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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两天的奶奶成天哼着小曲便出了门找她的老人伴们聊着天,到了饭点倒也不会少她一份饭吃,和从前见天地骂她不同,现在奶奶给她的只有忽视,就像眼里没有了她这个人一样,哪怕她像这样开着灯,也只是瞥一眼便转身离开。
而这一切变化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她有些恍惚,半晌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奶奶冲着她说,爸爸和妈妈要离婚了,她妈妈会来把她接走,以后的日子她就和妈妈过了。自那天之后,奶奶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才刚刚初中毕业苏绵绵在前几天接到了中考成绩的通知书,她考得不错,去的是县城里的一级达标中学,县一中,是公办的,想要考上一中不算难,难的是要超过一定的分数线,才不用交可以算是巨额的择校费。
奶奶早也就威胁过她,如果她考差了,奶奶是绝对不会帮她出那些额外的什么择校费的,就乖乖去学费便宜的学校念书去吧,苏绵绵是知道奶奶从来不会同她开玩笑的,所以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在读书,还好出来的成绩并没有辜负她。
可她甚至没办法找到一个可以让她站在面前炫耀的人,只能在心里头为自己鼓鼓掌。
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她的同学羡慕地对她说,这个暑假是没有作业的,像是她考得这么好,父母肯定已经安排好要带她出去旅游好好奖励一下了吧?而后又沮丧地耷拉着头说,她就不一样了,她爸妈非说她成绩跟不上,得要好好去补习一下,查漏补缺,省得上了高中跟不上别的同学。
苏绵绵那时只能沉默了好半天应不出话,最后才勉强地回了句她也还不知道。事实上,对于苏绵绵来说,这两样选择都不在她的答案列表里,她的选项只有一个,出去外面打工赚钱。
若不是初中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县城里工作机会也少,那些店铺看不上她这么小的帮工,奶奶早使唤着她去打工赚学费。
可这回初中毕了业,则不一样了,奶奶用认识的人家举例,认真地对她说,若是这个暑假她不能靠自己去打工兼职赚回来一般的学费,那到时候没有书可念可不能怪她。
奶奶向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这让苏绵绵前几日很是焦虑,几乎走遍了每一家要兼职的小店,若是跑了一天找的店铺都不缺人,她晚上便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第二天打起精神便继续去,谁叫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若不是那天奶奶说着妈妈要来接她,恐怕到今天,她还在外头顶着艳阳天,一家一家小店死皮赖脸地问着需不需要人。
苏绵绵比谁都更厚脸皮、也比谁都更爱面子。
苏奶奶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书,别说小人书、杂书名著了,就连教辅都是只有老师三令九申说必须得买的,奶奶才会勉为其难地丢来点钱,要她去买。
所以小时候的苏绵绵最经常做的事情便是偷偷地到学校附近的书店里,那家书店很大,有些卖不出去的、或者是展示用的书,都已经拆了塑封,任人翻阅。
只是后来像她这样只看不买的孩子多了,店员也不耐烦了起来,那时小小的她坐在地上看着书,那店员拿着扫灰尘的鸡毛掸子走了过来,用力地扫着上面书架的灰尘,嘴巴里还说着:
“连本书都买不起,家里的大人也真是厚脸皮,就知道让小孩这么过来蹭书看,半点不懂得教养是什么!看来真的是什么样的大人教出来什么样的小孩,估计是父母不知道管教、或者是父母不行才会这样……”
虽然年纪还小,可苏绵绵对这些“讽刺”的、“不好听”的话,听得很多分外敏感,那天小小的她在店员走了之后把书归位放好,背着书包便回家,后来再也没有来过。
她不想做一个别人嘴巴里“没有教养”的小孩,尤其是“父母不知道管教”的野孩子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太多。
童年时她在书店里看过带着拼音和绘图的童话故事,里头最经常出现的角色之一便是公主。
应该在每个班级里都有这样一个和大家不同的“公主”吧。
苏绵绵曾经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前座的同学,她的铅笔盒是粉色的,上头有蝴蝶结,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按钮,连里头的铅笔都和他们的不一样,是印着好看图案的。平时经常穿着公主裙,脚上踩着黑色的小皮鞋,头发不知是头上的头发不知是怎么扎起来地,上头夹着亮晶晶的发夹,就像故事里说到的“公主”一样。
那时万般欣羡的她笨手笨脚的拿小板凳把自己垫高,从奶奶抽屉里那一打的黄色牛皮筋里头,偷偷地抽了一根,学着看到的同学头上的样式,在自己的头发上翻来翻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全打成了结,扯了好半天怎么扯也扯不下来,等弄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缠上了好多根苏绵绵自己的头发。
当然,后来她也没有干这个的机会了,苏奶奶回家发现了她闹的这些事,二话没说,只是把她拉到路口的理发店,那剪头发一次五块,直接将她那时稍微蓄长了点的头发剪到了齐平耳朵的地方。
第二天低着头上学的她被同学们指着大喊“马桶盖”,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她的头发也只是从马桶盖变成了蘑菇头,再也没有留长到能扎起来过,因为只要稍微长了,奶奶便会丢下五块钱要她赶紧到理发店那去剪掉,那老板手下的发型十年如一日,几乎没有变过。
虽然偶尔她也背着奶奶,跳起一小簇头发试图学着班级里最好看的女生在头上编一条小小的发辫,可怎么弄却也弄不起来,只能放弃。
那时她想,原来故事里都是骗人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主,哪有什么灰姑娘换上水晶鞋会变成公主,更多的是像她这样,永远都是那个灰扑扑的,没有人搭理的小姑娘。
想着想着眼角有些酸涩,她把脑袋埋在臂弯下控制着自己难过的情绪,右手在桌上的纸张上轻轻地写着,好一会,写下了两个字“妈妈”。
妈妈这几天应该就会来了,她见到她会嫌弃她不好吗?奶奶总是说她又浪费钱、又不听话,比不上这个比不上那个,那在妈妈的心里呢?会不会也觉得她这个女儿这么差劲、这么没用,然后马上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呢?
三年前,她趁着奶奶在和爸爸聊天的时候,偷偷地凑了过去,只是她那时一靠过去,妈妈下意识地有些闪躲,在定睛发现是她后又忙挤出个微笑,靠了过来,问她怎么了。
那时她只是怯生生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带她走,她想和妈妈爸爸一起过日子,可妈妈却立刻皱着眉头,说自己不懂事、说他们工作很忙、没时间照顾自己。
哪怕她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怕奶奶听到,只是小声地哭道:“妈妈,我真的很懂事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不会麻烦你们的!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保证!我发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绵绵一定会很乖很乖的……”
可那时候妈妈是怎么样的呢?苏绵绵感觉有些湿意已经沾到了臂弯之上,妈妈露出了个她现在懂得的眼神,那个眼神名字叫做难堪、不自在,她只是从餐桌上抽了好几张面巾纸往她脸上塞,说着:“别哭了,等等你奶奶看到又要生气,你就乖乖地在这啊,等爸爸妈妈不忙了再接你过去,你要听话,爸爸妈妈工作那么辛苦,不要让爸爸妈妈心烦了!”
被这么一说的苏绵绵立刻抽噎着不敢在哭,只是不断地向妈妈说着对不起,然后便乖乖地送走了又离开赚钱的爸爸妈妈,又是三年一晃而过,她却怎么等,也等不回那个“忙完了”的来接她。
而现在,他们忙完了吗?
“绵绵!”伴随着打开木门发出的嘎吱声,一道激动夹杂着紧张地女声在趴在桌上的苏绵绵身后响起。
这声音又陌生又熟悉,陌生在好像几乎从来也没有听过,可又熟悉到好像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苏绵绵眼泪已经收了回去,她是不敢在外人面前流眼泪的,奶奶已经教育过她很多次,这是家丑外扬、给家里丢脸,万万不能做的!她回过头,说着话:“谁……”
话还没说出去,她便愣愣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人,就如同武侠剧中突然被点了定身穴的人物,一动不动,和那人四目相对,移不开眼。
是妈妈!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这回出现在眼前的妈妈和三年前似乎有了些变化,明明三年过去,却像是没有老一样,穿着合身的黑色印花裙子,按照课本上学到的说法是端庄又有气质,此时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的泪水即将要夺眶而出,神色激动不已,只是刻印在苏绵绵脑海里的那个妈妈,一直都是带着些打量、带着些排斥的眼神,从来没有像此时见过的这么……这么叫她想要冲上去拥抱对方。
“绵绵,是妈妈啊!妈妈回来了!”单静秋看到了眼前的苏绵绵,原身的记忆深处,关于苏绵绵儿时的记忆已经不多,更多的是后来她们母女和解后和平相处时她记住的那个总是光鲜亮丽的女儿。
此时眼前的小女孩,在暑假还穿着应该是校服裤的深蓝色裤子,上身穿着的应当是她自己的衣服,可是不知道是穿了太久、洗了太多次的原因,白色的t上头的印花已经斑驳,原本应当是均匀的图案上布满了掉色后的小白点,洗了太多次或是染色的原因,t上有些发黄了起来,衣服不是很合身显得有些紧,裤子提得很高,否则应该一伸懒腰就会露出一截腰,皮肤晒得有些黑,头发看起来并没有收拾得整齐,虽说是短发,仍旧乱翘在不同的方向,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里头的情绪一时竟读不出来。
若是任何人将眼前的苏绵绵和原身记忆里那个已经是豪门少奶奶、业界女精英的苏绵绵拉在一起对比,都一定会觉得分外的不同,谁都没法把她们当做同一个人。
都说凤凰浴火重生,可在火里一点点地化为灰烬,改变自己,该要有多疼。
苏绵绵“哗”地站了起来,很是突兀地起立让她一下把刚刚还坐着的老旧靠背椅给带倒,椅子落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她愣愣地看着母亲,好半天,嗫嚅着嘴唇才喊了出来:“妈妈,你回来了?”她有些不可置信,伸出手往自己眼睛揉了好几下,闭上眼又睁开,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后又喊了一遍,“妈妈,你回来了!”
单静秋也把行李丢在了一边,房子很小,她往前迈了两大步就到了女儿的面前,她一把把苏绵绵抱到了怀里,紧紧地搂住:“我回来了!绵绵,妈妈回来了!”
靠在妈妈的身上,苏绵绵的身体有些僵硬,突然袭来的陌生感让她下意识地有些想要往后退,可对母亲的渴望却又让她抑制住了这个欲望,被母亲抱着的身体传来了一种从未感知到的温暖,上一回被妈妈抱是什么时候呢?恍惚地她想着,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也许是她还不记事的时候,那个刚离开的妈妈曾经抱过她吧。
这么在妈妈的怀抱里赖了许久,慢慢地冷静下来的苏绵绵终于回过了神,刚刚沸腾的情绪终于归于沉寂,而这时手足无措的难堪才出现,她小心翼翼地从妈妈的怀里挣脱,退后了一步,想起今天穿的衣服,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有多丑,就连她看都觉得看不过眼,更何况妈妈呢?
“妈。”她舔了舔不知何时就已经干涩得有些脱皮的嘴唇,“我,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