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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枕澜带着两个弟子下山后一路往东御剑七百里,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
此时距离他们下山不过两个时辰,白露未晞,正是赶路的好时候。阿霁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师父,咱们这便不走了么?”
顾枕澜一笑:“去叫匹驴来,咱们好骑着它到这镇上走一遭,趁着集市未散,将符咒卖掉——静翕,且把你身上的气息收敛一下,有你这尊大神镇着,别说是驴,豹子都要给你吓跑了。”
顾枕澜记得这小镇附近似乎有毓秀山庄的一个附属门派。考虑到他们两家这些年的恩怨情仇,顾枕澜还是从行囊中取出一点帷帽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节外生枝。
阿霁的运气不太好,招了半天只找到一头野驴。于是他只好让抱着白猫的顾枕澜骑在驴上,自己则充当个牵驴的小僮。
这小镇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大山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意料之中地并不十分热闹。他们进镇子的时候集市已经快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东西没有卖完,还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
“这位公子,给你媳妇儿买朵花戴吧!”阿霁牵着驴还没走多久,便被一个老者莫名其妙地拉住了。阿霁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只见那老者赔笑道:“公子,你媳妇儿这么漂亮,可不该打扮得这么素净,你看我这花美不美,跟她配不配?”
阿霁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媳妇儿”,脸顿时就红了。只见顾枕澜大半张脸都被帷帽遮着,只露出个白皙的下巴尖,还真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只不过这“媳妇儿”一点也不温良贤淑,阿霁只愣了一会儿,便被他踹了一脚。
如梦方醒的阿霁这才磕磕绊绊地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
卖花的老爷子“嗨”了一声,半点没将他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劝他道:“公子啊,我这花又漂亮又新鲜,还很便宜。咱们做男人的啊,对自己的女人还不该大方一点么?我也不跟你多要,就十钱,这些花全都给你,你看可好?”
阿霁一脸窘迫地直摇头,顾枕澜又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接过话来低声道:“这花我们要了。”
阿霁一听脸都绿了,倒不是为了花,而是因为他的师父不知又萌生了什么恶趣味,竟真的捏着嗓子装成了女人。
顾枕澜叫阿霁拿了一串钱来,数也没数便递给了老人,又道:“老丈,我们能不能借你的摊子,也卖一点东西?”
“可以可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那老爷子得了这么多钱,乐得整张脸皱成了一躲老雏菊。
于是片刻后,牵驴的阿霁便坐在摊子后头,改行当起了小贩。他从怀里拿出顾枕澜早上才画好的镇宅符,轻轻放在桌上。
卖花的老人探了探头,好奇道:“公子,您这是什么东西啊?”
阿霁道:“这是符咒,镇宅辟邪用的。”而后他摆出早就排练了无数遍的那翻说辞:“我这符咒是专门从天机山上的那位仙师手中求得的,市面上万中无一,极其珍贵。那位仙师乃是一方大能,能屈尊画上一个符,那可是几辈子的机缘。”
这镇上的人似乎都挺信这个,阿霁话音刚落,他的摊子四周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没有一个人提要买的事儿,连问价的都不曾有。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张符究竟是真是假——就好像真有人能看出来似的。
最后还是那老丈说了句话:“我说,你们快请人去请员外郎啊!”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反应最机灵的一个少年撒腿就往镇中跑去。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来到阿霁的摊位前。那人拱手对埃及施了一礼,开门见山的说道:“敝姓王,是这镇中的员外。这位公子,敢问您手上这符咒,是真有作用吗?”
阿霁笃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您来之前肯定也听说了,我这张符可是求天机上的那位仙师画的,辟邪镇宅再好不过啦。你就把它往门上一贴,便是百年的厉鬼,也近不得您的身。”
王员外又问道:“那敢问公子,您这符咒怎么卖呢?”
阿霁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一百金。”
王员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遣人回去拿钱来。”
阿霁没想到他卖这符咒竟有这么顺利,倒于心不安了。他随口问了王员外一句:“怎么,您家中还真不太平啊?”
只见王员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唉,何止是不安宁啊,日子简直都快过不下去了。”
员外郎道:“我看您大概也是修行中人,修为想必不弱。公子若是肯赏脸同我去家里看上一看,在下感激不尽。”
阿霁不确定地看了顾枕澜一眼,顾枕澜却只冲着他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阿霁见这镇中似乎哪里都不甚富裕,即便有客栈,条件也不会比一个员外家更好。若是要在这里落脚,王员外家对自己那挑剔的师父来说,应该是最舒服的选择了。于是阿霁沉吟半晌,对员外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便随你去看一眼。”
王员外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公子,您这边请。”
第29章
顾枕澜对阿霁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阿霁要去王员外家,他就乖乖骑在驴上跟着;阿霁想插手这档子闲事,他就随他高兴。左右这地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再大的事他也兜得住。
孩子么,就得撒出去历练,闯点祸也没什么要紧。要不然以后就是修为再高,也只能修成连凤楼那种绣花棒槌,没什么再大的出息了。
王员外的家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横跨两条街,在这镇子上已算得上是扎眼的气派了。这气派的院子自然坐落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段,不过这镇子甚小,中心地带距离乱糟糟的集市也没出去二里地。
顾枕澜骑在驴上,坐得四平八稳的,一直到进了人家院子也没有下来的意思。那卖花的老汉一直跟着他们,见状对阿霁挤了挤眼睛:“公子,你媳妇这是等着你抱呢。”
阿霁一听这话,整张脸都红透了。他根本不敢回头看顾枕澜的脸色,只胡乱摆了摆手,对王员外道:“员外郎,劳烦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安顿好……那什么,便先跟你看一看。”
王员外却十分过意不去:“那鬼物不到晚上不会出来作祟,公子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要紧。待会儿我让人把饭菜送到您房中去。”
王家送的饭菜很不错,冒着香喷喷的俗世烟火气。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享受的模样;他看着这一桌子饭菜,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顾恒的时候,还是挺喜欢各色美食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过去都摒弃了的呢?
阿霁辟谷已久,对师父脸上的沉醉神色十分不解。顾枕澜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虽然不必食五谷杂粮,不过偶尔享受一回人间烟火,也是别样的滋味。阿霁过来,陪我吃饭”
对阿霁来说,无论是“吃饭”还是“陪顾枕澜吃饭”都是种新奇的体验。他小口尝了尝顾枕澜夹给他的鱼肉,居然真的生出了种别样的愉悦。
不过更让他愉悦的,是顾枕澜食指大动的样子。顾枕澜吃得很快,却依旧斯文,颇为赏心悦目。难怪凡人有一个词,叫做秀色可餐。
阿霁被这突如其来的不恭敬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难道被人调侃了两句,你还当真敢入戏了么?
王员外估摸着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才遣人来请阿霁过去。阿霁要出门的时候顾枕澜冲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动。阿霁不解地看着师父,顾枕澜便笑道:“今日这桩事是你自己揽下的,就得自己解决。若有什么不懂的,我只替你掌掌眼,可不会插手。”
阿霁若有所思:“是。”
王员外强颜欢笑了大半天,再见到阿霁时那笑容几乎像是画在了脸上似的。阿霁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便问起了他们家闹鬼的事。
王员外叹了口气:“我家里也不知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先是一对好好搁在多宝阁上的玉如意莫名其妙地碎了,再然后罩的好好的灯,有时突然自己熄掉。先前拙荆跟我叨咕的时候我还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有个丫头把自己吊死在了树上。”
“从那往后,我这家里就再没安宁过。几乎月月都有人死,而且死状愈发可怖。”王员外说到“死状”的时候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竟至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低了几分:“上月死的那个小厮,一夜之间就只剩了一个干瘪的皮囊,浑身的血肉都被吸尽了似的。”
阿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一月就要食一条人命,等闲的厉鬼都没有这样大的胃口,有些道行的鬼修倒还差不多。可是那些鬼修本就与幽冥为伍,最是爱惜羽毛,轻易是不肯招惹人命官司的。
阿霁随着王员外转了一圈,确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想来王员外说得不错,那东西确实要到了夜里才肯出来。
可是这么看来,它的道行肯定不会高到哪去,有师父的那张镇宅符尽够了。
王员外晚上在花厅摆了正经的宴席,要给顾枕澜和阿霁接风洗尘。顾枕澜挺中意他家厨子的手艺,于是重新戴上帷帽,跟着阿霁前去赴宴。
宾主落座之后,王员外亲自给顾枕澜和阿霁斟上酒,又端着杯子站起来道:“寒舍这点事,还是劳公子费心了。”
说罢,他还十分诚心地一揖及地。
王员外这样客气,他们自然也要以礼相待的。
王员外家的酒有点烈,两杯下肚,顾枕澜便觉得有些头晕。他心中觉得好笑,这些修士飞天遁地,看似无所不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有欲望,还会醉酒。
这时,王员外再一次殷勤地端着杯子来敬酒,顾枕澜只好同阿霁一道饮下。
而后他便觉得腹中一股火烧火燎的,紧接着眼前一花,径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凡人的东西自然是奈何顾枕澜不得的,他没过多久便清醒了过来。顾枕澜微微一动,却发觉自己居然被绑住了。
不是捆仙索,只是凡人的绳子,不过勒得结实了一些罢了。顾枕澜想要挣脱它易如反掌,不过他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他非常好奇这家人先礼后兵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多时,阿霁也醒了过来。他倒是被按住了动弹不得,只不过禁锢了他自由的不是绳子,而是顾枕澜的一根指头。
顾枕澜被蒙着眼睛,只听着这王员外的花厅里很是嘈杂,似乎聚集了不少人。王员外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东西今晚又要来了,不过幸亏咱们有了这两个人,好歹够它两个月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忍:“这两人毫不知情,岂不无辜。”
王员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动摇。然而他很快又厉声道:“父老,那咱们镇上的乡亲就不无辜了吗?”
那老人便不说话了,王员外又痛心地说道:“再过两个月,穆家派的人怎么也该到了。”
子时刚一过,花厅中的气氛便全然不同了。一阵冷厉的阴风卷进来,将此间的人气吹得一丝也不剩。花厅中诸人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跪下不住叩首。为首的王员外颤声道:“上仙,这月的祭品在此,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阵阴风顿了顿,好像对祭品挺满意,于是放过了众人,只朝顾枕澜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