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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李福生之外,其余的下人都不知道明守靖要被革职一事。当下听他嚷了出来,便都纷纷惊疑不定地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不知是李福生有意喊出来动摇人心,闻言想也不想便张口骂道:“若非你们这些不成事的杀材狗奴拖累,教他不能省心,他又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众人便知道李福生说得不错了。这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一时四下里俱是死寂,只能听到老夫人粗喘着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捆了送官衙去!”
这时,却听有人大声说道:“眼见得老爷都不是官了,咱们家说的话哪里还管用!若依我说,不如趁早收拾了东西结算工钱,另寻下家才是正经。”
这话如同更鼓一般,顿时将发愣的众人都敲醒过来。当下未签死契,只签了短约的下人们都纷纷涌出门去,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因明家本非帝京出身,原是外地过来的,除了近身侍候的一些丫鬟婆子签的卖身契之外,余者大都只是短约,人数比签了死契的多出两倍不止。消息甫一传开,这些人便躁动起来,后来又不知是谁带头,说以老夫人的小气劲儿说不定会赖了工钱,索性搬家伙抵工钱算了。
此时白氏失势,林氏不知所踪,明守靖在外,素有威信的李福生又被压制得满肚子的火,只剩老夫人一个正经主子,见状虽然大惊失色,跳着脚连声威胁说有敢动东西的必送到官府严办不怠,但却无人肯听。
整个明府像是炸开了锅,许多人都开始亢奋地抢拿东西。一些忠心的下人起先还劝阻,后来见其他人拿得起劲,便也开始跟着动手。可怜老夫人一把老骨头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拦下了这个,又放跑了那个,正瞅着这头,又顾不到那边,嗓子叫哑了也无人理会。如此乱了半晌,各处房里值钱的物件都被拿得差不多时,这些人便一哄而散,逃出府去,李福生也于混乱中不见踪影。老夫人徒劳地追到门口,攀着门柱滑坐在地上,痛哭咒骂不止,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明守靖此去宫中,尚未见到皇帝的御面,便先遇到了正要奉旨去他家收缴官印等物的大臣。这些年他陆陆续续替白家也做过不少事,罪证十分充分。当即便被迫当众摘去了项上乌纱,顶着昔日同僚或是同情或是嘲讽的目光,灰溜溜地回了家。
不想,马车还未驶到门口,便听到母亲哭声震天地在那里数落刁仆欺主。远远见到儿子的马车过来,老夫人哭得更响了:“儿啊,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这只是没做官了,这群下作人就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围观人群内原本还有几个想趁机攀附尚书府的人,自告奋勇地要替老夫人到京兆尹处报案,请官府出面捉拿这群胆大妄为的刁仆。一时听到她嚷出这句来,立时都转了面孔,纷纷抱怨道:“也不早把这句说出来,害得我们白费精神。”
闻言,明守靖心里堵得更慌。有心要把糊涂的母亲叫起来,但又实在没勇气在一群看好戏的人注视下下车,便先进了门,才叫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过来,将她半拖半劝地带进去,不再在大门处哭得丢人现眼。
回到府内,看到满院狼籍,明守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皇帝并未籍没他的家产,如今他能依靠的也唯有钱财而已,自然要分外珍之重之。当即便大发雷霆说一定要将这群恶仆拿来问罪,但刚待着人去报官,没想到官府的人却自己找上门来了。只可惜,他们所来并非过来帮忙追缉刁仆,却是因为前日的中毒案发现了疑点,要求明守靖提供证据,否则就要请他到衙门协助调查。一日真相未明,一日不得离开。
明守靖本是心内有鬼,而早就准备的那些毒菌之类的物证,其毒性与发作特征却又与忤作验出的不符。纠缠拉扯了半日,明守靖最后不惜放下身段苦苦哀求,这些衙役才暂且作罢,说先去回禀了上峰,改日再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瘟神,明守靖只觉疲惫得无以复加。他已无力再追究下仆哄抢财物之事,只疲惫地命人关紧大门,吩咐任谁来了也不许开,准备先好好歇一觉,明日再找交好的同僚想想办法。
次日一早,心疼得一夜没睡好的老夫人去找儿子商量对策时,却惊愕地发现,屋内一片狠籍,而明守靖不知何时,已是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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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1 相思未绝
明守靖的整个房间完全不是昨天晚上整理过的整齐样子,而是乱七八糟,许多东西都倾倒在地,甚至连床上的帐子也被利器斩断了一角,斜斜塌下,和明守靖昨晚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混做一堆,看着糟乱不堪。
将整个宅子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儿子,又打量屋内是这般光景,老夫人不禁彻底慌了手脚。这次她可不再像是昨天那样,只是嘴上说说,而是马上就着人去报官,又去找了平日与明守靖交好的官员,指望能得到一点帮助。
明守靖平日所交的朋友里,总算还有一两个重情重义之人,知道他落魄也不避嫌,听说出了事都派得力家丁过来帮忙。但将官府的人请来后,看了半晌只说似乎有人在房内动过手,其他便再找不到什么线索。这一下子,任凭老夫人如何不甘心,最后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先去打理家事,等待官府继续追查。
而这个时候,帝京内稍有名气的茶坊酒肆,均已传开了明守靖利用权势中饱私囊,肆意安插亲信,惹得龙颜大怒,被革职问罪之后又失踪的消息。帝京已有许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大事,一时间各种揣测都有,有说明守靖畏罪潜逃的,有说他被仇家掳走的,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虽然明守靖失踪了,但和他相关的事情却仍要进行。官府依旧时不时过来调查明家下人因误食毒菌而死的那桩大案,说那日分明只答应了明守靖暂将尸体运往义庄,却未允许他立即下葬,为何次日那三十多具尸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去向不明?加上事发后忤作拿到的所谓毒菌残汤,经过仔细鉴别检验,发现它的毒性虽然剧烈,却并不迅速,中毒后少说也得两三日才会咽气,但何以明家的下人不出一个时辰就死了?种种蹊跷,教人十分费解,可见其中必有内情。
老夫人并不知道白文启暗示授意的事儿,只隐隐猜测是儿子暗中下了毒,想将知道真相的下人们灭口。既猜出是明守靖所为,又还仰仗着官府找人,她便一口咬定说自己一介无知老妇,这些事情根本毫不知情。若被问得急了,便淌眼抹泪地大哭大嚷,数落官府办事不力,眼睁睁放着个大活人失踪也找不到,反而来刁难自己。她这般倚老卖老,况且又不是有嫌疑的主犯,官府也不好拿她如何。又因明守靖于中毒案干系深甚,官差们在追查他的下落时反而格外卖力。可惜无论如何搜寻查找,仍然是一无所获。
不过,老夫人虽然暂时稳住了官府,另外一件事她却是毫无办法。明家的宅子本是比着朝廷官员的例制来建造的,现下明守靖既然失了官,明家又再无别的官员可支撑门面,他们便需得立即从宅子搬离,否则便是违制。
因为前儿才无故丢失了许多钱财,又遭了那一场下人哄抢,明府的家底已是十去七八。老夫人本待还说先将宅子卖了再搬,但这种高官才有资格住的房子本就难出手,加上阖京皆知他家是在仕途上倒了霉的,品级够格住这种规制大宅子的人都讲究风水命数,犯不着去触这个霉头,所以托人将消息传出数日后,竟是无人问津。当再一次被承办此事的官吏催促说如不搬出便要治罪时,纵然老夫人再如何不情愿,也只好先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来,先另寻了处宅子,把用得着的东西都搬过去,又将丫鬟婆子发卖了大半,只留下几个贴身可靠的。
明家的这些事情,长公主均已差人打听清楚,统统告诉了明华容。又特地安慰她,让她不必担忧,只管安心在宫内住着。长公主知悉内情,加上感激明华容救了自己一命,且又喜爱她那手天下无双技艺与淡泊明睿的个性,不忍心她被明守靖牵连,毁了一生,所以在这明家风雨飘摇的当口对她非常维护。
对于长公主的体贴,明华容自是感谢。不过,她之所以答应入宫,却并非全然为了避开明家的纷乱,而是另有目的。
这日,见平时负责告诉她外头事情的宫女又过来了,明华容连忙将她请进来。那宫女对她福了一福,微笑道:“明小姐,今儿算是好消息吧:贵府的老太太已在新居安顿下来,瞧那光景,一时也短不了用度,且身边也有人伺候着。明小姐大可放心,不必太过担忧了。”
闻言,明华容也报以一笑,眼中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锦衣玉食和吃饱穿暖之间的区别比绫罗和粗麻的差异更大。老夫人本可为大儿子主持公道,但却因贪慕荣华,为了享福,选择了维护小儿子,将大儿子的冤屈隐瞒下来。可惜的是,她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打回平民,重新开始操劳忙碌的命运。也不知她现在心情如何,是否后悔。
不过,这些小事她也无暇追究,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向那宫女道谢之后,明华容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姐姐,我昨儿看到有公公来丈量殿内的纱窗尺寸,又数了帐幔的数目,难道是要换新的了么?下次他们再过来时,我是否要先避开?”
那宫女笑答道:“他们是尚宝司的人,依照旧例,每隔三年,但凡有主子的宫殿都要将物件大换一次。不过,他们可没那么快,现在不过是先过来点个数儿,回头还要整理了数目呈报上去。等采买了合用的东西回来,少说也是四五个月后的事情了。等到那时,奴婢们自会事先禀报,明小姐且不必担心。”
尚宝司虽然名为尚宝,但管的却是宫内各殿的日用物件,皆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一点,明华容其实知道得比这宫女更加清楚。譬如,她还知道,为了防止有宦官贪墨,太祖时便传下来规矩,供应物件的商家每隔六年就必须换上一轮,而今年正好是更换之期。如果一切没有改变的话,那个人最近应该已经到了帝京。以他家的名声,若果真来角逐这供货商的位子,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宫人都应该知道!
一想到“那个人”,明华容眼神一下变得深邃。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宫里那么大,单是将所有纱窗换过都是件麻烦事啊。更不要提其他东西了。就譬如这织锦缎做的靠枕,每处宫里怕不下百来个吧?光是赶做这个,就不知要织造司花多少功夫呢。”
听到她这貌似没见识的话,宫女不禁带上了几分优越感,卖弄似地说道:“明小姐这可想差了。那些公公们哪里懂得绣花裁布呢,宫内便有织造司,也是专为有名份的主子做衣裳的,可不会做这些。像这种物件,都是买了现成的运进来宫换上。说起来呀,今年刚好又要换供应货品的皇商了,听说江南织锦陈家也派少爷来了京城,他家的织锦缎子名满昭庆将近百年,据说比别家的更加鲜亮密实,花样也甚为新巧,若是他家得了标才好呢。届时,似奴婢这等身份的底下人,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二尺他家的锦缎。”
说到这里,她面上不禁泛出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