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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微微一颤,他可是亲自找我来了?
怔忡间,燮的眼睛却朝这里望来。视线正正遇上,他愣了愣,随后看向姬舆,对他略一颔首,轻轻打马,朝我走来。
轻风拂过,带有些阳光的燥热,燮步步靠近,在驾车的马前停下。
他看着我,微有讶色,唇边却慢慢噙起一抹笑容,目色温和,一如既往的清俊。
我手上撩着一角帘子,定定地望着他。那笑意如同这原野上的三月柔风,轻轻地拂过心间,暖暖的,似已久违。
恍惚忆起,那时在雒水边,月下的他也是这般对我笑……鼻子微微发酸,心中的纠结悄然松开。
我朝他展颜莞尔,侍从环绕下,两人相视不语。
片刻,燮回首,对姬舆道:“正午炎热,我方才来时,见前方不远有杏林草庐,可往歇息,不知虎臣意下如何?”
姬舆看着他,面无表情,颔首道:“便如国君所愿。”
燮淡然一笑,打马走到前面。
姬舆停了一会,也回过身,命令车驾侍从继续前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背挺得直直的,高高地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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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继续走了不久,道旁果然出现了一处杏林, 车马在路边停住,从人们候在原地,我下车,随着燮和姬舆往林中的小庐走去。
杏林间,鸟语阵阵。暮春时节,枝头上杏花开的仍盛,却已近尾声,地上落了粉白的一片。
窄窄的小道上,燮在前面,姬舆在后面,我在中间,缓缓步行。三人皆是默默的,没有人出声,只有头顶一片高高低低的鸟鸣。
“姮当心。”正走着,燮声音忽而响起。
我缓住脚步,只见前头,一棵树长得歪歪的,枝条横出了小道上。
燮停下,抬起手臂将那些枝条格起,让我过去。
我望着他,心中微微一暖,沿着那空当上前。不想,刚经过他身边,突然手上一紧,燮顺带地拉起我的手,转身放下了树枝。
“哗”的一声,花瓣纷纷颤落。
我惊讶地看燮,他却直直地望着前面,目不斜视,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回头望去,姬舆正拨起树枝,眼波扫向我和燮的手,脸微微绷起。
我窘然,轻轻挣了挣,燮的手却握得稳稳的,纹丝不动。
不远处就是草庐,燮止住脚步,回头对姬舆淡然一笑,道:“我与姮有事相商,烦虎臣在庐中等待片刻。”
姬舆没有答话,却看向我,瞳光黝深。
我抬头望着燮,他面色温和,眼底却是无比的认真。心下怅然暗叹,到底还是来了……我转向姬舆,抱歉地颔首:“虎臣稍候。”
姬舆目光微冷,略一点头,没再搭理我们,径自朝草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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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在林间蜿蜒,燮拉着我的手,缓步走入一侧林中。
他的手暖烘烘的,将我手心闷出了些许汗气,有些黏腻,却仍不放开,静静地行走,沉默不语。
这杏林中的树木长得不高,却枝繁叶茂,转过几个小弯,方才的草庐已不见踪影。走了不久,林子渐渐密了起来,近夏时节,地上野草茂盛,脚下的小路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一片深草之中。
燮在一小片空地中停下来,看向我;轻轻放开手,温声道:“我今晨回到辟雍,却寻你不见,杼说你去了颉未归。”
手背摸着热热的,仍留有方才的余温。我望着他,道:“颉伯小君乃姮长姊,几日前来请,邀我往颉相见。”
燮含着浅笑,抬手将我肩上的一片落英拾去,道:“春夏之际,往颉道路一向多山洪,我放心不下,便来接你。派人骑快马先行往路上旅馆打探,全不见你,却听馆人说昨日有一女子,相貌年纪皆与你相仿,随侍之人也无差异,被虎臣舆带走了。”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解释道:“昨日清晨,姮本已出发回辟雍,途中却遇山洪冲毁路桥,不得已,回程到旅馆投宿,竟已住满。虎臣舆乃我兄长挚友,当时同为断桥所困,见我无处可去,便邀我往封邑中留宿。”
燮笑了笑,深深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我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近前处的一枝杏花,阳光透过疏疏的叶子洒下,花瓣带着淡淡的粉红,格外柔美。
正看着,一只手伸过去,将它折下。
“姮可喜爱杏花?”燮看着我,道:“晋国每逢春季,满山遍野都是杏花盛开,比这绚烂百倍。”说着,将手中的杏花递给我。
我接过,看着它,沉默不语。
燮上前,轻轻将我拥入怀中,胸膛宽厚,温暖如故。
“姮,”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低低地叹道:“你将来嫁与我,既是我心上之人又是正室,纵使与他人同处,又何患之有?你到底在疑虑什么?”
燮的话字字沉入心湖,我的头埋在他胸前,想抬起,却丧失了力气般艰难无比。
多日来思绪的苦痛在心中一股脑地冲起,化作阵阵哽咽,泪水不可抑制地奔涌而出,濡湿了他的衣领。
燮的双臂微微收紧,手温柔地抚着我头发,双唇轻吻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姮,莫再气恼,燮在此立誓,天下女子,独爱你一人,可好?与我成婚后,全凭你意愿,珠玉荣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媵侍妾妇,你不欢喜谁我便不理谁,可好?我二人从此携手,一生不离,春来到山野中看杏花,秋来到晋水旁观日落,赏尽世间美景,可好?”
声声低语,和着有力的心跳,在胸腔中阵阵回荡,传入心间。
可好?
手微一用力,我离开燮的怀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燮,你不必如此。”
燮松开手臂,惊痛地盯着我。
我深深地呼吸,忍住抽泣,拭去脸上的泪水,道:“燮,姮以为,二人相爱,定是身心全然相属,既相许以情,便再容不得他人。你将来泽及众妇,姮虽为正室,也不过其中之一,彼时,我却该如何作想?因恋生疑,因疑生怨,一个爱字,又岂能掩住?”
燮不言语,面色黯然,炯炯地凝视。
我坦然地望着他:“燮,你是国君,自有诸多衡量,有心往别处加以弥补。然,姮所在意者,惟你而已,珠玉荣华,不过外物;心有郁结,世间美景看在眼中也不过一场烟云。燮,姮只怕终有一日,你我身心俱疲,情爱不再,空有旦旦信誓,却又何益?”
话音落下,四周杳然无声。
燮嘴唇紧抿,微微发白,久久没有开口,眉头深锁,目光复杂。
过了好一阵,他将视线从我脸上缓缓移开,似是喟叹地低低重复:“却又何益?”惨然一笑,看向我:“姮爱我,故而不嫁我?”
我垂目,片刻,微微颔首:“然。”
燮目光深邃:“姮要嫁不爱之人?”
我默然,望向别处,没有说话。
“姮,”燮的声音微沉,依旧温和,却有些无力:“你既坚决如此,我也不再勉强,一切皆随你所愿。只是,”他轻轻扳过我的双肩,正对着他,看着我的眼睛,道:“姮,人生渺渺,岂有万全之事,姮将来忆起今日,但愿无悔于心。”
我望着燮,他的目光仍闪动着点点痛色,却认真无比。
胸中丝丝揪疼,泪水再度迷糊了眼睛,我拼命地忍住,点了点头。
燮深深地看我,阳光透下,清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光华,如明月般皎洁。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再言语,默立片刻,转身离去。
裳裾拂过草丛,一片窸窣之声,我猛地抬头追望,只看到他一角衣袂,瞬间消失在繁花锦簇的杏树之后。
我再也控制不住,深深埋下头,捂住脸,眼泪决堤般地流淌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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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女……”
一声轻唤在不远处响起,我抬头,只见姬舆正站在燮刚才离开的地方,神色满是惊诧,看着我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抽泣着,将头朝一旁侧过去。
忽然,一方帕子递到眼前。
望去,却是姬舆。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手里拿着帕子,神色不定,迅速地瞥了瞥我,移开目光:“公女保重。”
扫一眼他手上的帕子,质地崭新,似乎刚裁下没多久,我没有接,哽咽着小声道:“姮有。”
姬舆的手僵了僵,收了回去。
我拿出自己的手绢将眼泪擦干,整理一下仪容。隔了会,看看姬舆,问:“虎臣来此何事?”
姬舆瞟瞟我,仍然侧着脸,轻声道:“舆见晋侯独自从林中出来,却不见公女踪影,因而来寻。”
我沉默了一会,问:“晋侯可是离去了?”
姬舆道:“晋侯一路向前,未作停留。”
我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转向姬舆,勉强扯扯嘴角,道:“多谢虎臣,时候不早,我等可继续赶路。”
姬舆看着我,迟疑地颔首:“公女请。”
我略略低下头,随他朝杏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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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道旁,燮已经不在。
车马随侍仍在等候,还是今早从梓出来的队伍,原原本本,似乎不曾加入过什么人。
我朝前方望去,风和日丽,大路上空空的,没有行人,不见一丝扬尘。回头,身后的林子落英点点,鸟鸣声声,仍是刚进去时的样子。只有那条长着浅草的小路,牵动着心上深深的烙痛,消失在阴翳处。
“……但愿姮无悔于心。”燮的话仍在耳边萦绕,闭上眼睛,那抹伤哀的眼神浮现在脑海之中,注视着我,似在拷问。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早有准备,却一样的痛彻心扉。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我看着手中泪湿的手绢,轻轻叹下一口气,罢了,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决定要走,至少现在不要后悔。
“公女,道路尚远,上车吧。”姬舆走过来对我说。
我望向他,点点头,扶着寺人衿的手登上马车。
姬舆在车旁看着我,一直等到放下车帷才转身而去,吩咐随人上路。銮铃叮叮轻响,车子摇摇晃晃,继续驶往辟雍。
坐了一会,我忍不住挑开帘子向后望,只见淡淡的尘土中,周道上依旧空空如也,两旁绿树掩映,后面,隐隐可见杏花纷繁。
车子渐行渐远,转了一个弯之后,那片粉白的杏林终于隐没在莽莽荒野之中,再看不到一点影子,极目处,只有层叠的山峦和天边高高的积云,面无表情,默默伫立……
归来
夕阳西下,彤云布满天际,斜长的树影间,辟雍的阙台远远耸立在道路的另一头。天色迅速的暗了下来,待我们进入辟雍,四周宫室中已经燃起了点点烛燎。
姬舆命侍从燃起火把,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将我送往诸姬的宫室。
还没走到宫门,车马忽然慢了下来。望去,前面烛火通明,侍从环绕下,一辆安车停在门前。马匹驻足,两名寺人忙走过来相迎。
我下车,姬舆也随后下马走了过来。我望向他,行礼谢道:“得虎臣多番照顾,姮感激不尽,必铭记于心。”
姬舆看着我,舆温声道:“举手之劳尔,公女毋要多礼。”晕黄的光线在他的颊边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眼眸映着摇曳的火光,熠熠闪耀。
我微微垂眸,再次一礼,道:“姮就此告辞。”
姬舆似乎愣了愣,注视片刻,颔首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