不知是被太阳照射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平昇站了起来,视线紧盯那一点,往前走去。
突然。
眼前一片漆黑。
有人从背后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力道一点也不大,但足以禁锢他所有的行动与情绪。整个人被收拢,环抱,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有人在保护他。
在瞬间的停滞中,平昇几乎就要冷笑,保护一个拿刀的人?
眼前昼夜颠倒,热度依旧。
片刻的愣神,思绪一片空白。
有什么被凭空斩断,那些汹涌的情绪被短暂驯服,妥善安置。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跟我回去。”
“平昇。”
回去?
他能回哪去?
更何况,
他一点都不想回去!
三年,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仇恨在血液里被一遍遍加热,沸腾,再冷却,凝固。
至今已是寒冰煮血,回头无路。
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时间禁锢的闸门被撞开,拼了命一样的后踢与手肘撞击朝着温应尧袭来,两个人开始沉默的搏斗与完全的控制。
温应尧低头看着几乎疯了一样的平昇,神情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收紧了手臂。
所有的挣扎都被轻松化解,都被包容进背后的怀抱。
而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平昇全身是汗,背心渗出,贴上温应尧胸前,冰冷一片。力气几乎被耗光,平昇低头剧烈喘息,顿了顿,猛抬起握刀的右手,狠狠扎向身后!
温应尧垂下目光,淡淡看着,一步不退。
刀刃止在最后一刻。
握刀的手不停颤抖,温应尧嘴角有了笑意,极寻常的动作,轻松就从平昇反扣的手中拿下了刀。
银白的刀刃在空中几个翻转,温应尧神色嘲讽,刚要开口说什么,一直捂着平昇眼睛的掌心就感受到了一片湿意。
温应尧怔住了。
泪水在指间掌心温热弥漫,手掌有些僵硬,想要撤开,又不知道下一步的动作。
捂着双眼的手掌改成擦眼泪,顺着泪水在脸上流淌的方向,一遍遍,很耐心的样子。温应尧抬头看了看远处走出来的男人,一声不响地搂着人转身。
平昇哭了多久,温应尧就擦了多久。
直到平昇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被温应尧抱着送进了车里。
平昇缩在后座上蜷着身子,戾气不减,只不过被拔去了所有爪牙。
不堪一击的凶狠。
温应尧望了望车顶,把人扶到自己膝上枕好,考虑了很久,干巴巴说道:“乖一点。”
觉得挺没气势。
“听到没有。”
啧。
“好不好……?”
没人应声。
温应尧尴尬了一会,低头再看,平昇已经睡着了。满头大汗。
温应尧伸出拇指擦了擦汗,心想,待会别忘了付烟钱。
欠钱这么掉份的事,他温应尧从来不做。
平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车平稳驶入了市区,夕阳的余晖很浅很淡,拐过几个街角就看不见了。电线在空中横七竖八地荡着,空气里有甜甜的汽水味。
平昇坐起来往车窗外看,好像是省里。
“醒了?”
温应尧看了眼后视镜,张口就来,“你说你怎么像个姑——”
平昇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安静。
“姑……”,温应尧转开头,随口瞎说:“估计我们赶不回去了。”
平昇陷入了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状态,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街边的一些店面闪起了霓虹,昼夜相接,周遭昏黄迷暗,展现出一种奇异的时空错置感。温应尧有了想法,突然对着后视镜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平昇问道:“成年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凌空一个响指,温应尧邪痞一笑,“带你去个好地方”。
☆、酒吧调酒
温应尧不认识路。
即使这样,温应尧还是开得随心所欲,哪里顺眼,哪里晃。最后带着平昇七拐八拐,在最繁华的地段走马观花,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目的地。
夜幕彻底降临,万千灯影,五光十色。不过下车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力气好好抬头看,快饿死了。
外套被留在车上。积蓄了一整个白天的暑气开始蒸发,此刻顺着地表爬到站立的人身上,溽热难熬。
温应尧一下车就扯松了领口,抬头望了望面前长串斜体花式俄文,荧蓝光灯忽闪忽闪,一排墙面装饰得立体又现代。墙壁隔音做得还不错,混在喧嚷的步行街上,不停下脚步注意听,还真感受不到那轰轰的震颤。
酒吧门口站着几位块头魁梧的外国人,似乎在等什么,嘴里乌啦啦说着,突然瞧见温应尧的打扮气质,以为是常客,便凑上前用蹩脚的英语问了一下路。
谁知温应尧开口就是对方刚说的母语俄语,但很不耐烦,匆匆几句就打发了。转头敲了敲后座车窗,“下车,吃饭”。
没有任何响动。
温应尧低头找人,发现平昇早就下了车,现在也背靠着对面车壁,仰头望向天际很浅的几段霞色。
温应尧饿惨了,懒得管狼崽子的复杂心思。他拦了一回,可不代表他会拦第二次。这种事,毕竟还是如人饮水,他也没必要操八竿子打不着的闲心。
一次已经是道义了。
木门厚重,刚拉开一条缝,耳边就被异常火热的电音蛮横充斥。冷气兜头浇下,干爽沁凉。远远嘭的一声,人声瞬间鼎沸。空中撒下大团大团银灿灿的碎屑,在缤纷夺目的四射影灯下,炫目迷离。
“先吃饱。”温应尧长臂一伸,把人勾到身侧,没话找话:“别老是垂着头,你们高中生颈椎毛病比我们还多……”
平昇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温先生”。在车上醒来的时候,意识归位,想起躲在这个人怀里的无声哭泣,和温柔至极的掌心,到现在他都不好意思和温应尧对视。
在那几分钟里,温应尧就像一堵城墙,护着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是最让人信赖的心墙。
平昇耸肩抖落温应尧的手,一个人若无其事往前走。
温应尧想,一般见识什么的也太小家子气了。
“拿刀子捅人的事,过了今晚再说。”温应尧似笑非笑,坐下来点单,嘴里一点也不饶人:“不过我看你也不是这块料。”
温应尧的话就像极精准的探测仪,只言片语,配合标点符号,总能在几秒内引爆平昇本就脆弱的防线。
一丁点的不自在都被刺激得狗急跳墙,兔子咬人。
平昇转头死死盯着温应尧。
温应尧彬彬有礼还了菜单,有趣对视,一脸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瞪我做什么?无辜得很:“怎么?”
“关。你。什么。事。”
这是平昇离开监狱后说的第一句有情绪的话。
温应尧听着还挺顺耳,暗自满意。
遂打算再接再厉。
吧台上供应着一小篮一小篮的面包片,温应尧抬手叫了威士忌和橙汁,也不管平昇的反应,自顾自威士忌沾面包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平昇拿过橙汁慢慢喝。
温应尧填了肚子,一口喝净杯子里的酒,准备开始他的再接再厉。
“不是我说,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揣着刀就去的自杀式袭击。简直愚蠢。还幼稚。我就不说你成不成熟了……这不明摆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买卖不亏啊!”
“净赚两百。”头头是道。
温应尧说话不留情面。反讽的语气配上言笑的面容,一般心里素质不够的,还真会立马翻脸。
但是,面包片被捏成了面包屑,平昇从头至尾都没作声。
计划被眼前的人打乱后,平昇在车上想了很久。
首先想到的就是筝姨。
筝姨从来不知道他的想法,这次回去,她的伤心和失望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但是在上午之前,平昇完全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温应尧说得还真对,“自杀式袭击”……
他知道温应尧的意思,从某些方面说,温应尧说得很有道理。
他的做法确实愚蠢透顶。
如果妈妈还在……
平昇闭眼不去想。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温应尧看了一会平昇,少年脸色阴郁悲伤,眉头紧拧,戾气不减,眼睛却是红红的。看上去倔强得像个石头,单单杵着就能气死人,但有时候又让人心疼心酸。
温应尧转头清了清嗓子,抬手喝酒,发现早就没了酒。这个时候,服务员送来了晚餐。
汉堡鸡翅,酱汁烤饭,两个人沉默地狼吞虎咽。在酒吧里倒成了一道极为独特的风景。平昇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却打定主意再也不和温应尧说一句话。温应尧是受制于那奇怪的感情,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招惹平昇。
所以一顿饭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彼此关系稍稍缓和。
极具冲击的音乐临时歇场,几秒的嘈杂和玻璃酒杯的凌凌声后,切成了一首英伦慢摇。灯光也暗了好些,悠悠晃着,背靠吧台望去,影影绰绰,一切昏暗着看不清。
隔了几个位置,调酒师正在为一对情侣调酒。又细又长的吧勺在调和杯底轻转勾匀,配合着舒缓的背景音乐,钟表上的时间都在酒调里醉了。
平昇转头傻愣愣看了好久。
一声清脆响指,眼前出现温应尧那张帅死人不偿命的脸,眉梢随意一挑,蓄谋已久的语气:“答应你的好玩的。看好。”
平昇刚要转头不想理他,就见几声惊呼中,温应尧抬手一撑吧台,敏捷翻了过去,站直随意抖了抖手腕,袖扣摘下抛向完全呆住的平昇怀里,右眼一眨,邪气一笑,转头潇洒走向边上捏着吧勺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