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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紫宸和鹦鹉一个在门边思过,一个被闩在殿柱下罚站,足足两个多时辰,鹦鹉无辜地闪着杏眼,左顾右看地似是在寻找熟悉的面孔,而汪紫宸就没那闲心,她已经饿得直不起腰了,好在沐黛借着回禀,暗中塞了块如意糕,汪紫宸怕被人看见,只能小口小口地偷偷抿,结果刚把剩下的全放嘴里,就有宫娥来传,说太妃在宣,惊得汪紫宸都没顾上嚼,直接就顺喉咙下去了,噎得她差点翻白眼儿。
寝宫中,小皇帝趴在床榻之上,脸冲外,正和坐在床边绣龙墩上的太妃汪氏说着什么,一见沈严放那姿势,汪紫宸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算是把笑给憋了回去,心里话说:沈家的江山社稷还得指望小皇帝的腰杆子呢,这么多灾多难的,会不会过早得就报废了?那拿什么繁衍子息,又如何千秋万代啊?
汪太妃一见汪紫宸进得殿来,不但没见驾行礼,反而杵那发乜,原本还挺和颜悦色的脸不禁一沉,“瞧你干的这事!还不快给皇上赔个不是!”
姑姑的意思汪紫宸自是懂的,无非是想先声夺人,明斥暗纵,遂把头低下几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怀愧疚,走到床前深施一礼,“让您受惊了……”其实,冠冕堂皇、追悔莫及的腹稿刚刚在门边挨罚早就打好,可真到要用的时候,还倒说不出口了。
汪太妃狠狠瞪侄女,平时这孩子挺能说会道的,今天咋还连个软儿都不会服了?正欲再拿话点拨点拨,岂料沈严放却开了口,“不碍的……大娘娘无需再责怪。”一句话把汪太妃说得犯了楞,皇上是打小看着长起来的,脾气秉性不说能摸透吧,也能了解个七八分,啥时有过这等宽和的一面了?
汪紫宸也是心下一凛,有诈,绝对有诈!
果然没出所料,只听沈严放接下来又说,“儿臣这是旧疾复发……”说着一个劲地冲床尾那边使眼色,汪紫宸这才看到,暗影里还站着个人……陈希。
此时陈希的脸虽在灯烛的映照下锃光瓦亮的,却是被他愁苦地皱出了千丘万壑,这是头一回陈希开始埋怨自己,那么能揣磨主子的心思干嘛!要是放在平时,装回傻也就过去了,偏偏是事关汪家这位姑奶奶,主子必是不肯含糊,可……主子的意思很明显,要以养伤之名懒在仁和宫里,这不合规矩的话要如何开口?沉吟了半晌,陈希虽百般不情愿,还是硬起了头皮,“太妃娘娘,皇上这是又伤着了筋骨……太医说过,不可轻易挪动,您看……”
陈希将一个“伤”字念得很重,意图想勾起那段尘封的往事。果然,汪太妃听罢就是一阵心惊肉跳,早年间先帝还在时,曾有个得宠的妃子在欢好时忘了形,不小心用指甲划着了先帝的手背,只是浅浅的道子,谁都没放在心上,连太医都没宣,可不知怎的,两三天后被当时的皇太后知悉,气得吃斋念佛的老人家立马就红了眼,不仅废黜了名份,还赏下三尺白绫……从那会儿开始,汪太妃就深刻的认识到:皇帝就等同于国体,哪怕碰掉一根头发都是罪无可恕!
这会儿自家侄女犯错在先,本就亏着心,查觉到皇上有息事宁人之心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点了头不说,还要将寝宫让出来,自己搬到东面的配殿里。
看着沈严放那奸计得逞后的嘴脸,汪紫宸真想冲上床再补一脚,让他彻底残了,省得再到处祸害人……可汪紫宸雄赳赳的气焰在接触到汪太妃扔来过的冷眼后立时散得没了影,姑姑跟这屋子住了二十多年,如今又贵为太妃,之所以肯向小皇帝低头,是想用自己退的这一步换来“不再追究”,虽然此时老太太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汪紫宸知道,姑姑半世清冷,唯一能称得上安慰的无非就是后宫里份位最高长辈的体面,可今天,却是连这也放下了。
思及此,汪紫宸不由地垮下了肩膀,惭愧得直不起腰身。
于是在汪太妃以鹦鹉相胁,“还任你跟它一起惹祸?不行,得搁在我眼皮底下。”时,汪紫宸只能也打包铺盖卷,乖乖地滚到主殿那边报到。
倒不是怕姑姑虐待鹦鹉,舍不得和小家伙分开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怕它要是再无意中惊了驾,就没命可活了。虽知道姑姑这是在趁火打劫,可也没办法,就算憋屈,惟有照办。
应是应了,但心里的邪火未消,气得汪紫宸回了东跨院就跳着脚要扎个小人儿来泄忿,丫头们自是不敢,所以汪紫宸的怨气一直在持续,直到……
第二天散朝后,沈延汇竟然出现在了仁和宫,这可是惊诧到好些人。虽为叔嫂,有君臣之名,但年纪相仿,汪氏又孀居多年,总不好时常走动,所以沈延汇也就在春节才登一回门,而此时才九月初,可不都瞧着新鲜嘛!
得到这个信儿时汪紫宸正歪在榻上画着圈圈想辙,听完直接从斜倚的姿势弹起来就往外跑,春霖在后面惊叫好几声才想起来没穿鞋,只能又回去趿上绣鞋,让丫头从上到下给收拾整齐后才摸到大殿门边,想听听墙根儿,就算那叔侄两个不大打出手,小皇帝能被那烈火性情的双俸王吼上几句也是美事一桩嘛。
汪紫宸想的是挺好,可沿着廊子越往主殿走心就凉了,殿外乌泱泱的站了好几排人,不光是宫娥太监,竟还有带刀的侍卫,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听?
总不能灰溜溜地转身加去吧?一群人已经看着了她,其中有脸熟的,但大多没见过,脸跟姑姑的一亩三分地丢也就罢了,好歹都会给太妃面子,至多也就被看成是被宠坏的小姑娘家,现在那拨人里不光有御前随侍,还有伺候双俸王的家奴,若真出点什么丑,怕是用不上三天两早晨,全京城都得知道了!汪紫宸正不知道要进还是要退……突然瞄到殿柱边有一团红棕色的皮毛……
有了……
大大方方走过去,蹲下身子一看,眼泪险些掉下来。小家伙在跟前时哪遭过这个罪?不说同吃同喝,也都是由底下人精心侍候的,现在竟连个垫子都没有,就那么趴在殿基上,一副恹恹的模样。看到汪紫宸,鹦鹉跟见了亲人似的,头一个劲往汪紫宸怀里扎,还低低的咕哝,像是在诉说委屈和无助一样。
这边的亲昵可是把阶下的人都看傻了,那个什么东西竟有半人高,而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一点不害怕,还相互依偎着……
汪紫宸不理那些打量过来的眼光,就当没别人,边用手指抓着小家伙的皮毛,边絮絮叨叨,“别怕,再忍个一时半会儿,姐姐就……”后面的话被突然闪进脑中的一个念头惊得不见了踪影。
因为她想到……“伤及龙体”这等杀头罪过都能网开一面,会不会是低估了小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无风起浪
汪紫宸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鹦鹉,眸光却是远放到了半空之中。
北方的秋季虽然短暂,却是相当怡人。风和日暖,草木萋萋,天很蓝,是那种盈润、浅浅的颜色,不似冬时的灰蒙,亦不像夏时的不可直视,柔和得如同张张铺展开来、等待习作的宣纸,偶有流云妆点,则是另一番缱绻。
对这可以入画的景致,汪紫宸无心赏,而是在懊恼又无奈地自醒:以貌取人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而敏锐的提防之心为什么一到沈严放身上就迟钝到溃败?到底是小皇帝将细致的心计隐得够成功,还是自己被他幼稚、可笑的行为蒙蔽了?
汪紫宸向来自负,可今天却被小皇帝的有违章法弄得备受打击,因为猜不出他到底要干什么!换作是她,处在那样岌岌可危的位置,就算没有能发难的契机都要想方设法去寻求,甚至会不择手段人为制造,毕竟对于一朝天子来说,手握实权比那些所谓的君威要实在的多。
偏偏沈严放不但无视了可以桎梏汪相的空门,还帮忙给竖起了一道壁垒,这再一次冲击了汪紫宸的价值观。
其实……如果扪心自问也并非全然懵懂,由于汪紫宸接受不了那才在心中冒尖儿,就被她狠狠遏制住的念头……因为不愿多想那个与凤钗有关的假设,所以只能任头脑在一片混沌中跌跌撞撞。
……
“你在干什么?”沈延汇站门边冷眼看着汪紫宸跟个同她一般高的大家伙脸对脸的起腻,还用“蹲”这么不雅的姿势,沈延汇本是不想答理的,可见这小丫头一会望天,一会又是晃脑袋,都折腾了快一盏茶的时间,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汪紫宸吓得就是一哆嗦,摇两摇晃两晃,一屁墩就跌坐在地上,因为没料到,所以这下摔得很结实,汪紫宸一扭脸,见着来人,怒目立时转为自责,刚刚光顾着想事儿了,竟错过了叔侄大战的戏码,真是悔之不及!
又一恍神间,沈延汇就已走上前,满是薄茧的手就那么落到了鹦鹉的头上,而鹦鹉就任他亲近,还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就深遂的口吻弯得更深了,活脱脱就是一副享受其中的模样,看得汪紫宸直起鸡皮粒子,不停地打量着他与它。雪橇犬的性情骄傲且稳重,并不会轻易允许陌生人的接近,通常情况下鹦鹉对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都保持着警惕,却莫名其名地对沈延汇“献媚”,这多少让汪紫宸有点咂摸酸水。
“丫头胆子不小,竟不怕这化外之地的凶兽!”话虽是训斥,可语气则因带着些许笑意而显得多了那么一抹纵容。沈延汇真是越来越稀罕这小闺女儿了,想当初扫北远征术勒,头一次见着外表凶猛、实际是被雪地之民当成牛羊一样的劳动力来使唤的小兽时他都被喝了一跳,不想,竟被汪紫宸这个干干巴巴,一掌能拍散了的小娃拿来豢养,着实对她又生出了欣赏。
半天没个回音,汪紫宸依旧摊坐在地,一双眼睛瞪得不见了往日的灵黠,有的只是过份刺激后的乜傻……沈延汇也不计较,自顾逗弄鹦鹉。自小习武,沈延汇是先会扎得马步后学如何握笔,又多年厮混在疆场、兵营,对力量有种似乎痴迷的崇拜,相比朝堂上那些巧舌如簧、善于颠倒是非的文官,沈延汇更乐于与哪怕是一匹马或是丛森中的走兽打交道。
汪紫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挤到的一边,说实话根本顾不上,因为她还震惊在沈涎汇刚刚那个疑似的笑容里,他是杀人无数血染征袍,不识软玉温香,勇贯四方厌恶权谋的疯骝子,如今奉旨监国,跟朝堂上的群臣们挨个磕,都无法动摇他坚硬的心志,似乎在他的生命中不曾存在过半点柔软,却对一只狗笑了……你说诡异不?
更诡异的是那些无风起浪的流言……
坊间传说,双俸王的一颗石头心终于开了窍……初听时汪紫宸还挺振奋,打算有机会一定要结识那位对长年荒废的未垦地有兴趣的女英雄,后来才知道,绯闻中的另位主角就是她汪紫宸!
丫头战战兢兢地学完嘴,汪紫宸就又开始不淡定了,可着屋子的跳脚骂街,都是什么眼神!明明是跟鹦鹉笑的……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扎小人儿的想法再一次被丫头集体无视了,一肚子邪火憋得汪紫宸夜里直磨牙。可把值夜的春霖吓坏了,巴巴在床边守了一宿,就怕主子一不小心咬到舌头,再出什么危险。
实际上汪紫宸并不是个跟自己制气的人,向来是以气人为目的的存在着,所以很有一套自我开解的法子,第二天闲来无事,就努力回想小时候上的手工课,用手绢叠了两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