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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将袍子往火盆里扔,火舌肆舔,吃得津津有味。
春袍之内是云白绸裙,丝袖上装。采蘩低头解腰带,绸裙落地,是雪里裙。她捡起来,照样喂火。但丝衣翻下肩,刺痛向琚的双眼,能看到凝雪的肌肤和藕臂。肚兜是湖蓝锦,绣藤蔓绕枝,无花新叶,发芽可爱。那双手却没有遮挡的意图,毫不犹豫把丝衣扔进火去。
素手解衣。
若是他和她的新房之内,他该多享受这份华丽的风情。但这时,他不用看就能知道,在场的多数汉子正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期待接下来能看到的春景。这让他如芒在背,咬牙都快撑不住了。
他茫然望着她。她居然还在微笑,像纯雪一般,无垢洁白。他突然懂了,她真心不在乎。不在乎他,不在乎每一个眼神如狼的其他人。她的心只属于一个男子,一个叫独孤棠的男子。那男子给于她的自信和信任,让她像开在雪中的红梅,傲然芬芳。即便人人能看,即便随人采摘,谁也触不到她的梅魂。
美玉公子突然惭愧。
“住手。”他道。
她的手停住。如果非要倔到底,那就是傻瓜。她本有目的,本就在赌,当然见好就收。
“进去。”向琚又道。
采蘩没有半点迟疑,转身入帐。
白老头在向琚旁边问,“怎么跟西穆王交待?”
“有什么不好交待?你们都亲眼瞧见的,她身上哪里还能藏凶器?”向琚面色好看不起来,“还不去搜刺客?!前两天让人烧了粮,今天又让人伤了公主,几万人都吃白饭的。”说罢,大步而去。
大家忙找刺客,向老爷子却若有所思。他和烨儿一样,听完笑面的描述,肯定就是采蘩伤了三公主。但凶器呢?采蘩脱到那样,大风显尽纤腰细腿,除非她藏得是针。可是,三公主的伤有匕首大小,贴身藏不住。他走到火盆那儿,几件衣服裙子烧得灰飞烟起,眯眸冷望,抬手叫人把火盆子翻地,却没有发现任何金属器类。
这么大年纪,自认为什么鬼把戏都瞒不过双眼,向老爷子却难得疑惑万分。而且,他还惊讶采蘩的冷静。一般人若知道自己只剩一年的命,恐怕慌张得不行了吧。
小混蛋钻进营帐,看见采蘩已经披好一件旧衣且挽起袖子,担心变成了好奇,“小姐姐要干嘛?”
采蘩把头发扎成一束,“干活。”
“这时候还想着造纸?”小混蛋对采蘩已不仅仅是佩服了,崇拜得不行,“小姐姐到底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生火,倒料,搅动,渐渐专注。
“怎么教训那个笨蛋公主的啊?”太好奇,太好奇。
“还是我弟弟呢,跟别人一样,往我身上泼脏水。”采蘩抬头,笑得妖里胡哨,“要说我是凶手,也行。拿出凶器来。”
要不然,就都是见鬼了。
第444章 薄冰之上的悄伏
西穆王帐,大夫们跪着,脑门见汗了。
“你们的意思,公主不但让刺客伤了,伤口还有奇毒。这毒你们束手无策,不知道是什么,更不可能开药。”西穆王语气糟糕透顶,失去耐心的前兆。
大夫们伏低在地,连道自己无能。
“你们承认自己无能有个屁用!本王的女儿就因为你们的无能要赔上性命!”西穆王骂道。
外头侍卫进来报,说向老爷子求见。
西穆王听了心情反而更差,“不见!不见!要不是他孙子没用,我女儿何至于昏迷不醒?”
但老爷子进来了,无视西穆王瞪起的眼珠子,“你好像有点忘了,迄今为止,用着谁的银子,还有使着谁的兵。什么时候我出入这里还需要你的允许?”
西穆王望着向老爷子一会儿,态度软下,“老爷子别怪,我是急糊涂了。您也知道三公主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昏迷整整一日未醒,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不过就是中了毒,你如果还听我的话,我早就让人帮她解了。现在嘛--我得仔细想想。我自认待你不薄,连你女儿都让我孙儿娶了,是真心想成为一家人的,可你暗中使了那么多让我烦的小动作。”向老爷子冷笑,“这是翅膀长硬了,想要高飞?”
西穆王知道对方看穿了自己,暗暗咬牙,却道,“老爷子,这肯定是误会。我西穆这些年兵强马壮,要没有您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我对您忠心不二,只要您一句话,西穆全族上下为您可以拼尽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向老爷子神情缓转,“你记得就好。我会让人去给三公主解毒的,她也是要成为我孙媳妇的人,伤得这么厉害。我不比你少着急。”
西穆王松口气,“有您老出马,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也请您老人家为我女儿做主,将那个贱女人杀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老人身边有一群厉害的帮手,自己暂时听话,才能保正在王位上长久。
向老爷子抬眉。“你说童采蘩?”
西穆王眼神立刻阴狠,“难道还有别人吗?她敢伤我西穆公主,我若不吭声,族人会以为王族羸弱。”
“不是她。”是她,但没证据。“你王帐下不少人也看到了,她根本没带任何武器,怎能伤到公主。”
“可她说有刺客却也是满口胡言。根本找不到什么刺客,不是吗?令孙本来要娶她为妻,连我西穆公主也得屈居于她之下,只能是侧夫人。正因如此。她才敢对我女儿动手。除了她,谁还敢呢?”西穆王愤恨难平。
“那丫头是独孤棠之妻。对烨儿娶的女子没有嫉妒,何必出手伤人?再说你王帐之下让人逃脱也不是第一次,说不定还是几日前烧粮仓的那个人。与其追究不相干者,不如多花点工夫,查清你自认固若金汤的防卫中是否有疏漏。”向老爷子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充其量就是两个女人打架,而现下控制西穆和增强兵力才是迫在眉睫,“还有一事。北牧那边可有回音?”
西穆王摇头,“不过,您也不用急。信送出才几日。来回至少要半个月。我相信北牧王也不傻,他和北周从来不睦,现在我们跟他联手,他不可能不愿意。打从他娶我大女儿起,我就知道这小子比他顽固的父亲灵活。”
“那最好。”向老爷子回头吩咐望山,“你去看看三公主到底中了什么毒。”
望山应了。
西穆王这才吃了定心丸,去安慰王后。
向老爷子走出王帐,直到离得够远,对望山道,“想办法给西穆王喂点好药吧。他总算为我办成过一些事,让他走得没有痛苦,算是我的心意。”
“您想留他多久的命?”望山很清楚原因。老爷子是不会对生有异心的人手下留情的。
“等北牧与我们订了盟,他就没用了。让三公主当西穆女主,她很蠢,更好控制。”向老爷子安排下去。
“老爷子明见。如果兰烨能像您这么上心,江山指日可待。”望山叹了口气,“虽然我知老爷子欣赏童采蘩,但我始终觉得留着她,兰烨的心会一直动摇。不如杀了她,纵使伤心难过,反而会清醒过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老爷子。”
“我何尝不知。”向老爷子望着营地深处,“只是,那丫头不到死的时候,还有更大的用处。无论如何,她也活不久的。”
“什么用处?”望山不懂。即使跟了向老爷子那么多年,他看得清老爷子将要走的两三步棋,却看不清三步之后。
“牵制。”向老爷子说出两个字。
“就凭她能牵制什么?独孤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望山不以为意。
“望山啊,你记住我这句话。有一天,因为这丫头,会有人将北周双手捧到我们面前。”向老爷子笑道,“你别惊讶。”
“老爷子--”望山怎能不惊讶?
“去吧,把三公主治好,我还等着抱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向老爷子却不多解释,“越想那丫头越了不起,不但能让凶器消失于无形,还能随身藏毒。我从没那么好奇过,怎么消失怎么藏的。”
“真有刺客吧。”还能如何解释?望山不坚定了。
向老爷子不语。
而采蘩听笑面说三公主中毒,惊讶道,“中什么毒?”
笑面坐在桌板上啃肉骨头,听她这么问,斜着眼道,“那你得问刺客了。”
采蘩回道,“我上哪儿去问?”
笑面当时在场的,压根不相信她无辜的说辞,“你跟刺客交情那么好,怎么反问我啊?”他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是武林高手。奶奶的,有刺客他不知道?有暗器他不知道?刺客就是童采蘩。童采蘩就是刺客。
“我跟刺客交情是好,但你们抓不住他,我上哪儿问去?”反反问,采蘩嘲笑意浓,“说实在的,这西穆大营有人能来无影去无踪,真是让我心里痛快。”
“你!”别等一年了,笑面现在就想来个手起刀落。
“出去待着。”采蘩却正色,“我要画九龙吐珠,不容分心。”
上头吩咐,要让她觉得造帝王书最大。笑面到嘴边的话硬吞回去,哼一声就到外面去了。
小混蛋凑上来,小声道,“姐姐不是都造好纸了吗?多造岂非便宜他们?”
“这不是帝王书。”采蘩拿了刻笔。
“那是什么?”小混蛋问。
“九条蚯蚓挖大洞。”采蘩眨眼睛,“你说我这么滥竽充数,他们看得出来么?”
小混蛋张着嘴,看采蘩真在画蚯蚓,还是很难看的蚯蚓,就觉得人之将死啥事都敢干的感慨充满了心。
采蘩手上胡来,心却密细。一天一天的,在敌人的地盘上行走,才将一些事想得有点透了。她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能干,自信自负之间,容易被对方利用。向老爷子是真正的人精,她认为会赢会讨到便宜的时候,大概就是入他圈套的时候。帝王书。多大的一套道理,她说出来那么自鸣得意,看老爷子好像满腹心事被看穿的无奈,简直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然而,那可能是圈套吧。她中他的圈套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不是说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就能对付得了的对手。
可能。大概。也许。她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再当作一回事。天下之争,取决于一张纸?她当时头脑发热,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但静下心来就发现这样孤注一掷的计策绝非良策。
向老爷子是出手很稳的人。一个花二十年去培养势力,着眼于天下,却并非为了自己的人,一个能做到绝处逢生的人,会期望一道改写的圣喻瞬间赋予他半壁江山?不会的。
从乌睿对帝王书的冷淡,从笑面论帝王书的自在,重新来到敌营的这几日,采蘩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看似胡来,不是胡来。蚯蚓混在真龙之中,试探她的想法是否正确。而且,她突然意识到,轻率说决一胜负是可笑的,当对手强大到如同一个国家。
“小姐姐,我错了。”小混蛋的声音打断采蘩的思路。
“怎么?”心思不在纸,才能造怪。
“真有刺客,我却以为小姐姐藏得绝妙。”太奇的谜,小混蛋也绞尽脑汁想了,“如果真是姐姐,不可能在武器上抹毒。”
“别说我善良之类的。我承认,毒不是我下的。虽然不喜欢那位娇蛮的三公主,看她找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