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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下去,程漆开口:“还不如啃呢。”
陶枝后牙磨了磨,不理他,专心慢慢切。
又切了两三块,陶枝自己觉得能吃,程漆走过来看了看,拈起一片在她眼前晃晃:“还是啃,我不嫌弃。”
陶枝恼了,转头瞪他:“那你来?”
两人距离一时有些近,程漆蓦地闻到股浅淡的香,心口竟痒了一下。
他“啧”一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刀,带茧的掌心蹭过她滑腻的手背,把她往旁边挤了挤:“看着。”
陶枝只是眨了下眼,然后那钝口的刀便开始了不间断的起落,那颗土豆眨眼就被片得整整齐齐,仔细看的话,每一片连厚度都一模一样。
陶枝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
程漆瞥她一眼,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勾,把刀一扔:“学着点。”
陶枝一时忘了他方才的刁难,拈起土豆片仔细查看。
程漆往后靠了靠,在狭窄空间里,清晰地看到她颈后碎发。
“哎。”他出声。
陶枝没回头:“嗯?”
程漆抱起胳膊:“你为什么被休啊?”
第11章 和解
陶枝的背影一顿,半晌才转过来。琉璃一般质地的眼珠折射出温润的光,她平静又坦然:“你觉得呢?”
程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漫无边际地想:反正不能是因为脸。
陶枝表情认真,程漆也认真想了想,然后勾勾唇角:“因为……他是个人渣?”
陶枝顿时一怔。
她想过以程漆这样恶劣的性格,多会猜测是她的问题,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猜。
陶枝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笑意敛去,神色郑重:“他确实是个人渣。”
程漆一挑眉,眼中闪过微末笑意。
“所以,”陶枝一字一顿,“是我休了他。”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厨房狭窄的空间两人呼吸此起彼伏。程漆没说话,好久以后才笑出声来。
“……真是,”他那双时常半睁不开的眼睛弯着,黑沉的瞳孔带笑,声音低如自语,“你这女人……”
陶枝一点不觉得自己狂妄,她写的和离书,她按的红手印儿,在她看来,那就是她休了她前夫。
程漆笑着抬起头,在她额头意味不明地弹了一下,转身出了厨房。
陶枝在他身后探了探头,见他懒散的背影晃进正房里,便回身又拿起菜刀。
这就算是和好了?
她把程漆切好的土豆片拨到一片,拿起一个青椒。
……程漆可真是难伺候。
不过……倒是不坏啦。
—
日头从云里探出头,光芒越过窗棱。
程漆双眼紧闭,额角微湿,交握在腹部的双手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半晌后他才猛地睁开眼睛,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又是那个房间。又是那样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如影随形的毒气。梦中的少年拼了命想逃,却根本找不到出口。
又何止那时候?这么多年,他几时逃脱了?
烦躁感挤压着内脏,胸口有熟悉的、不安的躁动,黑气自袖口缓缓浮出,带着伺机而动的恶意。
忽然,大门的木轴发出“吱呀”响声,惊动了墙头趴着的猫。三两声喵喵之后,是女子恬淡清亮的声音:“阿婆——”
程漆心里蓦地松了一下。
好像被涓涓细流的山泉洗涤过,杂质全部沉淀下来,重归清澈宁静。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靠在窗户旁边,等心跳慢慢停下来。
阿婆站在厨房里应了声:“阿枝来啦?”
陶枝拿起花圃旁边的水壶,熟练地给一片花骨朵浇水,嘴上应着:“嗯——阿婆今天是米粥吗?好香。”
她说完,程漆才闻到馨甜的米香,顺着窗棱缝隙透进来,温暖又真实。
程漆低头笑了下,不知怎么,心情忽然很好。
陶枝精心浇过水,摸了摸芙蓉花软嫩的骨朵,心里琢磨着花期。上次磨的蚌粉实在太粗,她力气不够,磨不出想要的效果。
如果今天程漆心情不错的话……就找他帮忙。陶枝蹲在地上,一边揪着杂草,一边盘算着。
“再揪就秃了。”
陶枝一仰头,见程漆抱着胳膊站在身后。
他身上披着墨色外袍,衣服穿得松散,大约是刚睡醒,神情比平时还懒。
老实说程漆是个好看的男子,浓眉之下眼形漂亮,皮肤偏白,却没有一丝弱气,看人的时候总在睥睨,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强势。
陶枝观察了一下,觉得程漆此时心情还不错,便犹豫着开了口。
“上回买的那个蚌壳,我得磨成粉,”陶枝捏捏手指,不太好意思地说,“但我力气不够……待会儿吃了饭,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帮我磨细点?”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程漆的回答,陶枝一抬头,看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陶枝眨下眼睛:“……行吗?”
程漆慢了半拍才道:“去……你家?”
陶枝连忙道:“我拿过来也——”
“可以,”程漆打断她,垂下眼,“吃完饭带我过去。”
陶枝就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
程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报酬呢?”
陶枝一呆。
程漆抱起胳膊,面无表情:“程实说他那件衣服是你送的礼物。”
“我的呢?”
陶枝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倒不是她不想送,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开口要了。
不知怎么的,陶枝莫名有些想笑,抿起唇,眨眨眼睛:“有的,有你的礼物。”
这顿饭程漆吃得格外斯文,他平时吃饭就不紧不慢的,今天陶枝都坐着等了好久之后他才吃完,慢得几乎有些刻意了。
程漆筷子搁在碗上,从凳上站起身,看她一眼:“走。”
陶枝一怔:“我还没收桌子……”
阿婆敲敲她的手背,笑眯眯地赶她:“收什么?不是叫阿七帮忙吗,快去。”
—
说是让她带着去,但程漆一直走在前边,他步子又大,陶枝得走得飞快才能跟上他。
两家院子的结构很相似,只不过陶枝家要小些。进了门,程漆四下看了看,陶枝想着好歹是让人来帮忙的,怎么说也要招待一下,便道:“你先进屋坐着,我煮壶茶来。”
程漆转头:“知道我喝什么?”
陶枝已经转身向厨房走:“知道——普洱,有的。”
程漆就笑了一下。
他觉得挺有意思,虽然都是差不多的屋子,但这一看就是女人住的地方。他看了眼陶枝的身影,上前推开了正房的门。
屋子里陈设简单,有种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打扫得很干净,桌上摆着药碾和半成品的蚌粉。
他大爷似的往床上一靠,手指摸了摸下巴,想:什么礼物呢?
不会也是衣服?
过一会儿又换个姿势,心想: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找不着了?
找不着也不行,变也得给我变出来一个。
又过片刻,陶枝还是不来,程漆坐不住了。他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门边,扬声:“陶枝——”
“来了!”
陶枝脸红着小跑着过来,手里拿个布兜子,一股脑塞他怀里:“给你的,戴不戴都行,我——我去看看茶煮好了没有!”
第12章 芙蓉
陶枝早就翻出了之前买的护腕,却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
程漆是个很挑剔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挑的东西他会不会喜欢。而且她想,送都送出去了,若是程漆不戴,总是有些尴尬。
直到程漆出来叫她,陶枝才心一横把东西给他,心想戴不戴的,反正自己的心意送到了。
她回小厨房把茶泡好,端回正屋的时候,程漆正靠坐在墙上。
——手上系着那副护腕。
黑底红绳,和他一身玄色劲装正相配,很漂亮。
陶枝一顿,忽然就有些开心。
程漆戴上了,嘴上却没提,大爷似的用手指捻了一点她磨出来的蚌粉,嗤笑道:“你打算用这个抹脸?”
之前程漆陪她买蚌壳和用具的时候,陶枝和他说过一嘴,虽然她很想和人说说自己的打算,但总觉得程漆大概对香粉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因此只是简单说了说。
她没想到磨蚌粉要花这样大的力气,她换了各种姿势,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磨出来的还是乱七八糟,甚至能看见小块的蚌壳碎片。
陶枝有点沮丧:“用这个,脸会划伤的。”
程漆瞥她一眼,看她臊眉耷眼的样儿,“啧”一声:“倒茶。”
陶枝应一声:“哦。”
程漆笑一下,懒懒散散地握住药碾滚轮的手柄,扫她一眼:“看着。”
然后,他自手臂开始用力,缓缓滚动了第一下,药碾中的碎壳便都不见了。
陶枝瞪大了眼睛。
他动作很慢,一寸滚一寸,可每进一点都有鲜明的变化。第二下滚过之后,蚌粉肉眼可见地变细了。
程漆结实的手臂肌肉绷紧,衣服下流畅的线条依稀可见。他吐出口气,第三下滚过之后,粉质已经细腻如沙,洁白透亮。
陶枝看着桌上细腻润白的蚌粉,吃惊地长着嘴,说不出来话:“你、你这就——”
程漆漫不经心地问:“这茶我还能不能喝上了?”
陶枝激动得脸色发红,连忙双手端着茶杯递给他。程漆接过来,手指不小心蹭到她的指尖,被茶杯热意烫得温热,又滑又细。
程漆手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来。
陶枝摸了摸粉质,简直比她预想得还要好,她竟不知道程漆磨出来的粉能细到这个程度,甚至比她从宋鸣鹤的小作坊里摸过的蚌粉还要细腻得多。
“你,你简直,”陶枝捧着药碾,清澈的瞳孔毫不掩饰情绪,“你太厉害了!”
程漆唇角一勾,看她白皙的脸透出兴奋的红,坐都坐不住的样子,不知怎么也跟着有点高兴。
不就是磨了个粉吗?
他越过氤氲的蒸汽,在一片朦胧中看她,心想:傻姑娘。
—
接下来的几天陶枝几乎废寝忘食。除了早午饭还按时到阿婆家里吃,其他时候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经常连晚饭也忘了吃。
连程实都好奇起来:“姐姐每天捣鼓什么呢?”
程漆筷尖挑起块肉夹到阿婆碗里,扫一眼对面空着的木凳,垂下眼道:“谁知道。”
肉炖得烂,阿婆也能吃得动,腮帮子鼓了一会儿把肉咽下,才道:“阿枝在做大事呢。”
程实扒拉着饭,含混问:“什么大事?嫁人?”
程漆凉凉地扫他一眼。
阿婆笑眯眯地打他一下:“净胡说。阿枝和我说了,她要做一种对脸好的香粉,抹上以后白得很咧,洗干净之后脸也不会变黄,厉害着。”
程漆一挑眉,陶枝只和他说了要做香粉,至于做什么样的、怎么做,根本没告诉他,却和阿婆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声:“不都是打扮那一套。”
阿婆:“打扮怎么了?姑娘家家的就该拾掇,要我说阿枝本来就好看了,稍微打扮打扮,还不得成了仙女儿……”
程漆用筷子头敲一下程实手背:“去给你仙女姐姐送点吃的去,别没成仙呢,先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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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石粉是现成的,因为用量不多,陶枝便也不是那么讲究。上辈子的记忆和手感还在,她知道放多少雪石粉会过量,放多少会不够。这次她只打算做少量的芙蓉粉,因此控制得格外精细。
把雪石粉和蚌粉搅在一起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