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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里有了真正的希望,有了寄托,那么过去任何艰苦都变成今日幸福的佐证。
不跌倒就不会明白爬起来是件好事。
就算金世安来得再晚一点,白杨觉得,他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只是这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真正的笨蛋,不好意思说情话,却好意思迎上世安的脸,和他短暂而柔情地接吻。
第60章 心火
张惠通的脸是能骗人的,看起来特别温文尔雅,好像非常有耐心。
跟他合作一下就知道,这个人是个超级急性子。这边置景还在艰难前行,张惠通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始选角。
他的要求很苛刻,演技当然是最基本的底线,除此之外,还需要演员的形象贴合那个时代——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演员能够讲一口道地的方言。
世安只是顺手写了,张惠通却奉为经纶,彻底执行。演员们按照各自角色的不同,或者需要说一口南京话,或者要讲一口宁波话。
张导考虑得很细,国民党军官和政要的家属,宁波籍甚众,世安的剧本里也是如此提及。而仆从下人,则依照性格不同,设计他们或者苏北、或者苏南的口音。
世安又慢慢回想陈叔柳婶是老家何处,张惠通更觉得满意,“你这人物创作得真是非常生动,方言跟性格都很贴切。”
世安只在心里笑,人物怎是他创造的?原本就是活生生的真人。
配角犹是如此,主角更是精心打磨。白杨被张惠通安排去省昆剧院进修,跟着老师,正正规规地学了一个月。省昆院的老师们多年献身于昆曲艺术事业,听闻这个电影会在海外上映,心中都觉得激动,对白杨更加严格要求,小竹鞭打在身上毫不留情,一点儿也不当他是个明星。老师们压着白杨下腰劈叉,幸好白杨骨头软,倒也没大声叫痛。
偶尔老师压得狠了,牵动腰伤,白杨免不了龇牙咧嘴——过去的腰伤他一句也没提,老师们以为他是怕吃苦,在旁边看得心焦:“你忍忍,你忍忍,一次下去了,以后就容易了。”
打是亲骂是爱,老师一片苦心,白杨都明白。
他原本就善于模仿,近在眼前的东西更是手到擒来,不光戏曲上模仿,白杨还像个痴汉蹲在排练房里,老师喝水聊天他都要学。
他不仅要学他们台上,还要学他们台下。
——任何职业的长期熏陶,都会在人身上培养出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镌刻在人的骨血里。南艺的老师们曾经告诉过白杨:“要看一个专业性人物塑造得成功不成功,不仅仅要看他专业性的时刻,还要看他平常人的时候。不仅要明面光辉,还要懂得背面傅粉。”
肤浅的演技里,医生拿起手术刀才是医生,军人拿起枪才是军人,皇帝穿上龙袍才是皇帝,戏子艳起大妆才是戏子。
——这是敷衍观众的演技,像小孩子过家家。所谓真正的好演技,做饭洗菜也看出是医生,儿女情长也仍然是军人,微服私访还是个皇帝,蓬头垢面依然是名伶。
他们举手投足的习惯,待人接物的态度,甚至眉梢眼角的神情,都是表演的一部分,这些细节还原得越完整,人物就越真实。
而白杨恰恰极善模仿。
或者说,他的模仿有了进化。
现在的他,并不完全依赖观察,更多的是凭本能。很早之前,姜睿昀和南艺的老师就发现了他这个奇葩的才能——白杨学别人,像到骨子里。过去他是机械地模仿,而现在,他能够有目的地去吸收他需要的细节,再把它提炼成自己的表演。
这才能是一把怪异的奇兵,白杨怀着它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懂得如何利用它的锋刃。他很贪心,却不怕吃苦,更不怕老师们笑话他。剧团里的台柱樊老师被白杨原版复制,其他人都笑:“你这幸好是个男孩儿,不然樊老师的爱人该认不出谁是谁了。”
樊秀华老师是个女性,白杨提取了她身上昆曲名旦的特质,剔除了多余的女性气质,又糅合进其他男演员的特征细节。
效果很好,好到白杨每天早早来到练功房,其余的剧团演员随后进来,见他的背影,都觉得一阵恍惚——好像省昆院真有这么一个叫白杨的台柱子,已经和他们同台许多年似的。
张惠通抽空去昆剧院看过他一次,也称赞:“举手投足已经像个名伶了。”
白杨学艺有成,在家里就忍不住要给世安露一手,“金世安,坐着别动,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世安噙着笑,看他做刚学的《春睡》——时间紧迫,老师只拣了牡丹亭和长生殿的名段来教他。白杨果然学得入髓,虽然没有扮上,夜色灯影里看去,真有贵妃娇滴滴的意思。
世安看着,不禁微笑,又忽然在心底生出一缕凉意。
白杨得意洋洋地秀完他的表演,等着金世安拍手惊艳,世安却一动也不动,只坐在那里怔怔看他。
白杨搓着爪子,祈盼地问他:“我像不像?”
“……像什么?”
“沈白露呀。”白杨有点儿委屈,他都做好了金世安把他大夸特夸的准备了,毕竟沈白露是什么样子,只有金世安亲眼见过。
世安却突然把他拉进怀里:“……以后不是拍戏,不许做这个。”
“我演得很烂吗?”白杨被他搞傻了。
“……不是,戏子命薄,我不愿意你薄命。”
他明知道白杨和露生不一样,可白杨做得这样好,好到他忽然分不清他们两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露生命薄,又能怨谁,最怨也只是他金世安。可他还是爱上白杨了,他恍恍惚惚地怕,怕白杨也像露生一样薄命,他只能推卸责任,去怪戏令人骨轻。
“杨杨,”他把脸埋在白杨的肩上,“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去改变你自己。我爱的是你,而不是因为你像谁。”
“演戏而已啊。”白杨被他紧紧抱着,一头的纳闷。
他严肃地想,肯定自己哪里学得不对劲,把金世安搞短路了,明天还得请教樊老师。
张惠通正在筹备的大电影,已经在圈内流传开来。李今等了秦浓许久,秦浓一直没有回上海,到处在参加活动。
李今只能耐着性子等。好容易秦浓到了上海,连家也不回,直接去了私人健身房游泳,李今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她的教练:“浓姐在做课程,她不方便接电话。”
李今不敢打第二个过去。
秦浓平时靠简单的花样游泳来保持体型,他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李今刻薄地想,这么多年,秦浓的鼻孔居然没被鼻夹给撑成猪鼻子。
她晚上十点多才到家,回来时一身酒气,李今在客厅坐着,同样一身酒气。她回来他也不跟她打招呼,她也就对他视而不见,转身去泡澡。
李今只觉得一股无明火往头上冲。
秦浓在浴室里放着歌,泡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李今终于忍耐不住,“游泳池泡了一天还不够,不怕脱皮吗?”
秦浓不说话,撒娇地向他抛个媚眼,坐在妆台前面摆弄她的脸。
“你让姜睿昀上了张惠通的戏?”
“是呀。”秦浓娇滴滴地应他,又抱怨,“要敷面膜了,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等会再敷行不行?”
秦浓不高兴地扔下面膜罐子,抓起风筒来吹头发。
“不让我上也就算了,我明明档期有空。”
“你没空,”秦浓摆弄着卷曲的长发,“马上我的大女主戏要开拍了,乔纱纱的剧本,你要来跟我配戏嘛。你演那个皇太子,男一号。”
李今在背后瞪着她——男一号?宫斗戏的男一号算得上什么?比女三四五还不如——又是她的配角,又是这种提鞋的花瓶男主,演了多少次了,他被耻笑得还不够吗?
可是没有秦浓,他也不会有其他机会。
这个婊子,踩他踩得这样痛快,她还有脸装得这么无辜。她踩着他,捧着姜睿昀,姓姜的要风她就不敢给雨,他当初泡她并不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
刚认识的时候,他真没把姜睿昀放在心上,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浓会贱到这个地步——姜睿昀对她爱答不理,也不知道脚后跟给她舔着了没有,她倒把这个毛头小子当成心头肉,千依百顺,什么资源都先给姓姜的挑,他呢?剩饭还要讨着吃。
姜睿昀被臧援朝刷下去的时候,他真觉得痛快极了。秦浓居然毫不掩饰,给他甩了一个星期的黑脸,他故意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倒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脸,“你去甘肃拍戏,我会想你,晚上我睡不着。”
她是不是以为他真的傻?
“你要是觉得姜睿昀好,就让他住进来,光明正大跟他睡,我没意见。”
秦浓正吹着头发,闻言便放下风筒:“什么意思?”
李今皮笑肉不笑地看她,“喜新厌旧,秦浓你有一套啊。”
秦浓见他似笑非笑,也就在眉眼里挂了一缕娇媚的假笑,“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我要跟你演情侣,成了我喜新厌旧;我跟姜睿昀演情侣,全天下人说我喜新厌旧,李今,我爱你,也一直以为你应该是最信任我的那一个。”
她堪堪出浴,脸上还带着热气蒸腾的红晕,话虽然锋利,可被她娇柔柔的一把嗓子说出来,竟让人觉得无限真情。
李今却不领她这份几乎真的情。他明白,再怎么像真的,也只是像而已。李今笑一笑,“把自己从头到尾说得这么深情真的好吗?影后,在家别演戏,好不好?”他用力伸手扯过秦浓,“你爱我?你是不是在逗我笑?从头到尾你对我有过真心?”
秦浓单薄的丝绸睡衣被他扯得脱在肩上,露出雪白浑圆的半个胸脯,灯光里看去格外香艳。
秦浓任由衣服吊在胸口,妩媚地冷笑,“我从头到尾有没有过真心?李今,我也想问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她不等李今说什么,“爱过,我信你。金世安也爱过我,你们男人的爱,我句句都信。既然爱我,为一个破戏跟我在这里吵翻天,要双男主不要跟我对手情侣,谁先不仁不义?还是你觉得配我的戏委屈了你?”
真是一段好台词,说着说着,她的笑容绝技般地渐渐收敛,眼里含上了欲落未落的泪。
李今摩挲着她的胸脯,并不说话,恶毒地看她。
她拨开他的手,眼泪涓涓地滚下来,落在她胸上,又飞在他手上。
“既然你今天把话说成这样,就别谈爱不爱的事情。我跟姜睿昀,清清白白,你现在要分手,我立刻帮你打包行李——我的戏有的是人愿意配,不差你李今一个!”
她看上去真气极了,手在背后的化妆台上一气地乱推,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瓶子滚在地上,碎的碎淌的淌。
李今只是冷眼看着她。一个哭得伤心,另一个却不肯入戏。
他想杀了她,可是他不敢。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骂,极尽他能想到的所有肮脏词汇。
秦浓低着头,闭着眼,只是哭,不去看他扭曲的脸。
僵持了片刻,他温柔地拥住她,“这闹什么别扭呢?我是觉得你对姜睿昀太好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情地吻她,“我也是男人,你要理解,我对你有占有欲。”
秦浓更加哭得梨花带雨,“我对你不好吗?你知道这个女主戏我推了多少人?路闻清万松声都找过我!我跟徐导闹了多少次,喝了多少酒,他才肯的,你又不是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