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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当即明白,却又不明白。明白的是,陈帝的皇后是向琚的妹妹,被废是向氏失宠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颜辉看出她的疑惑,也不仔细解释,又道,“向老爷子——死了。”
第一句话顶多是颜辉得消息快,第二句话却令采蘩大骇,顷刻间脑中混乱一片。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颜辉在提一件往年旧事,而是一件刚发生过的事。但,向老爷子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应该还算秘密,自己被彼岸控制,也是老爷子为了让人继续保守下去。
“眼珠子别再转了,不晕么?”颜辉却露出一丝嘲意,“你试探过我,我也如实说了,西穆春日大会很有趣。”
“那……你说向老爷子死了……”一晃而过的茫然乍亮,采蘩惊讶无比,“他真得死了。”
“对。”颜辉的佛相没有悲悯,还分外明朗,“死绝了,尸身都被砍成几块,喂了草原上的鹰和狼。他一生壮志凌云,为孙子垦荒,为向氏开拓,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看来,他瞒着多数儿孙诈死也是好事,免得让后代留下不孝之名。”
志也好,名也好,采蘩看来无稽。她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向老爷子,尤其她一直以为他和向琚会是自己和独孤棠一生纠缠不休的大敌。而这个消息,让她心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人生无常,再怎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最后还是算不过天。向老爷子一死。他的阵营必定会有动摇,能不能压住并收归己用,要看向琚的本事。然而,陈帝废后的举动显然说明形势不利于向琚。
“是——”一字出而闪过可怕的念头,她全身绷紧,站起来往丁大旁边立定,“是你?”
她这话让丁大激灵打个冷颤,呼哨声起。从园墙外跳进数十条影子。
颜辉哈哈大笑,“如果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笑声顿停,“是飞雪楼大阎罗,想当然的事。”
想当然个鬼啊!向老爷子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根本不知道他说服或收买了多少人为之效力。不过——大阎罗?倒是处处见其影。采蘩打量着颜辉,并不因他否认而放松警惕。
颜辉欸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大阎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如果你是大阎罗,我也不知道死了几回。可是,舅姥爷。您神出鬼没,一本漂浮录有意无意指点我对付了向老爷子。而且诸多巧合。您在家里跟人庆功喝酒,我在家里被阎罗小鬼纠缠;我跟使团到北周,您正好就是最适合随同的长辈;您去关外溜达,我去关外当俘虏。这还是明面上的。当然,也有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打仗这样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不怕一对一。
“你都那么聪明了,还有不能理解之处?”颜辉嘲道。
“我义父母之死。”童夫人说颜辉很疼爱外甥女。这在颜辉的神情言语中也能看得出来,很难相信是他遵照向氏的命令下得手。
颜辉眼中突然出现很淡却很暖的光,“这有什么难解?我若真是大阎罗。芷娘成不了我的绊脚石。而且,我实在不喜欢姬家四郎那个呆子。因为讨厌他,便能下狠手。这样是不是好明白一点?”
采蘩瞧了颜辉好一会儿,再次坐下来,“不是你。”这个人是真得护短的一个人,当不成大阎罗。
“不是我。”一开始就是有人耍小聪明。
“但你知道是谁?”连向老爷子尸体被砍几段都一清二楚,似乎身临其境。
“我不是已经说了?大阎罗。”想要看到采蘩耐心渐失的表情,颜辉的佛脸是对他恶劣实质的最佳掩盖。
采蘩淡冷双目,因为突然意识到跟他着急是白费工夫,正等着她发脾气,于是逐客,“我知道了,多谢舅姥爷特意回来告诉一声。您一夜没睡,想来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
颜辉话才说了一半,没料她赶自己,瞪着她半晌,暗道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不听了?
“对了。”采蘩又道。
颜辉想,哈,她还是装不下去。
“庞小姐有没有跟舅姥爷一道回来?如果有,最好劝她去看看爹娘。她走了之后,庞大人因为独孤棠的案子受到牵连,差点丢官问罪,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不知庞家什么情形,但女儿回门总是好事。”但采蘩说的,跟颜辉想的,根本两码事,“虽然舅姥爷一声不响把人家的女儿带走了,好歹没有不负责任,始乱终弃。您要是还没跟家里报喜,我正要给祖父母写信,一并帮您说了?”
颜辉眯了眼,心中发虚,背上发汗,“我说采蘩啊——”
他和庞心柳结伴同行,没有世人所想的男女私情,纯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已,但他也知这样的想法不能与人交待。庞心柳没跟着他回来,他跟她更不是夫妻,从来做人没心虚过,但这回来长安,约人喝酒都不敢大声嚷嚷,怕庞家人问他要女儿。一直避,谁知终让采蘩问起,有些事注定逃不过。
采蘩脆生生应道,“是。”
“大多数的巧合都不会是真巧。”要让他心不虚,必须言归正传,“事实是,芷娘和四郎出事后我就开始查这件案子了,只不过查得越深,越发现真相远不止买命杀人这么简单。我朋友多,向氏祖孙的朋友也多,总有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滴水成线,零星片段也能告诉我其中一统天下的野心。然而,纵使我察觉到了,我天性懒散,做不到彻查真相为芷娘报仇。还好,有你,有独孤棠。你们深陷其中,已经被一干人等严盯谨防,甚至要杀你们而后快。你们只要不想死,再凭不笨的脑袋和那三十九支剑,迟早会跟对方正面冲突。我要做的就是时不时推你一把,保证你不会离开那个战场,一直杀到最后。”他没有佛心,从不伪善。
“舅姥爷,您到底怎么推波助澜这些事一件也不用告诉我,不然我可能会恨您的。”她每一次想要摆脱飞雪楼的时候,却莫名其妙陷得更深。是颜辉?
颜辉不自觉好笑,“我会怕你恨我吗?”
不会。采蘩淡然一句,“但你会怕义母枉死。”
不知道为什么,颜辉每每提及童芷,给她佛也有了心的感觉。两人相差一辈,又是血亲,她倒不会想成是难以启齿的爱慕,却有一种珍贵相知。失去这个知音,无情的佛面存恶意失悲悯,大手无形,螳螂黄雀,一个推一个,他稳操胜券。
“舅姥爷离杀向老爷子的大阎罗有多近,能看到他分尸?”她的五感和记忆力或许正变得迟钝,但还没有那么迟钝。
这是颜辉唯一的破绽。他不是大阎罗,但他和大阎罗一定见过面,甚至不排除他分化了向老爷子的阵营,让大阎罗站到了对立的位置。他说向老爷子死绝的消息,藏也藏不住得痛快。他如此恨!原因只有一个!童芷!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复仇,那么在处决仇人的最后一刻,他肯定就在当场。
“我站在大阎罗身后,看着那老头的雄心壮志被搅碎,看着他的手和脚从出生高贵的身体分离,心里太痛快。他要天下,他要孙子当皇帝,牺牲谁都可以,就不能是我的家里人。向琚联合御史台遣姬四郎名查暗访,为的就是那张名单可以弄假成真。老头子下得买单,要四郎和芷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命,不过想让朝廷重视此案,寻根究底,将二皇子一党连根拔。如今,御史台丢了官位,向老爷子丢了性命,向琚丢了皇位,然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及芷娘一根头发。采蘩,你和独孤棠的贡献决定了我最终的赢面,为此我特地回来感谢你。”怒佛是令人颤栗的。
跟颜辉此时面对面,心中无尽怅然。至亲的死亡,在于她,她遵守遗愿想安静活着,在于他,他化身为魔也要将凶手祭了冤魂。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各尽其心。
“舅姥爷虽然报了大仇,但并没有根除恶根。大阎罗所领飞雪楼,还会吸收向老爷子多年经营的力量,继续图谋天下。如此,你也不悔?”采蘩问。
颜辉睁圆眼,哈哈大笑,“我认识你之初,但觉你与我三分像,骨子里孤傲清高的人,做人做事不看脸色不分善恶。嫁了独孤棠,怎么反倒悲天悯人起来了?可惜。可惜。让我劝你两句。天下在谁手里都和我们小老百姓没太大关系,当然你要是想当女皇,另当别论。向氏称帝,大阎罗称帝,对我没有区别。因为就算他俩都当不上,总有人当得上,且那人是好是坏不由我们来挑。你以为你破了眼前一座冰山,却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你以为你是盖世英雄,不过他人手中一枚棋子。而天下,朝堂,君臣,身在其中,人在其位,付出的永远得到的多。劝你夫君,早退。”说完,起身挥袖,人影就要消失在门外。
“舅姥爷。”不知道这声喊是今生最后一次,采蘩急忙道,“至少给个暗示。”
“待天下一统,你会看到他,然后心里咯噔一下,那就是了。”
人随风去。
第472章 母女斗,夫妻斗
半个月后的一日,独孤棠从外面回来。
他先撞见邈手和丁三眉头深锁。丁三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猫,哧溜就跑。邈手好一些,但欲言又止,再哀叹一声,背手走了。又见采蘩正让丫头们把饭桌摆在亭下,却背对庄王妃坐着,没打算请人吃饭的样子。庄王妃站在亭外,侧面神色不佳。庄王府的禁闭令还未解除,但对这位武艺精绝的奇女子而言,和没有一样。高兴了,听话待在家,不高兴了,飞檐走壁。母女俩的容貌不怎么像,气质却像足七八分,都是不服输很率性的女子。
“王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尽管采蘩不认娘亲,独孤棠却少见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母女没有隔夜仇,他要是这时像采蘩那样冷脸,万一母女相认,丈母娘就不给他好脸色了。所以,要小心处理,且无视从妻子那儿射来的两道冷光。
“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么?”不过,丈母娘不容易讨好,一语双关,顺便把在女儿那里受的气撒到女婿身上去。
被嘲在妻子面前没地位,独孤棠一笑了之,采蘩却不容丈夫让人看扁,转过身来冷笑,“怎么做不了主了?丈夫是天,丈夫说一我不敢说二,王妃娘娘请务必赏脸。”
他是天?他说一她不敢说二?难得听听这样敬畏丈夫的话——也不错?独孤棠抬起一双刀眉,要笑不笑,看母女斗法。
“你要真把丈夫看作天,也不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丁三所制孟婆灰虽然有解药,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多次服用是否恰当。若论制毒解毒,我比他强,所以告诉你,但凡对脑产生作用的毒。即便能及时解了,也可能留有后遗症。东葛青云就是一例,蛇毒逼脑,大难不死,解了仍是痴傻。”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丢了女儿后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才知骨肉连心。她当年做错了,如今认错了,没期望女儿原谅,却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冷脸而吝予关爱。
采蘩突问。“东葛青云是谁?”
紫鹛以为采蘩又跟自己对着干,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就有些恼。当然更不会留下吃饭来堵心,离开时经过独孤棠身边,哼了哼,“劝她别做傻事。”
独孤棠忘了该送客,只是望着采蘩。那个神情茫然眼神茫然的女子。如果是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