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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认为我应该饶他不死?”
“凭他的完全无辜,凭他根本不是达云寺的弟子!”
“啊,”向阳君冷冷地道,“这话怎么说?”
“第一,”老和尚说,“达云寺没有带发修行的弟子;第二,既然你要找的是老衲,我现在已经出来了,又何必非要杀他性命?”
向阳君想了想,点点头道:“有理。”
然后又偏过头看着郭彤,道:“可是此子根骨造化极高,今日我放过了他,只怕来日他放不过我!”
“你的意思是,你害怕了?”
“哈哈……”向阳君仰天一声狂笑,“老和尚,你对我显然认识不足;否则,你当会知道天底下压根儿就没有我所怕的人!”
“既然这样,郭彤这个孩子,你可以叫他走了。”
“啊,不不……”向阳君冷冷一笑,道,“他暂时还不能走。”
老和尚道:“为什么?”
向阳君道:“因为我对他认识还不够清楚,我想多留下他一会儿,要好好观察他一下!”
“这又为什么?”
“老和尚,你还不明白么?”向阳君道,“我要他留下来,是想仔细地看看他与你之间的感情,我要他亲眼看见你死!”
“不,”老和尚说:“也许死的人是你!”
“不、不……恐怕还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可以这么肯定!”向阳君说,“据我所知,欲行先天之气,补后天之功的澄波渡返之术,非三日之内不足为功;而你,看来好像还差几个时辰!”
静虚和尚神色微微一变,低低颂道:“阿弥陀佛,金贞观,看来你显然是个大行家了!”
向阳君道:“是了!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老和尚,你是在拖延我,好使你自己完成这次准备!”接着,又冷笑了一声,道,“可惜事与愿违,就在这个时候,我来了,而且打破了你原有的计划。”
说话之间,就见一旁的郭彤忽然探手入怀。然而,他这个动作未完成,向阳君已发觉了,手指微抬,只听见“嗖”的一股尖锐风力响过。
郭彤身子陡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就不动了。
老和尚登时一惊道:“哦——”
“不要紧,”向阳君说,“你该看得出来,我只是暂时定住他的一条阴脉,他仍然可以说话,只是暂时不能移动罢了!”
静虚老和尚道:“这又为什么?”
“我要他眼看着你我的这一场决斗!”向阳君微微一笑,“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终身一生,他再也没有机会能看见这么一场精彩的表演……”
静虚老和尚冷森森地笑道:“你是如何知道这是我指使他们去找你的?”
向阳君冷笑道:“这还用说么?除了你以外,谁又能有这个见识?老和尚,俗谓:
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与你原本无怨仇,你却要着人来致我于死地,结果我没有死,就来找你了。”
“唉……”老和尚苦笑道:“就这一点而论,我确实是错了。告诉我,是谁泄的密?
不用说,必然是那个姓雷的女人了!”
向阳君微微一顿,点头道:“不错,就是她!老和尚,你衔恨她么?”
“不……”老和尚缓缓摇着头,“雷姑娘慧外秀中,但老衲观诸她眉目间情障重重……只怕日后受许多牵连,你也是一样。”
“你的魔障重重,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讷讷道,“这是日后的话,你将倍尝苦果……但眼前却如日中天,鲜能有人轻樱其锋。好吧,老衲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了,你可以动手了。”
静虚老和尚说到这里,缓缓闭上了双目。
他那甚是瘦削的身子,忽然更瘦了一些。手里的佛珠已经紧紧地缠在腕子上,十根手指看似合十,其实是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一声一声……极为细微而清脆的骨节声从他的指节里传出来。
向阳君忽然睁大了眼睛。
这一霎,他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讶!
“老和尚,你莫非练过达摩碎指功么?”
静虚方丈微微点着头:“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你既然知道这门功夫,当然应该知道这一门功夫的厉害。请恕老衲好奇,倒要想知道一下,你将要以什么功力来对付我的‘碎指之功’?”
向阳君面色阴沉地道:“那要看你对这门功力所能达到的程度了。”
“你说清楚一点!”
向阳君道:“当年达摩佛祖以此碎指之功,力毙红尘十寇,也就是当年黑道上最厉害的十派宗师,据闻十寇都先后遇难惨死,而达摩却也丧失了十根手指,后来经七十年返渡善修,才得脱胎再生。老和尚,你当然不可能有这等造诣。”
“哼!”静虚上人道,“我如果有这等造诣,只怕在你进门之初已死于非命了。”
向阳君点点头道:“这句话倒也不假,因此我猜测你只是掌握了入门功夫而已。”
“入门的功夫,足可以用来对付你!”
向阳君咬了一下牙,足下又用力地向前挺进了一步。然而老和尚却不容许他再越雷池一步。静虚的瘦躯作势向前挺动了一下,向阳君则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老和尚的一双瘦手,像一只鹤,亮开了双翅。他颈项下弯,微微勾屈,背部向上隆起……
向阳君“哼”了一声,忽然蹲下了身子。
那种像是登坑的姿态,方自向下一蹲,整个殿堂里,立刻旋出了一阵风力。
老和尚在狞笑。
向阳君也在狞笑。
人在拚杀性命的一刹那,常常是本性的流露,不可能有任何掩饰。
他们所想到的,只是如何来致死对方,保全自己。
两个人都在迈动了——
向阳君向左,老和尚向右。
这种走法怪异得很,一旁木立的郭彤可算是大开了眼界。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双方这种走法是属哪一门路的,但是就外表看来,却肖似某种动物。
向阳君是跨着虎步,两只手各以手背用力地磨擦着两处后臂——大概是“虎步行功”
吧。
老和尚却是虚点着双足,那副样子像煞一只白鹤。只见他每走一步,都高高地曲起一只腿,然后前进一些,再放下来,如此双足交互换行。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偏殿里,忽然容纳了这么两个人,立时显得十分拥挤,倒不是人在拥挤,而是发自他们双方身上的那种力道在拥挤。
慢慢地,两个人的圈子越来越小了。
在一个相当的距离,彼此忽然都定下了脚步。向阳君已不再像原来的他了,那副样子简直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只见他乱发蓬松,脑后的一根大辫子居然像一根钢铁般的家伙,直直地翘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如血,红脸,红肤,一只典型的发怒狮子。
老和尚呢?
像是一条蛇,也可以说像一只虾——一只直立的大海虾。
仅仅凭着他的一双足尖点地,整个身子向前弯曲下去。两只瘦手平缩在腋下,像煞那海虾的一双前爪,那么一拱一拱的,每拱动一下,就把身子向前冲进了一些。
“老和尚,”向阳君说,“是时候了,亮家伙吧。”
他说着,铮然一声,拔出了那把长剑。
“不不……”老和尚慨然地道,“沙门行者,不摸兵刃久矣。”
“莫非你以空手来对付我的剑?”向阳君嘿嘿冷笑道,“你也太过自信了。”
“你看见没有?”老和尚举了一下手,说,“就凭我手里的这串佛珠。”
那串佛珠不用说一定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都有龙眼一般大小。不知在老和尚手里抚摸了多少年了,每一颗都闪闪发着黑光。
像是一条蛇似的,紧紧地盘绕在手腕上。
“好!”向阳君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你就接家伙吧!”
话声出口,掌中的一口长剑已当头挥下。
他这般挥剑的方式,也是特别得很。长剑下落,并不快捷,却是力道万钧。他手里拿的不像一口剑,倒像一口鼎。
老和尚左掌虚空地作势上托着,那副样子像是施出了全身之力。
向阳君像是在落鼎。
老和尚像是在举鼎。
一举一落,其力万钧。
只听得“叭叭”一连串的响声之后,地面上的方砖一连破碎了好几块。
几块方砖分别被他们双方的四只脚踏破,可见得这其间的力道是何等惊人。
一旁观看的郭彤,看到这里,简直眼都红了。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们之间的这种巨大的力道,似乎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心里有数。
向阳君的剑忽然停住了。
他面色赤红,虽然使出了全身之力,掌中剑却难以砍落下去。
老和尚举起的左手,拇食二指箕开着,似乎凭着发自虎口之间的那种力道来迎拒对方落下的剑。
如果你是外行的旁观者,或者你是一个还不曾达到某一定武术水平的旁观者,那么,眼前的这种情形,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而且会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老和尚的手与向阳君的剑,它们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何以从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双方竟然都如此吃力?
这其中缘故,势非高明之士而不能解答了。
原来,他们双方所运施的是一种气功,向阳君所运施的是剑气——即剑炁。
老和尚所运施的是内气,亦即内炁。
剑炁碰上了内炁,这种奇特的接触,已无所谓剑本身的功用,而是各自任凭本身的真纯内功的对抗了。
莫怪乎,被点了阴脉穴路暂时不能够动的郭彤,在一边完全看呆了。
向阳君与老和尚的胶着状态,足足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忽然向阳君鼻子里发出了凌厉的一种哼声,那张脸益见赤红了。
老和尚的瘦躯更见弯拱。
他那只瘦弱,看来皱纹重叠的手,开始抖动了,而抖动得那么厉害。
如此,才发觉到向阳君手上的那口剑,光华灿烂夺目,流光如电,简直刺目难开。
紧接着,就在向阳君虎豹似的一声嘶吼里,手里的那口长剑忽然挥落了下来。
但是,没有伤着老和尚。
难以想象的是,老和尚的身子竟是转动得有如一阵旋风,就在他身子方自旋开的一瞬,向阳君的那口长剑已结实地敲落在地面上。
“砰”一声,剑尖深入地面半尺有余。
老和尚能够避开这一剑,可以算得上险之又险;就在他旋转的身势里,一截长衣下摆,迎着了对方挥下的剑刃,倏地分成了两片。
这真是极其惊险的一刹那——如果老和尚的转动稍稍慢上半拍,他的一条右腿就别想要了。
毕竟老和尚是个强者,不可轻视。这一阵内炁与剑炁较劲上,老和尚因为体力的不济而吃了亏,他那只先前立举在空而用以抗拒对方剑炁的手,似乎受伤了。
一点点鲜红的血,由他那看来负伤的虎口处滴了下来。
这一阵交手,根本还没有结果,事实上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开头儿……
静虚老和尚凭着他四十余年所习的下盘功力,硬生生地把身子转了开来。休要小看了这一转之力,没有极深的内炁火候,鲜能为力。
看起来,向阳君这第一式出手是占了上风。
可是,对他本人来说却是惊险万状,决不能因一时占了上风而自居胜场。
相反的,他保持着警觉,一剑落下之后,就知道不十分妙,偌大的身体,像个陀螺,蓦地向外旋转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静虚老和尚发出了沙哑的一声怪叫:“哪里走?”
紧接着,右手挥出,缠绕在手腕的那串佛珠就像是一条乌黑的锁链子甩了出去,劈头盖脸地一式狠抽。
向阳君身形未经站定,即挥剑猛迎上去,只是慢了半步!
对于一旁观看的郭彤来说,正是他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
因为他实在看不懂,也就不知道向阳君那么凌厉的一剑,竟然未能与对方的那串佛珠所接触。
那串佛珠在老和尚的手里,就像一条伸缩自如的蛇,向阳君的剑,偏偏就在他那条闪动曲折的佛珠空隙里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