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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这样的。谢轻平清楚得很,玉谏这家伙很注重保养,更何况习武之人保持盛年之姿根本不是难事。眼下如他这般,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面色蜡黄,细纹丛生,两鬓斑白,形容枯槁。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颓败模样。
要不是仍然维持着玉城主的风度,谢轻平几乎认不出他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谢轻平从醉人的酒香中闻见了苦涩。
玉谏看了眼沈戚,举杯示意:“玉某先干为敬。”
沈戚没有动,狼王也没有动。玉谏看着自己手中的空杯,自嘲地笑了一下。
“轻平——”
沈戚制止不及,谢轻平酒已下肚。他一抹嘴,笑着说:“没事,这家伙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下毒。”
玉谏的目光中染上暖色,他又给彼此满上酒:“还是你了解我。”
谢轻平惬意地翘起腿,靠在椅背上:“曾经我也这么以为,最近这阵子才发现我从来都没看清过你。”
“呵…”玉谏拿起酒杯兀自跟谢轻平的杯子碰了碰,“我真没想到你能来。”
“我早就该死了吗?”
玉谏看着空空的酒杯,认真地说:“我从没想过害你,这一切都是必须要发生的,而你只是碰巧在其中罢了。”
“所以你就冷眼旁观?”
“嗯!”玉谏含笑点头,“第一次我是不能救你,第二次我是不想救你。”
谢轻平深吸口气坐直身体:“你一口气给我说完。”
“遵命。”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目无旁人把酒交谈。
“世人都以为玉城富可敌国,连皇孙贵胄都要给我们几分颜面。又有谁知晓守护这份家业需要做出多大的牺牲。”
“我祖父早年为了给玉家找一个稳当的靠山,就向皇室进献了强身健体的灵药。他们用后觉得效果很好,就一直不停的索取,逼着玉家跋山涉水找药材,最终逼着我们找到西域的乌尔草。”
玉谏看着狼王:“说来还是老狼王主动带我们去的,花了好大的价钱才收买他。”
狼王不以为意地摸了摸下巴:“怪不得他突然就失踪了,原来拿钱逍遥快活去了。”
“哼,狼王毕竟不是长远的尊荣,终有一日要死在这个位置上,他不过是年纪大了,看得长远些。”
狼王抄着手,不屑地说:“多谢提醒,我会看着办的。”
玉谏转回头继续说:“因为乌尔草,皇室红了眼,他们以为找到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祖父看到乌尔草的弊端,想暂停研制,却不曾想为玉家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想抱紧皇室这条大腿的愿望落空了,他们派人抓我一家三口为质,将我折磨半死,以此要挟祖父。”
“我就不明白,他们明明无病无痛,为何还要奢求那一时的飘飘欲仙?”
“祖父没有妥协,眼睁睁看着我父母惨死,眼看我也要死,他开了玉家的宝库才换得我的残躯。祖父用药将我恢复如常,却以寿不能永为代价。他告诉我,要为玉家报仇,为父母报仇。”
玉谏眼角微微湿润,想起年仅九岁的自己亲眼目睹双亲惨死,一个身着黑衣的华服男子手持长剑,差点就洞穿了自己的咽喉。他的祖父就在一丈之外,老泪纵横,无可奈何。
祖父给他跪下了,地上趟着从他额角流下的血。他用全部身家换来孙子一命,只是为了给复仇埋个种子。
全凭他一意孤行,赔了玉家,搭进去了一个孩子的人生。
“祖父决定隐藏玉家,做幕后复仇的黑手。第一步他就找到了生前好友——”玉谏指了指沈戚,“你的外祖,萧老爷。”
“事实证明,好友都是用来坑的。轻平,你能不能别那么恨我,我也只是祖父的一颗棋子罢了。”
谢轻平回想当年,自己嘴贱叫了他大半年的‘病秧子’,突然觉得自己死得也不是那么冤了。自己的命可以一笔勾销,但沈戚的厄运却不能因一番话就被带过。
“你祖父布好的局,让你来当执行者。然后你躲在幕后操纵,看着无辜的人家破人亡,只为了你们玉家的复仇大计。”
当年自己亲手灭了两个门派,几百条人命,哪怕罪有应得,也不该在一人的算计下死去。
加之当下还有难以计数要死不活的无辜受害者,玉家的罪孽…几辈子也偿不清了。
“你总算收网了,最后一击你要毁了整个王朝。”
玉谏掌心沁出了汗,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你是来找我偿命的吧?”
谢轻平淡淡地说:“我是来找补救的方法的。”
玉谏冷笑一声:“要是我交出解药,你能原谅我害了沈氏一家的罪孽?”
“不能,这是两回事。”
玉谏扫视了一圈,把沈戚和狼王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置我。”
谢轻平闭上了眼睛,黑暗帮他挡住了不想面对的世界。
“戚戚,你替我说吧。”
沈戚站起来走到谢轻平身旁:“你害死我最看中的人,罪无可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玉谏狂笑起来,整个人趴在桌上,碰掉了那只玉杯。
“轻平…你听见了没有?有人要杀我。”他把手撑在下巴上,眼里好像染上了醉意,“你说过会保护我的,没有人能越过你伤到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二十四年前,小岭山,带子河,柳树下,你亲口说的。”
谢轻平睁开双眼,目光微冷:“你要了我的命,还要我护着你?”
狼王把匕首往桌上一拍:“费什么话,直接动手吧。”
玉谏蓦然起身,对着狼王说:“你们真烦,我想跟老友好好说会儿话也不行。”
话音未落,几十支利箭从窗外射向他们。沈戚护着谢轻平,把他带到了屏风后面。
“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轻平怕狼王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门外是十几个铜身铁臂的傀儡,轻视不得。
沈戚看一眼老神在在的玉谏,想要先解决他。
玉谏轻蔑一笑,面前又闪出两个黑衣杀手,很快就缠住了沈戚。
谢轻平知道玉谏的目标是自己,干脆放弃躲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玉谏慢慢走向他:“我真想知道谁有本事把你救回来。”
谢轻平歪了歪头:“就这个?狼族的秘方,有本事你去抢。”
沈戚对付两个难缠的杀手,还要时不时帮帮狼王,更要分出一大部分神来顾着谢轻平。功夫再强也有点忙不过来了。
玉谏微笑着说:“那些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在乎你对我的态度。”
“你想要我做什么?”谢轻平看见沈戚一剑砍了那人的脑袋,面不改色的又要去砍另一个人。太血腥了,当年自己只捅肚子,从不做砍脖子这种不体面的事。
玉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不高兴:“跟我说话你还分心。”
谢轻平无奈地笑笑:“你继续。”
他家戚戚扫平一切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用他去操心,今后他得习惯这样的日子。
玉谏笑的有些悲凉:“拿出你的剑,我们师兄弟最后比一场。”
“恐怕不能如你愿了。”谢轻平握着剑鞘,平静地说:“以后剑与我只是装饰品了,你配的好□□,让我再握不得剑了。”
玉谏欺身而上,不顾沈戚的阻拦来到谢轻平面前,捉住他的手,脸色越来越差。
“怪不得…”玉谏的手在抖,“你一进来我就发觉不对,本以为是你身体没恢复,不曾想…”
谢轻平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又对沈戚使了眼色,让他不用担心。
“你折腾出来的玄七,你配出来的□□,全都用在了我身上,你当真是我的好师弟。”
玉谏突然一把搂住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说:“不管你信不信,此生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你要不是萧门的人该有多好…”
“放开他。”沈戚砍死最后一人,丢下被打得乱窜狼王,气势汹汹地杀回来。
谢轻平单手推开了沈戚,维持着被玉谏抱着的姿势说:“戚戚,让我们一次把问题解决吧,你去帮狼王的忙。”
玉谏回头:“是啊,小子,我和轻平认识的时候世上还没有你呢。”
沈戚差点把剑劈在他身上,手中紧握着剑柄,松紧了几次。最后在谢轻平哀求的目光中选择了退让。
“玉谏,再有第三次,我会陪他一同下地狱。”
☆、结束
沈戚听话地让开了,去帮已经嗷嗷叫的狼王解决追着他不放的铁傀儡。
玉谏和谢轻平总算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谢轻平拍了拍他的背,产生了一种他们还在小时候的错觉。
“多大的人了,要点脸好吗!”
玉谏轻笑出声,离开了眷恋着的体温。
“师傅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狼心狗肺,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玉谏眼中倒映的谢轻平,还是当初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上房揭瓦欺凌师弟的熊孩子。
十岁以前这个师兄老往他被子上泼水、往他砚台里糊泥巴,十岁以后,带着他偷师傅的酒、砸师娘的花瓶、偷小师妹养的兔子烤着吃。好事一件没干成,陪着他挨揍的经历倒是不少。要说这样的师兄不要也罢,但每到危难师兄都会站在自己身前,把责任都扛在身上,不让他操一点心。
有时候玉谏会想,凡事有谢轻平顶着,我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最美好的少年时光过去,谢轻平返回萧门,自己回到玉城。他有了沈戚,自己接替了职责。曾经的师兄,都留在了从前。
“师兄。”
“嗯?”谢轻平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前这家伙自从出师没人管了,就一直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
“如今天下人都视我如仇,你呢?”
谢轻平看着他的眼睛直说:“我跟天下人不熟,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玉谏眼中透出希望:“那沈戚与我,你帮谁?”
“……你何必要问呢,”谢轻平敛下双目,“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他的人。”
“所以你当初用一死来偿还他?”
谢轻平笑了:“不能这么说,我没有欠他的,为他死…我是自愿的。”
玉谏垂下头笑了起来,没有欢乐的笑声比哭还难听。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来此生,我都不会明白了。”
谢轻平‘啧’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矫情。”
玉谏退后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这是三清丹的解药,不多,救萧门和救天下你只能选其一。”
谢轻平看着那把铜钥匙,不为所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
玉谏好像卸下了所有的枷锁,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我本想和你在黄泉相会,让我可以再唤你一声‘师兄’,现在余愿已足,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师弟…”
玉谏嘴里缓缓流出黑血,他欣欣然然地笑着,直到身体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他不肯合上双眼,固执地看着谢轻平所在的方向。其实他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再看不见什么,他用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沈戚…”
沈戚过来时就看见谢轻平站在那里,不远处是断气还不肯瞑目的玉谏。
顾及到谢轻平的心情,沈戚并没有说什么,可跟着过来的狼王一如既往的二。
“他怎么死了?他怎么自己死了?”
谢轻平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