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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伙计匆匆来报。晏南风从床上翻落,赤着脚跑在雨中。看到已经毁得精光的丝绸,他跄踉跪下,良久不曾抬头。
伙计来拉他。晏南风猛地甩脱他的手,突然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狂笑不止,嘴里只咕哝着:“输了,到底还是输了。”
如此,晏大少爷,疯了。
……
晏管家抹抹眼角:“晏家的许多生意都已经周转不开。老妇人气急攻心已经病倒在床上,大少夫人吵嚷着要和离回娘家。如今晏家只有老爷苦苦支撑,幸得还有二少夫人在旁应对那些上门讨债的人。”
晏东篱唇线紧抿。正要随着管家回去,时歌已经端了壶酒进来。晏东篱略一沉吟,对老管家道:“福伯且先回去,我交待完一些琐事便马上回府。”
老人喏喏离开。时歌执起酒壶倒进杯盏,嗓音不带任何情绪:“这几日看你越发地心不在焉,我便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见晏东篱似要解释,细指轻轻掩了他的唇,“无需多言。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来能回来,便先饮了这杯酒吧。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晏东篱眸光微沉,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时歌扬着薄唇,勾出一抹惑人的笑:“你着急着去见她对不对。只可惜啊。”本是素淡的眉眼突然现出了几分狰狞,“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以偿了。”
晏东篱只觉手脚发凉:“你做了什么?”
尾音刚落,胸口处便腾地发了热,迅速扩散到全身,尤其是下腹处,更是烧痛得难受。
他喘了两口粗气,勉力扶住桌几站住。
有炙热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同时衣襟被玉脂般的手指轻轻挑开,贴着皮肤一路向下滑去。
……
和高利贷扯皮撒泼了半天,答应半月内必定还钱,那些人才嘟嘟嚷嚷着离开。谢天意亲自送到门外。都说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自晏家出了事,那些原先往来密切的亲友都一个个不见了踪迹,家门也是紧阖不开。
只有罗适意俩夫妻拿着先前的彩礼和几块碎银送了过来。晏荣知他们已倾尽所有,当下拉着亲家的手,老泪纵横。
府前行人萧条。谢天意叹口气,转身要进家里。
身后却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正要回头去看,头顶突然罩上麻袋,跟着后颈一痛,谢天意顿时失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意吃完串串要走。晏东篱过来数签子算账。他看看桌子,又看看谢天意。
晏东篱:你,进来一个时辰,就吃了一串?
谢天意:是啊。给你钱,放在这了。
谢天意递给他一文钱,拎着刚编的竹篮子走了出去。
☆、狂傲新妇
时歌将身子紧紧贴了上去:“你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此时怕已经沉入湖底了。”眸光一转,把唇凑到晏东篱的耳畔,语调轻佻又恶毒,“对了,就是六年前你掉进去的那个夕月湖喔。”
男子本已经半阖了眼睛,呼吸也是渐渐粗重,只余了一丝清明勉强推开那只灵活游走的手。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噤,咬牙抓住时歌的衣襟:“你把罗素怎么了?”
见他只笑不语,当即挥手打翻酒壶。嘣地一声脆响,瓷片四裂开来。管事的匆匆上楼,正看到主家把时歌公子推倒在地。平日里那般宠着的人儿此时面如死灰,嘴角虽还有残笑,眸光却已经黯然。
晏东篱向屋外走两步,脚步有些虚浮,管事的忙上前撑了一把。在松竹馆里几年,瞧见主家这般模样,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搀着他下楼坐定,自己折身去拿解药。
再回到大厅,主家却已经不见。
夜色渐浓。微凉的风迎面拂来,倒把身体里的烧渴缓解了几分。也不管路上撞到多少行人,他只知道不停往前。
四下寂静,深黛色的宽阔湖面泛着粼粼波光。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那种寒彻入骨的感觉又来了。晏东篱站在岸堤旁,隐隐觉得眩晕。他几乎要费了所有力气才能勉强站定。
脑袋里嗡嗡作响,折磨他好几年的幻听又开始发作了。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
“我,不记得了。”
“……是老友的独女,才识相貌都堪与你匹配的。”
“过了这三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劳您关心,我相公挺好的……”
越来越嘈杂的声响在脑海里翻搅,晏东篱痛苦地捂住耳朵。每种声音都渐渐拔高音调,像是汹涌潮水要淹没了他。跄踉跪倒,他几乎就要放弃。耳畔却有个清朗女声,在一众喧闹声里渐渐清晰起来。
“阿素能嫁给东篱,实在三生有幸。即便有什么不顺,我也定会与他共进退。”
晏东篱睁开眼睛。朔风愈急,吹开他额前乱发,暗夜中那双眸子却渐渐清亮起来。他深呼口气,艰难站起,再无半分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是的。即使有不顺,我们一起共进退。我知道你在等我。即使太晚,我也会来。
……
在被大力抛向夕月湖的瞬间,谢天意很戏剧性地醒了。在半空短暂地飞行了一瞬,便迅速下沉到了湖底。耳边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同时大量湖水透过麻袋灌了进来。
谢天意赶紧屏住呼吸,拔下发簪在麻袋上缴了几个窟窿出来,再用力撕出豁大破口,这才堪堪脱了身。她顺着捆扎袋口的绳子摸过去,绳子的另一头是沉甸甸的大石块。她气得直咬牙。这帮人真特么狠。
刚要蹬水上浮,暗色的湖水突然扭曲起来,迅速换转成一片混沌。这空间谢天意相当熟悉,每次的任务间隙她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一方矮桌现了出来,还有坐在一旁嘴角噙笑的月老。月老倒了杯茶推过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凉飕飕的湖水虽然已经不见,湿衣服却都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于是谢天意毫不客气盘腿坐下,抱着热茶呼噜噜啜了几口:“这样挺无聊的,不如咱们来继续上次的话题。所以说到底还要完成几次任务才能让我回家?”
月老这次倒没回避,扳着手指头认真算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谢天意一个没忍住,直接把热腾腾的茶泼了过去:“老娘没心情和你跳皮筋怀念逝去的青春啊!”见老头隐隐有要逃的架势,她连忙跳过去抓他的手臂。同时这片混沌迅速散开,只瞬间她又深处黑暗湖底中。
伸出手的手还来不及撤回,却真实触到一人尚带温意的皮肤。那人停在湖底毫无动静,谢天意咬牙,摸索到对方的手臂架在肩上,奋力向湖面浮去。待窜出水面,谢天意张嘴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借着黯淡月光,去看软塌塌靠在自己肩上的人。
男子双眼紧阖,如墨般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脸色苍白。谢天意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自己救的竟然是晏东篱。
她也真没想到,晏东篱竟然是个旱鸭子。
明明那样怕水,明明不识水性,他到底是怎么进到湖里的?
岸堤陡直,她自己一个人爬上去没有问题,但要拽着个大男人就很有难度了。正要叫小月老出来想想办法,已经有纷杂脚步声迅速靠近。松竹馆的管事领着几个打手跑过来,见到主家娘子抱着主家浸在湖里,连忙和众人一道使力将两人拉了上来。
谢天意瘫在地上大口喘气。那边厢的管事已经按压着晏东篱的腹部迫他吐了好几口湖水。男子连着咳了几声,眼睛却没有睁开。谢天意有些着急,伸手捏开晏东篱的嘴巴,狠狠吸了口气把唇贴了上去。
打手们瞪大了眼睛。管事尴尬干咳几声:“有什么好看的,都快给我转过去。”
晏东篱缓缓抬起眼皮,女子湿漉漉的头发扫过他的颊边,唇上有柔软温热的触感。先前的药性似乎还没过去,他脑袋一热,扣住她的后脑深吻过去。
管事赶紧转过身,咳得更加厉害:“都不许回头,否则扣光这月的工钱。”
好一会过去了。谢天意撑住男子肩膀勉强挣脱开来,眼光流连在对方色泽柔艳的唇上,突然嘎嘎一乐:“咱们那个三日之约,能不能延长期限?”
“好。”
男子没有分毫犹豫,和她十指相扣,紧抵在胸前。
……
晏南风的病情时好时坏,发狂的时候乱吼乱叫,有次还打伤了家丁。晏荣无奈,只好把他锁进屋子里。晏东篱隔着窗棂看进去,兄长坐在床上,长发散乱,双眼已经呆滞,嘴里不停嘀咕着含糊字眼。
他悄悄退出去,在后园寻到已有段时日未见的父亲。晏荣独坐在其中,须发花白,身影甚是落寞。晏东篱眼底微热,静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父亲,其实我这里还有……”
晏荣摇头,神情有几分了然:“不必了。有盛必有衰。晏家此番遭难,倒让我把人心看得更清楚。我已经通知放债人三日后来收宅子,晏家的所有营生也都在寻找下家。大半辈子都耗在赚钱上,如今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好好休息了。”
老人微笑,眼角皱纹温柔堆叠:“在乡下和亲家公把酒话家常,想来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轻拍儿子肩膀。
暖阳微斜,空气中花香四溢。
临搬家前,晏东篱去了趟松竹馆。几日不见,那人已是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到他来,灰败的脸上便现了几分光彩。
时歌倚在榻上重重咳了几声:“我以为你再不会来。”
晏东篱把一干地契房契放到桌上:“我要走了。这松竹馆便送给你,算是对当年救命恩情的报答。“
“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你并不欠我。”时歌一愣,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深陷下去的眸子亮得骇人,“当年救你的并不是我。我这咳症也是小时落下的病根,根本就和你无关。”
“我早就厌倦扮作你的救命恩人!这样说出来,当真痛快!”
他的语气里刻意带了讥讽。这样说着,却到底忍不住去看他。身材修长的男子离他几步外,因着逆光,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晏东篱动作一滞,最后仍是用镇纸将那几张凭据压好,然后转身离开。
……
家丁已经开始收拾打包。晏南风怔怔坐在庭院中,怀里抱着只不知从哪拾到的小狗。晏东篱伸手替他整理衣襟。有婆子拿了样物事过来:“二少爷,这是在您书桌屉子里找到的。看着像是旧物,您还要不要留着?”
那是一方成色普通的旧帕。当年被救起后就缠在他的手掌上,像是用来包扎他手上擦伤的。他病好后曾拿着去还时歌,时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让他赶紧丢掉。他想了想,仍是妥妥收好。
他从婆子手里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瞧了两眼,只觉一阵释怀。正想着要丢掉,耳边却传来一阵说话声。晏荣和罗适意有说有笑地走近。晏东篱忙抱拳施礼。
晏荣偏头对罗适意道:“听你说得甚是有趣。你再和我说说,阿素少时还做过什么大胆的事。”
罗适意瞧到女婿手里那块帕子,捻须哈哈一乐:“倒真是有一桩。那时她娘亲从织布坊拿了块边角好料,阿素便用它做了块帕子。用心绣了几瓣桃花,还特意加上自己名字。后来跟我来了趟池州,便弄丢了。”
那时罗适意还在书坊挑书,少女已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去。他在原地等了好久才看到女儿匆匆返回。一身湿透,小脸也冻得发白。罗适意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少女却仰着脸骄傲笑了:“爹爹,我方才救了一个人呢。”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