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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内脏在揪痛。那是舒雷鸣等人的厄运。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一个人能够经历的最可怕也最轻松的事。
从一处致命伤扩展到全身器官到细胞的全面衰竭。
如果连死亡都能轻易控制,他还是真正的人类吗?
他看到黑暗里的人举起了枪。他们是宿敌。他们也是同类。
吴奇说过:“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想要杀又舍不得,一个想拉拢又不放心,一个和他斗了十几年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这个人,入狱是一起入狱的,出狱后也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人在被扼死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兴奋感,甚至比性高|潮还要激烈。你们差点互相扼死对方,这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事。”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吴奇在黑暗的车厢里,贴着沈晾说:“我很高兴……因为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你杀了人。
…
旁辉在车尚未停下时就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他在地上踉跄了一下,向沈晾开过的那辆车冲去。那辆车的车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别墅没有灯光。但是他们在靠近之前,已听到了一声枪响。这一声枪响生生让旁辉在座椅上弹跳了一下。一身热汗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出,接着又迅速冷却下来,刺激了他的脊背。
旁辉看了看表。五点了。
杨平飞连忙跳下车,一把拉住旁辉,却只拉住了他的衣角。旁辉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受伤的腿像是一条残缺的器官,破出体表,无用地耷拉在一侧。他用力蹦跳,满身的汗在冬日里浸透了单薄的衣服。他身上还穿着病服,在微光里十分显眼。
王国冲上去一把扑倒旁辉,李陌端着枪就跳下来,一瘸一拐地也向前冲去。卢苏麒站在车边上,下意识地掏出了相机了纸笔,却又犹豫地捏紧了拳头。
杨平飞扛起地上的旁辉,对王国说:“王队,你看着辉哥,我去看看!”接着他迟疑了一下,对卢苏麒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卢苏麒连忙跟上了杨平飞,越过李陌向前小跑。
旁辉用力挣脱王国,一意孤行地往前,王国怒吼道:“旁辉,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要沈晾的命!我要我爱人的命!!”旁辉如同一头濒临崩溃的雄狮一般凶猛地咆哮。他的双眼如铜铃一般瞪大,身体前倾,像进攻前的蓄势待发。
“你——还是不是一个警察!”王国咬牙切齿地说。
旁辉咬紧了后槽牙,下颚的骨骼突了出来。他低哑地说:“——我是一个普通人。”
王国愣了一下,旁辉甩开他的手就向前跑去。王国怒吼道:“旁辉,你这是把你后半辈子都葬送在沈晾手上!”
“没有他我这辈子都完了!”旁辉朝前大喊,他一边喊一边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他看着天边的霞光,心慌一阵阵袭上来。
不要升上来……求求你……不要升上来……
旁辉不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早上,吴奇死去的那个早上。沈晾在霞光升起的时候坐起来,看着天际给吴奇下了审判书。
旁辉在和不断升起的光线争分夺秒。他吃力地跨过草坪,将只中了一枪还能奔跑的李陌猛地推向一边,李陌朝他大喊但是他却听不见他的任何叫喊。他的耳旁只响起了沈晾的声音:
“我在一辆奥迪车上,刚刚从休息区出发,油箱里添满了汽油。我将一个摄像机放在休息区的出口,上面插着一面小丑脸谱旗。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让司机全速行驶。我的背后有十几辆警车。我打开了cd机……”
旁辉堵住自己的耳朵,却无法屏蔽那个声音。
“里面播放着巴赫的约翰受难曲。我的心跳加速。
“前面有前往下一个出口的路标。我们已经超速百分之一百。我们加速到了260码。”
旁辉一把抓住了杨平飞的肩膀,怒吼道:“滚开!”他一把夺过杨平飞手里的枪,愤怒地瞪着他,向前冲去,仿佛自己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撞上了拐弯护栏,爆炸从车头开始。
“我——”
清晨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旁辉一脚跨进了那有着大面积窗棂的别墅。
沈晾站在客厅里,灰色的羽绒服上干干净净,只有几许褶皱和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旁辉的手留下的血迹。他苍白的脸埋在羽绒服帽子浅灰色的绒毛里。
旁辉气喘吁吁地支着自己的腿,肺囊几乎要爆炸。
客厅里还有另两个人。一个蜷缩在地,身下淌出一小滩血,一个歪坐在沙发上,太阳穴上有一个洞,一把枪躺在他的手掌边上。
沈晾就站在那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听到了喘息声,他僵滞而空洞的眼球向后转了转。
他看到了旁辉,和他手里的枪。
太阳升起来了。霞光透过了窗棂,将整个屋子照得通透,将沈晾的鼻尖照得几乎透明。沈晾微微扬起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湿漉漉的寒冷的空气。
“旁辉,朝我开枪。”
他斜侧着脸看着旁辉,逆光。
“朝我开枪,旁辉。”
旁辉的脑海一片空白。沈晾低哑的声音裹挟着清晨的寒气,像是一种命令,又像是一种恳求。
“我是个怪物。”他轻轻地说,“不要把我送回去。”
他所需要的对方的过去将越来越少,他只需要看到对方的一个举动,甚至一个表情就能看到对方的未来。而那个未来,则是由他肆意凭定的厄运。
他的能力在不断增强,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杀人。
他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未来。
旁辉和他都能预见到那种未来。
“我正在——吃掉我自己。”
旁辉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出来,他捏得枪把都微微变形。
“不要把我送回去,旁辉。”
旁辉的手颤抖地举了起来,双眼遍布血丝。他颤抖地呼吸,从未感到过这样的心悸。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然而脸色却惨白得可怕。
沈晾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凝滞的空气里,他的双眼里几乎只有旁辉。那是一双很黑很黑的眼睛,分不清瞳孔和虹膜,没有反光。
“我现在,只能看着你了——”
——他是个杀人犯。他迈过了最后一条线。
旁辉惨白的双唇在颤抖。他的下颚突出,像是刀刻一般。
“开枪。”沈晾说。
旁辉闭上了眼睛。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嗡嗡作响。他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枪把,几乎要将枪把握碎。
“开枪。”沈晾说。
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旁辉的耳朵里挣扎。尖锐的鸣叫一直刺激着他的耳膜。旁辉泛白的手指在强烈的颤动中扣动了扳机。
“呯——”
一瞬间的耳鸣。世界里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旁辉睁开眼,在一片空白中看到那个身影倒下去。他是一级体质,他的动态视力非常好。他看到沈晾的嘴唇动了动。
沈晾说:我爱你。
“我爱你。”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声音。旁辉对沈晾说过无数遍我爱你,这是沈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同样的三个字回应。旁辉仿佛听到巴赫的约翰受难曲从吴奇的cd机里流淌出来。一点点浸湿了整个世界,将他淹没得几乎窒息。吴奇离开的前夜,沈晾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沈晾坐在床上,看着朝阳升起来,然后他说:“当场死亡。”
☆、第91章 9CHAPTER。89
'201x年5月21日,晴。
我今天去参见了苗因也的葬礼,来得人不少。吴峦绪也到场了。他有自首情节和协助警方行为,获得了减刑,缓刑两年。
王莽这小子,帮了大忙,又立志回学校考法医专业的研究生去了。
现在天气热了,我把从前总是养死的兰花又种起来了,长得挺好。
前两天我的抚恤金也下来了,我都给瑶瑶寄过去了。她马上要高考了,这段时间特别刻苦,但她聪明,像你。'
“辉哥!辉哥!”窗外传来了叫唤声。
“来了!”旁辉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将手里的钢笔放下,合上了日记本。日记本很旧,用了很久,边角都卷了起来,旁辉合上的时候细心地用一瓶墨水将卷起的边角压住。封面上有两个纤细而敏感的字:沈晾。
旁辉推了一把桌子,将椅子拉开,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一条腿吃不住劲,要靠手臂的力量才能成功起身,右手大臂凸起了一小块肌肉。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刚一拉开大门,杨平飞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卢苏麒。
“辉哥,还没吃饭呐?”杨平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屋内和毫无烟火气的厨房。脸上笑着,心里却仿佛剜掉了一块。
“没呢。”旁辉微微翘了翘嘴角,后退了两步,给两人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怎么又这么老大堆的啊,再摆我这儿可放不下了。”旁辉笑道。
“嗨,这不,小章也回来了,和小李一起,托我送点慰问品过来,人现在忙得头重脚轻的,让我代表咱们全警队的,过来给慰问慰问。”杨平飞将东西放在桌上,卢苏麒也跟着进来。
旁辉转过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用的都是纸杯。他还没递给他们,两人就双手捧上来接过去了。
旁辉说:“好几个案子破了,现在队里是该忙些。”
吴不生一死,像是一团纠结成结的乱麻剪去了那个结,剩余的纷乱的麻绳纷纷四散开来,将一连串无法找到真相的案子都交代了。
吴峦绪极其配合地上交了吴不生往年来的所有罪证,和苗因也所掌握的一起,提供给了警方。
p市的造毒据点统统被崛起,一整条运输路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连牵动了好几个省,包括沈裴在内的好些贩毒成员被一网打尽。没有吴不生和苗因也坐镇,他们找不到靠山,连唯一的希望吴峦绪都反手提交了罪证,树倒后的猢狲被捞得七七八八,少数几个还在追捕,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
旁辉看了看桌上的几袋保健品,说道:“这几个不是你们送的吧?”
“哎……”杨平飞犹豫了一下,“不是,柯晓栋送的,他断过腿……有经验。”
旁辉沉默了一下,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用的是个军用搪瓷杯,白色杯身,蓝色的口儿,上面还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他曾经和沈晾共用这个杯子。
“他们仨,前段时间出院了。”杨平飞说。离开医院的舒雷鸣等三人,将面临长期的□□。他们被判刑的时候,朝法官敬了个军礼,离开医院时又给交接的王国行了个礼。王国冷淡地说:“得了,不是军人了,还行什么军礼。”
柯晓栋神色复杂:“……不会再行礼了。”
他们让王国带点东西给旁辉,却不敢或是无法亲自站在旁辉面前。
“建昭,去看过他们吗?”旁辉抱着杯子,平淡地问了一句。
“没……不过辉哥你放心,他们仨一到医院就抢救回来了,没一个致命伤,都没落下后遗……”李建昭话没说完就被卢苏麒的手肘子猛地顶了一下,顿时放慢了语速,“……好得差不多了。”
旁辉微微笑了笑,说道:“他宣过希波克拉底誓言*,心里有根弦。”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旁辉口中的“他”是谁。
吴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