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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可曾出现过让病患惊怒之事,才使病情反复的?”老太医沉声问道,“让令堂肝火旺盛,思虑加重,且夜不能寐的?”
钟澄连连点头,直到听到后面,竟满脸通红,低下头来,不敢望着老太医。
“这个病最重要的,是个‘养’字,切不可随意奔波劳累。最忌讳的,是思虑过重。唉!”老太医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颌下所剩不多的几缕胡须,“老朽没估摸错的话,三个月前,令堂应该开始出现,头晕眼花,自汗盗汗,手脚寒冷的症状,缠绵至今,直到卧病不起的!”
听闻此言,钟澄猛然抬头,重新抓住老太医的手,心急如焚地说:“您猜得没错!果然是神医!裴太医,我娘可还有救?”说着,竟然扑嗵一声朝他跪下。
老太医忙要扶起他,钟澄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哭求道:“恳请老太医,看在娘一生孤苦的份上,当是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救救我娘……”说到后面,竟泣不成声!
“大人,令堂患虚劳之症已有数十年,到如今,已成油尽灯枯之势。”老太医俯身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用老朽开的药施救,最多只能帮着多撑三天!”
钟澄闻言心中一沉,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大人,有什么话,乘着现在人还清醒着,赶紧交待吧!记住,不能让病人情绪,再过度激动了!”老太医说着,不禁地摇了摇头,低身扶起他。转个身来对病榻上的钟母说,“老夫人好生歇着,老朽这就出去开些方子。”说完,示意一旁他带来的药童过来,在童子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踱了出去。
第二章 嘱托
窗外的风势好像小了一些,像只山狼呜咽着,在院子里巡游,乱窜。屋内的烛台上火苗,被不时窜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带得屋内的人影,也跟着左右摇晃。
床上的钟母,瞅着抽噎不止的钟澄,颤抖着抓过儿子的衣袖,一字一顿地说道:“澄儿,娘,这次……怕真的不行了……娘不能陪…陪着你走……下去了,要去……地底下见…见你爹了…好在,你没有让……爹娘失望,中了头甲,光耀了……咱钟家的门楣,娘……也有脸面……去见你爹了。你也算成家立业了,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因精力不济,她停下来歇息了好一会儿,接着嘱咐道:“娘也能放…放心走了!别,忘了……你爹的教导……做一个对得起……朝廷百姓的好官,不……不要给祖,祖宗和你……你爹脸上抹黑……”
钟澄握着母亲的手,哽噎道:“娘,咱们不说这些,您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有神医在,会好起来的!”
钟母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微颤着说:“咱们钟家最对……对不住的,就是倩……倩娘,等……等我走后,把倩娘的牌位一起……请进……祖庙吧!妙……妙儿也该,该记入宗谱了……你官越当……越大,转眼……就要封妻荫子了……该早点对儿媳妇讲清楚了……”
话未说完,突然挣扎了一下,气息有些顺不过来。钟澄见状,赶紧用右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又在胸口帮着她抚顺气息,钟母这才缓过气来。
让老人靠在自己身上,钟澄对母亲叠声宽慰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咱们歇会儿,歇会儿,不着急,不着急!等喝完药后,咱再说……有的是时间说……”
老妇人好似没听到,缓缓抬起头来,四下里寻找女童的身影。在东边角落里,发现一个朦胧的小身影。正是蜷缩着的妙如,正躲在墙角落里偷偷地哭泣。钟母放下儿子的手,向那个方向招了招手:“来,妙,妙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女童闻声靠了过来。
钟母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送到儿子的掌中,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按住,满脸期待望着小女孩,轻声嗫嚅道:“妙儿,叫爹爹……以后有,有事找你爹做主……”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盯着儿子交待道,“咱们对……对不起倩娘她娘俩,再也不能,不能……对不住她仅留的……一点血脉了!妙儿能活……话下来,长得这般大,也是老天庇佑。她的……双生哥哥,就没有……那样的福气!本该是……咱钟家……嫡长孙的……”一脸懊悔和惋惜。
女童畏畏缩缩,害怕似地要把手,从父亲掌中挣脱出来。
面对亲生女儿明显的排斥,钟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想起早逝的妻子和夭折的儿子,再望着床上病入膏肓的母亲,他禁不住鼻子发酸,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又落了下来。
钟母双目紧闭,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时,腮边滑下两道浑浊的泪水,颤声对儿子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报……报应!咱们钟家亏……亏待他们母子三人,老天爷竟让咱……咱钟家到如今……都无后……骨肉不能相认……”
“澄儿!”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娘的孝期满后……再等一年,如……如果还没……子嗣,你就纳……纳了白家某个妹妹为……贵妾吧!你白姨跟我……提过。八年……八年无出,想……想必亲家老爷……也无话可说了……”
钟澄忙安慰母亲:“不要说丧气话,会好起来的,孩儿还等着娘亲帮着带孙子呢!”
“你不要……不要哄为娘了!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又梦……梦见你爹了,想是……他要来……来接我了!”钟母一脸颓然,“娘……娘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孙……孙子孙女……长大!”
此时外屋的钟妻杨氏,一面为老太医磨着墨,一面正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只听见婆母的声音突然拔高,让她心头一颤。随后就影影绰绰听到几个词,什么子嗣、贵妾、亲家、孙子什么的……
杨氏立刻紧张了起来,思忖着,该不会是婆母在逼她儿子纳妾吧?!
顿时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之火升上来,又无处发泄。长指甲不觉地掐进了手掌肉里,等感觉到痛,正要惊呼出声时,她才意识到差点失态了。
暗中提醒自己要镇定后,杨氏忙向老太医打探婆母的病情。
正在案边写方子的老太医,不知身边这妇人身份秉性,担忧她拿捏不好态度,惹出事来刺激到了病人,忙推说已告知了钟大人,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里屋内,强打着精神交待一番后,钟母面露疲态。钟澄见了,忙劝说母亲赶紧歇下,亲自服侍着喝完汤药,帮着她掖好被子后,就退出来了。临走前叫来母亲身边的人,嘱咐她们好生侍候。这才送外间的老太医,回到客房安置歇下。
而杨氏那边,见在老太医那里,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也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住处。
想到刚才在卧室外间,听到只言片语,杨氏心里难以平静下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奶娘!”遣退身边伺候的人,杨氏叫住崔妈妈,“婆母有没可能想借自己的病,逼相公纳妾呢?你有没有听到她好像在提什么子嗣、贵妾、孙子什么的?”
“会不会情知她好不起来了,想在闭眼前有个准信,要相公赶紧留个后呢?”说到此处,杨氏顿时心里感到七上八下的。
“说起来,兴许真是那么回事儿!姑爷是个大孝子,当初梳篦那贱蹄子能再次怀上,还不是姑爷想讨病中老太太的欢心!”崔妈妈帮着分析道,“处在老太太位置上想一想,真有可能担心孝期,又要耽误儿子三年……小姐,要不,我们找个人问问,看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当时又没个伺候的人在场,上哪儿打听去?我向老太医打听婆母的病情,连他都是吱吱唔唔的!怎么办?还有谁?”杨氏眼睛望着窗棂上跳动的树影,喃喃道。
“小姐忘了,还有一个人非常合适去问!”崔妈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最后走出屋子时,妙如才发现满院子的人,都已散尽,只剩下她跟身后的贴身丫鬟了。
寒风卷起枯叶和残枝,在空旷的院子中打着旋儿,随后又被带到空中,漫天飞舞起来。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妙如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想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要不久于人世,迎接自己,又是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想都不敢想,又不得不去想!
今天发生的一切,给她的震撼太多了:该身体原主人的身世,跟原先猜想的,相差那么远!她并不是老爷的外室或姨娘所生,生母死后,才抱在祖母身边抚养的,也不是从亲族中,抱养来的孤女。府里的老爷,就是她亲爹,太太不仅不是她的亲娘,还是老爷的填房!
穿越到这里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暗中查找这个身体的出身来历,却一无所获。反倒是有一些古怪,引起了她的注意:眼中饱含内疚的父亲,把她当外人的母亲,疼她疼到骨子里的祖母,与她待遇千差万别的二妹,把她当寄居的穷亲戚来忽视的仆妇们,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从不把她当小主子,母亲娘家来的那些陪房们。
太太特意不让她喊“娘”或“母亲”,而是跟着外人或下人一样,喊她作“太太”。她索性也没喊老爷作“父亲”,虽然被老太太要求叫她喊作“祖母”。尤其是有二妹在的时候,她就更像一道布景,经常是被忽视的对象。曾苦苦思索过,这个叫“妙如”的小女孩真正的来历,可惜原主什么记忆,也没给她留下!
看父亲刚才的表情,祖母恐怕时日不多了。她走后,自己在钟家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妙如越想越害怕,比当初刚到陌生世界那会儿,还要彷徨无助。
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原先世界历史上的朝代,封建等级森严,女子地位低下。该具身体只有五岁,就是离家走出钟家的院子,恐怕也只有当乞丐一条路可走;而呆在钟家,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掌管内院的太太,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
自从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后,心里的忧虑就没放下过。那是一次在祖母屋里午憩,睡醒刚睁开眼睛,她就听着贴身服侍的大丫鬟烟罗,正背对着她,跟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在那低声聊着八卦。才知道,她会穿越过来,是因为太太跟原来的何姨娘争宠斗法,把只有四岁的小妙如当成陷害对方的工具,被人推落下了水……祖母为此事气得病倒,太太被老爷训斥了一顿。何姨娘最终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据说她还是太太原先身边的红人,从杨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就在杨氏身边贴身伺候的。
“姑娘!”院子东南边冷不丁传来个清冷声音。
妙如身上打了个激灵,惊魂未定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个人影,是位身着青色绸面夹袄,丝缕不乱的中年仆妇。妙如定睛仔细分辨,才认出,原来是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崔妈妈,不由心下一慌!
“老太太歇下了吧?!太太一直没睡下,正等着姑娘,想问问里面的情况!这就跟老奴到太太跟前,去说说话!”说着,也不管妙如愿不愿,过来就拉住她的小手往南走。
既然她声称太太有请,妙如也只得硬着头皮,叫贴身丫鬟烟罗跟上,听话地任由崔妈妈牵着,往太太居住的院子走去。
第三章 套话
正院厅堂中间的软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