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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乐也随之跪下,只是思绪已经飘远:她必须要知道时代的巨轮何时会碾到身后。现在是太元三年,换算成阿拉伯数字,那便是……377年。淝水之战则是发生于383年,那么眼下,距离谢氏崛起,还有六年时间。
慢着,377年……377年?
霍长乐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僵硬起来,如坠冰窟。
她分明记得,淝水之战是发生在桓温死后的第十年的。
按理说,桓温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几年有余了。史载,桓温在司马曜即位的第一年意图谋反,但是现在司马曜已经亲政三年,桓温却依然健在。霍瑜明明前些天才去拜见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活见鬼了?
难道是她记错了事件发生的时间?不,不对,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记错这个时间截点。
霍长乐脸色发白,第一次把心中的震惊摆在脸上。明亮的日光仿佛酷寒的冰雪,瞬间把她冻结。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既然不是她记错了,那便是……历史出现了偏差!
☆、20偏差的历史
肃穆古老的佛堂中,圆润的敲击木鱼声,低沉的诵读佛经声低低徘徊,香炉里袅袅升起几簇轻烟。
日光转移,铺洒在和尚的布衣上,那些质感粗糙的褶皱,在狂乱飞舞的浮尘中,似乎也温暖苍茫起来。
霍长乐跪坐在霍瑜身旁。
也许是看到她脸色苍白,甚至有发青的趋向,身旁的容惜不由悄悄压低声音,担忧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霍长乐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用嘴型告诉他“不要说话”。只是,她的内心远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风平浪静。
历史出现了偏差,可不是一般的玩笑话,可以让人听完就忘,一笑置之。
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正是由无数的历史事件交织、串连、相互碰撞而得的结晶,一环扣着一环。许多时候,不是其它时刻,偏偏是这个时候会孕育出某件历史事件,而这件历史事件又会带动下一件历史事件的发生,一旦上一环受到了外力影响,或是某日突然作出了改动,便将产生极其恐怖的蝴蝶效应,一只小小的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向历史开了个玩笑,将在后世掀起足以毁灭世人所有历史认知的风暴。她不敢想象,如果已经发生过的正史出现了偏差,那一千年后的人类文明会受到什么大的冲击。或许连她自己的存在也将被抹杀。
就好比她现在所处的东晋,桓温在司马曜即位第一年便意图篡位,被谢安阻止,并含憾而终。此后,谢氏逐渐崛起,谢安逐步踏上千古名相之路,谢氏一门更在淝水之战后成为功臣之门。
可以说,桓温的去世,也意味着朝中一代权臣的失势,引起了朝廷的大震荡,而后司马曜亲政,而后交织出无数历史事件,一个个光芒四射的历史人物也在舞台上登场。
然而现在,过了那个时间截点,桓温没有死去,他依然健在。这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若是他在下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淝水之战发生时依然健在,那便是彻底打乱了历史,想必东晋王朝的归属、淝水之战的主将、陈郡谢氏的功勋也将重新洗牌。
往更深一层想,当初桓温之所以篡位失败,谢安之所以护驾成功,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如果桓温没有在司马曜即位第一年篡位,而是换了五年后、六年后篡位,那谢安还能否像正史所写的那样,护驾有功?若是谢安失败了,那么东晋将成为桓氏的天下,中国历史将重新改写,像多米诺牌一样,之后的五代十国,唐宋元明清,乃至到中国近代的百年沧桑历史,都会消失。
这已经不是仅仅关于她自己的问题,这甚至关乎未来的历史是否会按正轨进行。可是,对此,她依然不敢妄动,因为对历史天生的敬畏感,让她担心自己这个外世来者也会成为第二只愚蠢的蝴蝶,给后世带来不可抵挡的可怕风暴。
只是,历史为何会发生偏差?难道真的与自己闯入了这个世界有关?
霍长乐轻轻蹙眉,她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影响整个历史进程。
就在这时候,诵读经文的声音停了。霍长乐微微抬头,才发现诵经已经结束了,自己居然陷入沉思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她素来心性淡然稳固,别人看她也不觉得她在出神。
霍长乐稍微平定了心情,在容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真是一个问题解决了没多久,又浮现出另一个问题。不过,自己倒是有些杞人忧天,操之过急了,历史出现了偏差这件事固然要紧,但是也不必时时想着念着,否则心里会出现郁结,也是辜负了这美好时光。
霍长乐想得很开:这件事回头再好好想想,想得出是好事,想不出也就罢了,她也只会、只能继续前行。
打定了主意,她随着人流步出佛堂,却见到远处的寺门处,有一群山僧归来,为首的僧人白须冉冉,身材瘦削,身着淡黄色僧袍,看上去已经是古稀之年,只是那双皱纹满布的眼睛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丝毫不见浑浊。
四周有不少的贵族子弟已经驻足,有的更上前去请求占卦,只是都被一一婉拒。那为首的白须僧人很快便步入了佛寺内堂。
“乐乐,那便是尘法大师。”霍瑜在她身边轻声道。
霍长乐瞥了瞥慢慢闭上的木门一眼,也没多在意,只是嘴上应了声:“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尘法大师进门前,似乎侧过头往这边瞥了一眼。
踏出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钟山寺葱葱郁郁的树木。山里的空气冰凉清新,只是头顶上的天空却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朵乌云,隐隐有压下来的趋势。
风雨欲来。
一双脚停在了她面前,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和尚。他神色端正恭敬,但是眼中却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大约是因为尘法大师很少这样主动邀请陌生人:“这位施主,贫僧法号空海,是本寺的代理住持。尘法大师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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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乐静静地看着这五米开外背手而立的老和尚,虽纳闷却也不动声色。
空海把霍长乐带到了寺庙边角一处幽静的水榭,便退出去了。
气氛是沉默的,却并不压抑。只是让人有些想打瞌睡。
忽然,尘法大师转过头来,对着霍长乐微微一笑,道:“施主请坐。”
来了。霍长乐立刻精神一振,也从善如流地坐下来。
尘法大师也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忽然笑眯眯道:“施主,贫僧很擅长算姻缘,不知可否把你的生卒八字告诉贫僧,让贫僧为你算一卦。”表情十足十一个老顽童,哪里有方才在外面半点的仙风道骨和肃穆。
霍长乐也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转变如此之大,但若是只要生辰八字,倒也无妨,便说出了自己的生卒八字。
注意,这个生辰八字并不属于原本的霍娘子,而是属于来自现代的她。霍长乐本身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不过家中长辈有一段时间特别热衷于把家里没恋爱没结婚的年轻人的生辰八字拿去算命,末了还要拿着算命结果回来催促成家立室。她被叨念多了,自然也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奇怪,这个生卒八字的男孩,应当不存在于世间啊……”尘法大师撵着佛珠,沧桑的眼睛深处闪过了几分疑惑。
“那若是女孩呢?”霍长乐接口问道,心却暗暗道:这都能算出来,看来这大师还真是有几分厉害之处。不存在于世间是自然的,她本来就是女的呀。
“若是女孩……这个生卒八字的女孩……”尘法大师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生更是有三大劫难,所幸的是命格高贵,因此命中会出现多个良人相助,助她化劫。只是,真正的命定良人,贫僧却不能说。”
这大师居然说出了和小胡子老头差不多的话。如果不是一早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就是街角处的小胡子老头。
半晌,她才想起来要问:“为何?”
“这要待施主自己去参透。”尘法大师淡淡一笑,神情是平静而睿智的,“阿弥陀佛。众生皆有来处与归处,施主呢?”
“我的来处已不可寻回,我的归处也尚未明晰。”
尘法大师淡淡一笑:“阿弥陀佛。无论施主自哪而来,都是上天的安排。到最后,归处总会有明了的一天。”
霍长乐心里微微一震。
尘法大师的话里似乎隐含着什么。或许,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困惑拿出来询问,能得到一些启发。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尘法大师,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施主但说无妨。”
霍长乐的目光看向水榭前方,延伸出去的一条小溪,开口道:“尘法大师,你看你面前这条小溪,它从这座山一出现时,便已经存在,千百年来,一直绵延不绝地往下游流去,滋润着下游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并繁衍出一个繁盛的部落。可是,假设,某一日,它的上游居然稍微偏离了既定的流向,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影响,但是长久下去,整条小溪的流向都会彻底改变。它原本理应滋润的土地得不到溪水,便会干涸,它原本供养的那个部落得不到溪水,将会灭亡。”霍长乐斟酌着言辞,道:“假设,那个部落的一个人来到了这条小溪面前,整个部落只有她知道这条小溪长此下去会偏离轨道,她也不可以再回到部落和家人商量,此时此刻就必须做决定。你说,她是否应该在小溪还没有流到别处之前,纠正它的轨道?”
在霍长乐的叙述中,小溪毫无疑问便是历史的长河,它所滋润的土地、所繁衍的文明,也很直观地对应了未来的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乃至现代。
尘法大师沉默了片刻,道:“施主,你可知道那条小溪为何会改变流向?”
霍长乐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无从得知。或许只是因为一颗下游的石子闯入,就这样影响了整条小溪。不过谁也说不准。”
尘法大师淡淡一笑,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往溪水里扔过去,激起了一朵小水花。
“施主,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除了激起了水花。”
“是的,施主,你看,一颗小石子扔下水,可以激起一时的波澜,但和激荡的水流相比,它却是渺小如尘,终会被席卷而去,顺流而下,去到它该去的地方。”尘法大师微笑道,“单单一颗石子又怎能强求浩瀚水流的改道呢?”
“大师,你是想告诉我,单凭一颗石子,并不能影响溪水的流向么。”霍长乐低声道。
“施主,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执着于让它按照原轨道流淌呢?山中的每一块小石子堆砌出小溪流向的轨迹,这是小溪的造化,也是每一颗石子的造化。既然是自然而然的安排,为何要强求去改变?”
“因为这个人很担心溪水的改变将导致部落的覆灭,甚至是自己的消失。而且,这条小溪本是一点也不应该偏离流向的。”
“施主,既然那个部落的人能够顺着记忆来到小溪的面前,就说明小溪最终还是回到了它的轨迹上。稍安勿躁,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阿弥陀佛。”尘法大师眯了眯眼,笑得很平静,却颇有深意。
霍长乐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