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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传 十六
刚入年关,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山岭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就连马场也被冰雪覆盖。我是第一次见识到深山里的寒冬,就算穿得再多的衣服每天推开房门,看着高高堆过脚踝的积雪还有那迎面吹来的冷风还是让我不由的发抖。军马早就不再上山了,每天它们也只是挤在马圈里互相取暖。开始我还跟老王叔一起出来切草、喂马,老王叔看我被冷得缩头缩脚的样子就把我赶回屋子,不再让我干活。但最后还是老王叔被我推回屋子里,我在这马场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还是为他们老两口多干点活也算是表表我的孝心吧。还好到了这关口除了喂马已经没有其他的活,所以大部时间我还有老王叔老两口都猫在屋里,盘腿坐在暖暖的炕上吃着大妈做的炒瓜子、煮花生消磨日子。
虽说没有什么事情,老王叔好像还总是放不下心来。以前的他几乎每半个时辰就打开次窗向后院望上了眼,现在窗子已经被钉死了,窗纸也加了厚厚的牛皮纸看不到一点外面。老王叔还是习惯把头凑近窗子,我问老王叔在干吗。老王叔笑笑说不放心呀,一天见不到那些马匹就跟一天没抽旱烟一样。我也把头凑过去,可是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老王叔歪着头眨着眼睛:你听,老二又开始用脖子蹭杆子了;小黑又抢别人槽子的草了,两匹马又因为马圈里的地盘呛呛起来了……我不相信老王叔的耳朵能这么灵,老王叔笑着拍了拍腿:不是耳朵灵,是心灵。每天就围着它们转,总是惦记这时他们在干啥,那个时候他们又怎么样了。娃儿,就像你爹妈,这时不也一定在惦记你嘛。听了老王叔的话,我不禁有些伤感,而老王叔也突然叹了口气,我知道老王叔一定是在想二宝了。
现在二宝已经长大了,老王叔也不再叫它小兔崽子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二宝开始躲着老王叔了,哪怕是我和老王叔一起去后院,它都会站得远远的,摆出一付谁也不理的样子。二宝就好像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到后院时才会和我亲近。老王叔现在每次看到二宝时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但却不去管它,只是在二宝不在的时候,会一个人看着干草堆发呆。
虽然现在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小白,但在收拾马棚的时候我也会像老王叔那样望着干草堆发会呆。二宝最近越来越少回来,每次在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回到后院也就是往草堆里一躺呼呼睡觉。与两个月前相比,二宝长大了好多。身上软软的毛已经全部退落,现在身上的毛油光顺亮,已经是一匹成马了。二宝每次回来身上都会有不少伤痕,都像是咬痕和抓伤。见过它吃蛇,我心想它和老虎打架都不稀奇。拿些药油给它擦,第二天就会发现那些伤全都已经好了,就连伤痕都不见了。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老王叔,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碰二宝,也许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吧。所以我总是晚上悄悄地跑到后院去找二宝。
偶尔我也听到后院有声音,可是跑到后院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风声、雪声和一些说不清的声音。躺在床上我总是没办法安然入睡。有时我会把小白从柴房抱到我的床上,我摸着它身上绒绒的毛,闻着它身上野兽特有的气息,才感觉平静一些。这样的感觉很熟悉,熟悉的让我以为我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是个地道的长白山人,但同时又仿佛有着什么在等着我去做,可到底是什么我却始终没想起来。
忘记了是哪一天,也许是十五,或者不是。我突然在夜里醒来,身边的小白也跟着抬起头。它的头高高扬起,望着窗户的方向。我似乎听到后窗有着什么声音,以为是二宝回来了我连忙披上衣服拿着油灯悄悄来到后院,油灯下后院一片安静,马匹也没因为我的到来而从梦中醒来。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他白衣白袍,长发披肩。肃慎站在院中冲我点头微笑。
申,别来无恙?
我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屋里的老王叔和大妈。
你怎么能来马场,你这是夜闯民宅,不!是军事重地了,是犯法的。
哦,我只是站在长白山上,倒是谁批准把马场建在这的。
你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我走过去拉着肃慎就往院外走。
那狼崽可好?肃慎一边被我拉着一边问我。
不好,已经被我扔山上饿死了。
肃慎听了我的话笑了,他用手一指,那是什么?
我回头看去,小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蹲在屋门口,它紧紧盯着肃慎,身体竟然有些颤抖。
跟我走吧。肃慎停下脚步,张开双手。但他竟然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小白。
你到底想干吗?看着小白被肃慎吓得慢慢后退,我不禁推了肃慎一下。
肃慎转过来看我,你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留在山里也没有用,你还是早点离开吧。
什么?
时间不多了,事情发展已经越来越坏了,我没办法给你讲太多,但你一定要离开长白山。肃慎说得一脸严肃。
我把油灯吊在手腕上,一把抱起小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留在马场是我的工作。现在这狼崽是我养的,更不能给你。
肃慎突然紧瞪双眼,他伸手就从我怀中扯过小白。看他样子那样单薄,却不想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挡不住他,眼看着他就要把小白带走,却不想小白却张嘴狠狠地咬了肃慎一口。
肃慎紧锁眉头,仿佛痛入心脾,身子踉跄仿佛就要跌倒。我好像能看到肃慎看小白时眼里所流露出的绝望。他不相信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拒绝我,这样未来会怎么样?难道接下来真的将是一个不可挽回的乱世吗?
肃慎脸色惨白,长发凌乱。他跌跌撞撞走到马场门口,转过身对我说:申,一切皆有定数,也不是你我随便就能改变的。你还看不到将来,以后的命运无论怎么样你也得承担。说完他张开双臂高声唱道:
麒麟惊,白狼现。
五百修行,毁于一旦。
失亲人,伤心痛。
正月十五,飞来横祸。
我的心头一震,肃慎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的身子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白在我身边紧紧靠着我的身体,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又开始不清晰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虎子的叫声才把我从失神中唤响。我听见老王叔在屋子里问出了什么事,我答了一声没事,出来尿尿。老王叔哦了一声便再没有了声音。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裤子都已经被身下的雪浸湿了,冰冷直刺我的皮肤。我把小白送回到柴房,看着小白安静地躺下后才回到屋子里,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耳边依然回响着肃慎的话,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麒麟传 十七
那晚肃慎的出现给我带来的不快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转眼就要过春节了。这些日子老王叔老两口已经开始为过年忙前忙后,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多值得准备的。可还是像模像样地整理柜子,清扫屋顶。然后两个人坐在炕上盘算着要购置的年货,我看两个人都在为了我忙碌了,更不想提回家的事情了。我决定陪老两口过完这个年,等开春了以后再回部队。老王叔和大妈知道我的决定,笑得嘴都合不上。
我想到镇里让老张再帮我给部队和家里发个电报,老王叔说他正好也得到镇里去一趟看看能弄些什么年货好让三口人高高兴兴地过个年。有老王叔陪我去镇里,我当然十分高兴了,只是山里的雪依然没有减少,还有越下越旺的趋势。仿佛这雪不下个铺天盖地,老天爷也觉得不过瘾。路上的雪已经快没过了脚踝,要去镇里足够我和老王叔走一整天的了,所以老王叔决定骑马去。
这个决定让我很兴奋,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呢。只是以前看着部队贴着的宣传画里那些骑兵骑着高头大马高举马刀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威风,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骑一次军马。我竟然兴奋的睡不着觉,都来不及等到明天。我趁老王叔和大妈在屋收拾东西的时候跑到后院马棚。摸摸这匹,拍拍那匹。就在这时什么在我身后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身子,我回过头看见二宝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我抱着二宝的脖子不停地晃,它的鬃毛都盖住了我的脸。现在它的鬃毛又长了不少,有一些都快垂到了肚子下。二宝晃着头,那鬃毛飘散展开,竟然像是一双张开的翅膀。我摸到了二宝头上的菱形突起,那里越来越硬,已经可以摸到一个硬尖。那真的是角吗?二宝似乎还是不喜欢别人摸它的额头,它不住地晃着头,我被它逗得真乐。但二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我玩耍,而是擦着我的身子径直向柴房走过去,我很奇怪地跟在它的后面看着它用头把柴房门拱开,然后前蹄用力地在雪地上跺着,跺得雪花四处飞溅起来。
小白慢慢从柴房中探出身子来,它盯着二宝嘴里呜呜有声。我怕二宝性子太烈弄伤小白,连忙拦住二宝。我拍着二宝的头,别怕别怕,这是小白,也是我养的。二宝丝毫不理会我的话,把头一摆将我撞到了一边。它四个蹄子叉开,头低低的,脖子向下平伸,全身好像一支上了弦的弓箭。小白也不示弱,头同样低低的,尾巴匝成一团。我走过去刚一触到二宝的身体就感觉它全身一震,我以为二宝是被小白的狼性吓到,便转身想把小白关回到柴房里。不想二宝从背后把我撞倒向小白冲去。小白连忙跑出柴房避开二宝,二宝不依不饶地驱赶小白,好像要把小白从后院赶出去一样,而小白却绕来绕去始终不离开后院。小白虽然灵活,但始终没有二宝敏捷,小白被二宝用前蹄踢中在雪地上打了滚,二宝上前就咬住了小白的身子。小白痛苦地叫了起来,我跑上去紧紧拉住二宝的鬃毛,可是二宝却依然不放口而且用力地把小白向外拖着。我转身拿起身边的草耙就打在二宝身上,慌乱中竟然使了十成的力气,比第一次打它的那下还要用力。耙身打在二宝身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二宝愣住了,但马上用后蹄踢了我一脚,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弹了出去,摔倒在地上。胸口一阵巨痛,肋骨都可能被二宝踢断了。我大口地往回吸着气,但还是挣扎着爬过去把小白盖在了身下。小白在我身下尖声地叫着,马圈里的马群也被惊醒开始躁动起来。二宝在我身边来回打转,它不时把前蹄高高举起,但每次都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听到它大口地喘着粗气,鼻子里喷出一道道白气,好像十分生气,我不禁紧紧抱住小白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飘起雪来。大块的雪花落在院子里,落在我身上。好久我才从疼痛中清醒起来,周围也重新平静下来。二宝走了,它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跃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保护小白,我自己也说不出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我一翻身脸冲着夜空,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又被瞬间化掉,一滴滴冰凉的水珠好像是老天流下的眼泪。一个小嘴在脸上不停地舔着,是小白爬到了我的身边。它背上被二宝咬的那处伤并不是很严重,我抱着小白看着雪花一朵朵落下。我突然有感觉二宝这次不会再回来,这一次它是真的走了。
我和老王叔是农历小年那天去的镇里,老王叔从马圈里挑出两匹壮实的马,老王叔一边小心地给马腿上绑上干草围着的绑腿一边对我讲着冬天骑马的要领:冬天骑马不能上来就快跑,要先小步溜达;下了马也不能立刻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