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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瞥了他一眼，卢西奥才直起腰杆坐正了，低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加百列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希望殿下谨慎做决定。”
加百列说是要他谨慎做决定，但自己说话时也极为小心，没有作出任何表态。一方面，如果真的要出兵； 就算装备有枪械，在面对上千魔物时总会有伤亡，约克堡中的驻军此前都是他的士兵，从亲疏来说，比维科郡被围的士兵要亲近得多；另一方面，救援的指令要是由帝国军部发出，哪怕再舍不得手下的士兵，身为师团长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可现在来求援的与他同级的师团长，甚至因为有莱斯曼的存在，都不能算维科郡最高的军事长官……对方请求出兵，他完全有理由拒绝。
以加百利贵族的出身和谨慎行事的性情，他还考虑到了不方便说出口的一点。维科郡距离约克堡有上百里，战时消息传送不便，谁知道那边真实的战况如何？万一这是大皇子放出的假消息，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就等着他们往里跳呢？要知道，除去了二皇子，莱斯曼登上帝位就再也没有隐忧了。
宜青扫了两人一眼，知道有些话他们身为帝国的臣子不能说出口，只能由他开一个头：“维科郡两个师团死伤那么严重，如果是真消息，肯定隐瞒不住。”
“军部最近的简报上看不到消息，也没有任何要求支援维科郡的命令。”加百列犹豫了片刻，委婉回答道。
卢西奥也道：“要是老子的团被打到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了，说什么也要向军部哭着要兵要粮。”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宜青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心头有股纾解不了的躁意，“莱斯曼调整了前线的作战计划，让地方驻军都消极抵抗，自己亲自率兵到维科，想的就是打一场大胜仗。”
“那么多人都看着，他不可能会输的。”
卢西奥一拍大腿，瞪大双眼道：“他娘的！他该不会是一一”
宜青缓缓点了点头：“我了解莱斯曼。如果他输了，他能做出隐瞒不报的事。”
卢西奥低声骂了几句，考虑到莱斯曼到底是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敢骂得太凶。
加百列提醒道：“隐瞒伤情，这是重罪。”
“想想我们被扣在芬洛的物资。军部里有他的人，会替他遮掩的。”宜青扬了扬手，“他现在不说，恐怕是觉得自己还有扭转战局的办法。要是他觉得无路可走了，也许会放弃维科郡。”
放弃一词说得轻松，背后却意味着一整个郡的驻军、乃至平民，都被对方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在了尸山血海里。
宜青道：“事后他会将失利的责任推到旁人身上。我想库里诺会来求援，和这点也有关系。三师团伤亡最严重，他做这只替罪羊正好。”
这一回卢西奥的骂声拔高了音量，加百列也没有再做出质疑。宜青说得很明白，以他们对那位大皇子殿下的了解，也知道对方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宜青抿了口茶，平复情绪后道：“我倾向于认为库里诺说的都是实情。这点可以派人再作打听，难民中应该也有听见过风声的。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维科郡真是情势危急，我们要不要出兵？”
卢西奥骂声不断，狡猾地借痛骂莱斯曼避过了回答。加百列轻轻叹了口气，道：“殿下这么问，是想出兵了？”
宜青在见到库里诺衣衫褴褛地跪在他面前时，内心就在挣扎，至今也没有定论，所以他才想要听听两人的看法。
这场谈话艰难地进行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因为莱斯曼牵扯到其中，他以为自己的立场先天的不位于正中，但两位师团长在情感上会将约克堡驻军看得更重，先决的态度则倾向于否定。
他们的看法都无所谓绝对中立，宜青也不能过于依赖两人的意见。
宜青看向加百列道：“我还没有决定。”
加百列轻轻笑了笑，道：“殿下心中是不是觉得我等拥兵自重，舍不得约克堡中的四万士兵？”
卢西奥搓了搓手心，插话道：“加百列这家伙在约克堡赖了十二年，我比他还早来了两年。有些兵娃子的爹和我们躺过一条战沟，现在他们的娃又成了我们手下的兵啦。”
“如果有军部调令，我等不敢不从。”加百列道，“如果没有，我等……舍不得。”
军队无条件地执行帝国的意志，但军队中的人是有感情的。在没有上级调令的情况下，“舍不得”三个字就足以说明两位师团长的态度。
“我明白了。”宜青站起身，对两人道，“我能理解。”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记得我来约克堡的第一天，就和两位说过，这是一场注定波及全帝国的战争。除非帝国将所有的魔物全部消灭或驱逐出境，这场战争就不会停歇。”
“军部执行了保守的作战方针，让各部各自为战……”宜青想到在会议上被表决通过、可并没有被得到执行的反正，摇了摇头，“就约克堡目前的状况而言，我们做得很不错。我们有士兵，有枪，接纳了能耕种放牧的难民，听说还有两三个大型商团正在投奔的路上。只要我们愿意，关起城门，就可以过得满足，甚至富裕。”
“但我以为……我们能做得更多。”
宜青没有把约克堡孤悬在魔物的海洋中一类煽情的话说出口，简单地说完了结语，就向两人致意告退。
他跨出了议事大厅的门槛，看到走道尽头，一张轮椅正碌碌滚来。
西里尔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手摇动着摇柄，一手端了个杯子。两人离得近了，他停下轮椅，把杯子递给宜青，道：“有人送来的，你也喝。”
宜青接过抿了一口，尝出羊奶的醇厚味道，笑问：“谁送来的？”
西里尔想了一会儿道：“没看见。摆在门口。”
宜青猜想是某个西里尔的崇拜者悄悄放下的，他也听说城里平民养了一群羊。
“找我有事吗？”西里尔看着那杯浅了一圈的羊奶，目光一转道，“我刚画了半张图。”
他的语气很是担忧，看来被迫中断的设计非常关键，西里尔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宜青回头看了眼议事大厅，笑道：“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西里尔疑惑道：“是吗？”
宜青为了不让他再多想，顺口问道：“来之前在画什么图？听起来你很紧张……是自行火。炮的改良设计吗？”
西里尔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滴管的水车。不是很难，今天应该就可以做完了。”
宜青道：“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水车。”
“我……昨天听说，好多人吃不上饭。”西里尔道，“有了这个应该好多了。”
宜青扳下了轮椅的机械摇杆，让它稳稳停住，绕过轮椅走到西里尔面前。他屈膝蹲下，看着西里尔道：“原来你也会关心这些。”
西里尔“啊”了一声，偏头道：“我想如果你也吃不上饭，不太好。”
宜青失笑道：“不会的。”他听说吃不上饭的那些人，应该是临时逃到约克堡的难民。迫于魔物的压力，很多平民来不及收割就背井离乡，能携带的干粮很少，在路途中吃得一干二净，剩下的路就只能半饿半饱地走下去。
笑过之后，宜青觉得内心逐渐沉静下来。做出决定前，他担心自己是因为与莱斯曼的敌对关系，才会冲动地想要前去解维科郡之围，以打击对方、提高自己的声望。
但他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恶劣。西里尔会因为担心他吃不饱，转头研究起从来都不感兴趣的农业用具，努力让所有人都不用挨饿……他也会有这样的同感心。
“西里尔。”宜青认真地问道，“如果要解决几千只魔物，现在的枪械火力够吗？”
西里尔眼睛也不眨道：“需要加长射程。”
“能改良吗？”
“可以。”
宜青在他的双颊上各亲了一口，双手重新握住轮椅的推杆，转身走回议事大厅。
他站在大厅门口，对还没离去的加百列和卢西奥道：“我会带皇家守卫团的人去维科郡。”
……
皇家守卫团中有着帝国最精锐也最忠于皇室的士兵，宜青宣布前往维科郡救援时，一万五千名士兵无人表示反对。
此行危险，西里尔不适合随行，宜青拜托加百列照顾好他，自己带上前来求援的库里诺，骑马出城。
为了保证士兵的状态，行军速度并不算快，离开约克堡一天半之后，宜青等人才接近了维科郡的首府，被上千魔兽包围的地方。
宜青停马，拿起远望镜眺望，视线中能看到一堵如同峭壁般的高耸城墙，以及城墙上如同黑潮的魔物。魔物聚集于城门外，一波又一波拍打向城墙，要不是帝国当年将维科郡的城墙修筑得坚实高大，可能早已被魔物冲垮。
即便有这样的高墙，维科郡的形势依旧不乐观。魔物们皮糙肉厚，因冲撞城墙而倒下，片刻后又能重新站起来，重复着冲撞的过程。几千只魔物都在做着这样的动作，蔚然可观，再坚硬的城墙也抵挡不了太久。
宜青把远望镜递给库里诺：“就在前面。”
“魔物比我走的那天看起来更多了。”库里诺忧心道。
从被围城的那天起，不知道那些魔物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吸引，不仅没有离去的，反而越聚越多，扬扬洒洒的根本算不清数量。不久前那次让维科郡驻军损失惨重的冲锋也没能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它们就像一堵肉墙一般，断开了维科郡和外部的联系，除了库里诺这样出城作战、顺势遁走的人，其他人根本难以穿过黑潮。
而宜青首要的目的就是穿过黑潮、进入维科郡。
他带来的士兵都装备着枪械，远程的攻击为他们提供了有效的缓冲，短时间内不会受到魔物的近身攻击。如果面对的是几十只、近百只魔物，依靠他们那么多杆枪完全足够了，但挡在他们眼前的是几千只甚至更多的魔物。经过西里尔的改良，枪械的射程被提升到五百米，这段对人类来说已经不算短的距离，对魔物而言十数秒就能穿过。当黑潮一般的魔物受到攻击后朝他们涌来，一旦有一两只魔物从火力网中脱身，就会对人类脆弱的肉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宜青不愿意犯这个险。出发前他拟好了计划，虚心和加百列商量过，最好的策略是能穿过魔物的包围圈，进入维科郡，有了城墙作为掩体，士兵们的躯体就有了保障，而且自高处向下射击也有利于瞄准。
皇家守卫团的士兵们穿着乌泱泱的重甲，宜青和库里诺也将重甲套上。众人身后都背着枪械，腰侧挂着长刀，做好了穿过魔物群时近身劈砍的准备。
宜青的右手搭在长刀刀柄上，轻轻摩挲着。有了模型后，西里尔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改良长刀上，但宜青手中的这一柄是西里尔亲自锻造的。他用上了硬度最高的金属，打磨时的精度更是高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就连在战斗中起不到太大作用的刀柄，也被一遍遍调整过弧度，方便他从不同的角度劈刺。
宜青控着缰绳，伸手指向维科郡的方向。战前动员在离开约克堡的时候就做得够多了，他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