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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听到回去二字,白猫抖了抖耳朵,柔软的身子一舒,就纵到了明华容肩头,尾巴还在她脖子上勾了一圈,意思很明白:不回去。
小宫女见状更加吃惊了:就算是在皇上面前,它也从不曾有过这般亲呢的举动啊。
明华容压根不知道自己“享受”了何等待遇,径自皱着眉头将它的尾巴拉开:“别闹,蹭松了裹药的白纱,我等下又得重上一回药。”
白猫赶紧讨好地舔舔她的脸颊,却被她闪了开去:“怪痒的,别乱动了,否则我把你丢下去。”
听到这个“丢”字,小宫女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道:“明小姐,看来雪雪很喜欢您。奴婢斗胆,能不能请您喂一喂它?这猫左性儿得很,如果奴婢强行把它抱回去,肯定是又抓又挠不愿吃饭,届时奴婢又要挨一顿排头。”
听罢,明华容往她手背上看了几眼,见许多细碎的新伤旧痕宛然交叠,明显是被猫爪挠的,便知道她并非说谎。明华容自己也曾过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很体谅这些下人的难处,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道:“不过我这儿只有一壶茶和一碟子糕点,就看它吃不吃了。”
一语未了,雪雪已跳下她的肩头,纵到盘子边埋头开吃,同时尾巴还不忘勾着她的手腕,时不时还抖蹭两下,像是在说:不勾脖子,勾手总行了吧?
明华容还从未见过这般通灵性的猫,当下不禁又是一愣,问道:“这猫见了谁都是这样赖皮?”
“这……从不曾有过,奴婢看照了它快三年,也是头一遭见它这般模样。说起来陛下也算它半个主子,可平常它对着陛下也是爱理不答的。”
说到这里,她们身旁的白石道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宫女抬眼望去,立即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说道:“奴婢参见皇上。”
跪拜参见时,她心内一阵打鼓:刚刚为什么要多嘴捎带上陛下呢,也不知被听去多少,会不会治自己一个语气轻慢之罪。
小宫女心内着慌害怕,宣长昊却看也未看她一眼,目光只落在同样下跪参拜的明华容身上,看到她颈间包裹的白布后,神情微沉,道:“明小姐,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其实这不过是浅浅一层皮外伤而已,在明华容看来,连药也不用上,过两天痂口脱落就好了。但长公主却是郑而重之,不但着宫娥给她按时上药换布,还硬塞了两瓶有除疤之效的药膏给她。
不过,能够免礼,明华容也就乐得站着。谢恩之后她刚站起来,雪雪立即又爬到了她肩头,一副生怕她突然告退的模样。
目光转到雪雪身上,在吃得满盘狼籍的糕点和它短毛间沾满的点心碎末上停顿片刻,宣长昊眼神再度变得深邃:“它很亲近你?”
这时,明华容才想起来,这猫原本是在他亡妻房内的,多半和那只鸟一样,是他们夫妻恩爱时养下的。想到宣长昊甚至不许打扫的宫人在皇后故居内值守,明华容心道,该不会见这猫和我亲近,他就要治我的罪吧?可猫儿还趴在她肩头,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托词,迟疑一下,才答道:“是。”
但宣长昊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站着,面上虽是毫无表情,但从不时闪烁一下的眼神中却能看出,他正若有所思。
既然看出他无意追究,明华容也就装做一无所知。乍见皇帝的短暂惊异过后,想到自己留在宫内的目的,她不禁意有所动。打量周遭除少数几个宫娥太监之外并无其他人后,她轻声说道:“陛下,臣女有事奏报,不知可否……”
宣长昊虽然实际并不如外表那般冷酷,但性子与温和可亲决计沾不上边,如果是别的女子说出这话,他想也不想便会冷冷拒绝。可提出要求的既是明华容,他心头那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奇怪杂思立时又浮了出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已听到自己不带分毫感情的声音响起:“你们退后。”
见宫女太监们都依言退到数丈开外之后,明华容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臣女今日斗胆开口,却是为了一件攸关社稷的大事。陛下可知——瑾王殿下怀有不臣之心?”
她声音十分轻柔,语气低婉得像是在耳语,但所说的内容却是教人惊骇万分。纵然宣长昊一颗心坚如磐石,也不禁为这话一惊,看向明华容的眼神蓦然转为锐利,像是想要化目光为利剑,将她剖析分析,看个清楚。
迎着他的目光,明华容非但分毫没有退缩之意,目光亦同样变得明锐:“前些日子臣女曾在一家名叫巧工斋的珠宝铺子遇上些麻烦,当时是瑾王出面镇住了局面,臣女原本十分感激他,可后来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而且——陛下,当日您也在场,对不对?”
宣长昊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明华容又道:“那日臣女被家中姨娘诬蔑暗算,想方设法自证清白,但姨娘还是抵赖不认。最后因为她误掷银梳,反而被瑾王身边的侍卫所伤。之后您与瑾王过来查看这边情形,问明原委之后,瑾王送了臣女不少首饰做为压惊赔礼。可是,臣女却在首饰箱内发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黄金。民女心知有异,隔日便去找巧工斋的掌柜对质,结果发现,正如民女所想,巧工斋本就是瑾王的产业,而这笔黄金则是他料定臣女不敢就此私自收下,想借臣女之手,送与家父的。”
这些事情,那日宣长昊因为被小偷盗走了钱袋,一路追去,误打误撞找到巧工斋楼下,无意听到了明华容与女掌柜的一番对话,所以都是知道的。并且事后根据这些疑点,他命人暗中彻查瑾王,果真查出了不少问题。
他曾想过明守靖会否向自己暗报此事,但许多天过去,明守靖处没有分毫动静,结果却是明华容先一步开口禀报!
——明守靖虽然刻板有余,却并非胆小如鼠,想来应该不至于自己不敢开口,反而打发女儿过来坦诚密禀。那,这番话是明华容自己想说的么?她一个闺中女子,怎么会想得到这些?莫不是背后有人主使?
瞬息之间,种种猜度推断在宣长昊心头纷涌而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明华容目光微动,说道:“陛下,这番话全是臣女自己推断,而瑾王暗赠黄金之事,臣女并未告诉过家父,更不用说其他事情。家父对瑾王之事,皆是毫不知情。”
沉默片刻,宣长昊缓缓说道:“你说这些,有何用意?”
“臣女虽然幼时不在父母身边,不能时时聆训,却也曾读过几本书,知道忠君为国之理。察觉有人觊觎陛下的江山社稷,自是前来禀报——这是于公。至于私心……”说话间,明华容像是不经意般抚了抚鬓边碎发,随着这个动作,衣袖滑落,露出了掩于袖内的半截手臂,虽是皓白如雪,却难掩其上密密麻麻、经年累月留下的浅淡伤痕。
以宣长昊多年军旅生涯的经历,当下只瞟了一眼,便分辨出这上面的伤痕并非一日造成,有烫伤、划伤、刺伤……虽然早已褪淡变浅,却终究难掩痕迹。实在很难相像哪家重臣的小姐会受这么多伤,是以一瞥之后,宣长昊不由一愣,立即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之中,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薄怒。
明华容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女未满周岁时便被送到庄子上将养,名为养病,实则……”她抿了抿嘴唇,似是不愿多说,但臂上的伤痕却已是无声的倾诉。顿了一顿,她又说道:“父母之命,臣女也不敢指摘什么。但回到帝京之后,家中继母却是变本加厉,数次想要取臣女性命。蝼蚁尚且偷生,臣女自认没有圣人那般任打任杀,引颈就戮的胸怀,为了保命,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二,便时常留意夫人的动静,以防她再暗算臣女。不想,却因此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夫人有意将二妹妹许配与瑾王殿下为妻。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古怪的是,此事是白丞相作的主。”
外孙女的婚事,祖父母插手尚有可说,由一个外祖来决定却是太过反常了。明华容笃定,宣长昊听后必会有所反应。
果然,宣长昊想到明守靖娶的可不是白孟连的嫡长女,立即追问道:“白丞相要你妹妹嫁给瑾王?”
“不错。只是这事却是借臣女家中夫人之口说的,并且没有挑明,只是暗中进行。两个多月前,臣女家中还办了一场宴会,为的也正是便于他们暗中相看。”
听罢她的话语,再联想到昨天宫宴上瑾王维护明独秀,为她出头的举动,宣长昊心内顿时一片雪亮:瑾王果然与早就白家搭上了线,并且想借着联姻来巩固维系这层关系!瑾王向来装得与世无争,如果不是自己偶然出宫,就不会察觉到他私下的小动作,也不会想到要派人去调查,那么就无从得知他在暗中与诸方异人结交、隐瞒多处产业之事!他隐瞒得如此之深,且又暗中与白家勾结一处,届时如果突然发难,这大好江山岂不是落入他人囊中!甚至连性命也未必能保全!
虽然已经知道瑾王苦心经营多年,但听到他早与白家有了往来时,宣长昊面色不禁仍是微微一变。
见状,明华容心中微定,又说道:“臣女原本虽在奇怪为何外祖要插手妹妹的婚事,但只当是长辈心疼晚辈,便也没有多想。直到那日收到巧工斋所赠的黄金,再回想起前一日瑾王同那掌柜间的种种端倪,才发现事情不妥。这两条线一连起来,所得到的答案委实令人心惊。臣女越想越是不安,因想着此事连臣女父亲也不知情,多半是夫人受了蒙蔽所为,便想尽早报知陛下,免得铸成无可挽回之大错。”
说罢,她仰头看向宣长昊,一脸坚定地说道:“臣女亦知此事太过惊世骇俗,陛下如若不信也是理所应当,但还望陛下一定要着人查证。如果是臣女捏造编派,那么届时不过是处置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女子而已。但若是真的,您却可早做防范,未雨绸缪!”
其实,自从将宣长昊引到巧工斋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回宫后必定会彻查到底,加上之前在偏殿偷听到的他和项烈司的对话,她非常确定,宣长昊已对瑾王起了疑心。但这些暗地里的小动作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表面上,她还是得做出一副直言死谏的样子。如果所料不错,宣长昊也不会马上点头赞同她的话,只会说些需要调查之类的掩饰之辞。
正如她所料,听罢她的慷慨陈词,宣长昊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朕自会派人去查。如有不敬不实之处,纵使你年幼无知,朕也不会轻恕!”
他说得十分严厉,明华容却听得心中大定:能说出这番话来,其实已经证明宣长昊信了自己的话。
她刚才虽然一直表现得镇定自若,但心中仍免不了有些不安。适才她先陈之以大义,后又坦白地说出自己的私心是想反抗暗算自己的白氏,一步一步打消宣长昊的疑心。但纵然是重活一世,纵然是遍经风浪,到底也没有做过这种算计皇家的事情,况且此事更干系到自己今后的复仇大计。所以她暗中一直绷紧了神经,直到听见宣长昊回答的时候,高高悬起的心才稳稳落下,悄然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掌中已是一片濡湿。
宣长昊目力十分敏锐,一眼看去,已察觉到了她额角微有汗意,这才想起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