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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薛衍接受了修缮兴庆宫的重任后,果然只用这几十万贯前修缮出了一座处处精巧别致,甚至惊人骇目的舒适宫室。这让那些在暗中等着看笑话的显德老臣实在难以相信。
闻听裴籍之赞,薛衍拱手笑道:“裴相过誉,微臣不过是仰仗陛下全力支持罢了。要不是有陛下百忙之中,事必垂询,兴庆宫的修缮工程也不会这么快告竣。还是陛下担忧长安冬日阴冷潮湿,生怕太上皇年迈不能支撑的缘故。”
裴籍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陛下在这件事上,自然是极为用心的。”
上首的太上皇突然说道:“我如今年事已高,又因当年征战四方身子受了许多暗疾,每到冬日森寒或者阴雨连绵的时节,就会觉得浑身酸痛,实在难耐。本来还想着今年冬天又不好过了,岂料自从搬到这兴庆宫后,整日地上都是暖暖的,烘的我这身子也是暖暖的,精神也足了。每日里只想着含饴弄孙,倒也不爱管别的了。”
说罢,看了裴籍一眼,笑眯眯说道:“我记得裴三你好像比我还年长两岁,如今也觉得精神不济了罢?”
裴籍闻听太上皇之言,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沉吟片刻,笑眯眯说道:“老臣年岁是不小了。不过因为老臣一向是文臣的缘故,倒是不比太上皇年轻时四处征战,身体上留了暗伤。如今倒觉精神还好。”
太上皇听着裴籍的搪塞之词,也不以为意。好似若无其事的笑道:“那也不中用了。这人呐,一上了岁数,不服老不行。这精力眼神儿,都比不上年轻人了。所以该服老的时候且服老的好,免得叫他们小一辈的看笑话。”
裴籍闻言,讪讪的笑了笑,陪着太上皇的举动,遥敬了一杯酒水。
因为太上皇那一番话,其后的饮宴上,裴籍的动静便小了许多。连带着显德老臣一脉都不怎么说话,只沉着一张脸,闷闷喝酒若有所思。
永安帝见状,倒是颇为感念太上皇这一番话。也知道太上皇是打心眼儿里没了与他争锋的意思。投桃报李之心下,倒是频频说笑哄太上皇开心。
永安帝没登基前,本就是个性情活跃,语出惊人的。如今又是刻意讨好太上皇,更是妙语连珠,笑言不绝。引得诸位臣工都掌不住笑了好几回。
众人刻意粉饰太平之下,因太上皇的言辞导致的略有些沉闷的宫宴再次热闹起来。
这一年的除夕夜宴一直引到三更时分,太上皇面现疲色后,才算尽兴而散。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众君臣且在太极宫领过宫宴。这一日自然是永安帝的主场,继位三年后终于名正言顺的搬入太极宫的永安帝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自然不必细说。就连擎王府的潜邸旧臣一脉也都觥筹交错,十分尽兴。这样浓烈的气氛下,显德老臣们的略显沉默也就无人在意了。
太极宫领宴之后,左仆射裴籍便至兴庆宫拜见太上皇。其后两个老君臣在宫内说了什么,皆无人知晓。只知道裴籍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神色颇为落寞,站在兴庆宫的宫门前驻足凝望着太极宫的方向,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长吁短叹的离开。
之后便上书永安帝,以自己年迈事高,精神不济为由,乞骨请辞。
因这日仍是大年初二,正月未过。何况历来老臣请辞——尤其是当朝宰相请辞的时候,君王就算心有允意,为了照顾老臣的面子,也会拒而不受,直至老臣三乞骸骨之后,才会依依不舍的应允。
永安帝因着陈年裴籍辅佐太子的旧事,以及登基后两脉朝臣在朝堂上的争锋,对裴籍这人向来观感不好。早些时候也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抓了裴籍的把柄将人逐出朝堂。可如今他深受太上皇之让宫隆恩,又见裴籍如此识时务,也就不欲太过为难他,给他难堪,而是照着旧例再三挽留。
那裴籍既然被太上皇劝说着上了告老折子,且算是心下定了主意。见到永安帝的客气挽留后,仍旧再二再三的上了折子,君臣之间一直折腾到腊月二十九这日,永安帝眼见推辞不过,才正式准了裴籍的告老折子。
不过同寻常官宦告老后立即还乡不同,裴籍虽是告老,却并未返乡,仍旧在长安住着。每日闲来无事,或在家含饴弄孙,或至兴庆宫给太上皇请安,陪着太上皇钓鱼围棋泡汤泉,时日长了,有时也会遇见比往日请安倒勤了许多的永安帝和魏皇后。
裴籍在朝时,曾经奉太上皇之命,主修《大褚显德律》,因而在律令一事上颇为擅长。永安帝继位后,因考虑到时移世易,遂命臣下修《永安律》。
有时两人在兴庆宫见到了,未避免尴尬,也会闲聊几句。永安帝自从太上皇迁居兴庆宫后,更喜欢把朝堂上的种种举措拿到太上皇跟前儿说,有时遇见了难题,父子两人商讨不绝,太上皇便会惯性的询问裴籍,裴籍只回应三言两语,却是言简意赅。直叫永安帝背地里同心腹臣子们赞叹“果然是老奸巨猾”。甚至在朝堂上,偶尔议事存疑之时,也会刻意听一听显德老臣们的看法。
毕竟永安帝重用的潜邸旧臣们虽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可有些时候,资历太浅,经历过的事便不多。一些沉疴陋习看在眼中,虽有除弊之心,却不知该从何下手。而那些老臣中虽有尸位素餐,浑水摸鱼者,但因见识得多,经历的多,对此习以为常。更明白该如何和光同尘,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而永安帝虽不期望这些老臣能有除弊进取之心,但偶尔垂问一二,取为参考之意,也称得上是广纳谏言。
时日一长,永安帝同这些显德老臣的关系倒是越发融洽了。而诸多老臣一脉的官员眼见永安帝并非执意针对显德旧臣而提拔潜邸心腹,也渐渐把心中的排斥犹疑暂且放下,甚至为了博取永安帝的信任与重用,一发兢兢业业,克忠职守。
两脉朝臣的敌对态度因此而缓和不少。朝廷上君臣励精图治,地方上官员刻意阳奉阴违,拖沓办事的情况也日益减少。朝廷办事的效率越来越高,永安帝只觉着自转过年来,他倒没怎么作为,朝中不但吏治清明了,而且宫中旨意每到地方,上令下达的情况也越发顺遂了。心中也不觉感叹,这才叫帝王权威,金口玉言。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目今且说永安三年正月初九,位于大褚北部的契丹一族派遣使者团来朝谒见。既是外族来朝,永安帝少不得在太极宫设宴款待一回。
彼时钟罄鼓乐,歌舞升平,君臣相得,推杯换盏,那一番盛世皇朝,风流气象自不必细说。
及至宫廷舞姬乐娘丝竹声声,衣袂翩跹之时,那些自部落中来的契丹使者各个勾直了眼睛,呆若木鸡处,连杯中酒水撒了都不知道。
诸位臣工看在眼中,少不得暗暗取笑。亦是欣慰我大褚盛世堂皇之景象。
少时那契丹渠帅回过神来,不觉尴尬的捧杯向永安帝笑道:“早听闻□□气象,与别处不同。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一时出丑,叫陛下见笑了。”
永安帝闻言朗笑不觉,自是好一番宽慰之辞。
然契丹使者仍旧有些讪讪,
薛衍亦位列朝班,眼见契丹渠帅如此,不觉心下一动。开口笑道:“我听闻回纥有一种瓜,其表同我朝之冬瓜差不多大小,然更为浑圆,且内瓤鲜红如血,或黄灿如晶,尝起来更是犹如甘露洒心,醍醐灌顶。不知渠帅可知否?”
契丹渠帅见问,不免回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种瓜。不过回纥人宝贝得很。不过未曾亲眼见过。”
薛衍勾了勾嘴角,反正后世史书中最早见到西瓜的记载便是五代胡峤的《献虏记》,其书说西瓜乃“契丹破回纥而得瓜种”。所以薛衍如今询问契丹渠帅,亦有此意。
“某生性惫懒,最喜口腹之欲。因此每每闻得各处有好的吃食,便喜欢刨根问底,渠帅见笑了。”
永安帝笑眯眯的看了眼薛衍,同契丹渠帅说道:“这是卫国公府世子薛衍,平日里最是贪图享受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有的一点博学强记,也都留心在这吃食上了。”
契丹渠帅闻听永安帝所言,不觉惊道:“敢问这位薛世子,可是战神薛将军同平阳长公主所出?”
永安帝笑应,“正是皇妹和卫国公的独子。”
契丹渠帅回头细细打量了薛衍一番,拱手笑道:“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薛将军与长公主,今日有幸得见薛世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薛衍闻言,亦是莞尔。笑着道谢不必细说。
契丹渠帅又道:“薛世子既是喜欢吃食,待某与众使者还朝去后,必定从回纥讨得那瓜种来,献给薛世子。”
薛衍闻言,自然又一番道谢。却不知这么一番闲话之后,那契丹渠帅回国之后,果然派遣使者至回纥讨要西瓜瓜种,最终不得,两国甚至因此生了嫌隙,其后种种摩擦,发展到最后更是兵戎相见,最终是契丹大破回纥而还。那契丹渠帅最终也完成许诺,派遣使者将从回纥得来的瓜种不远千里送至长安。
薛衍得知此事前后因果,不免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还好此时人并不知后世之典,否则对于两国之争,不免又要评价一句“此乃一瓜种引发的血案”。
不过此皆后话,此时更不必多说。
且说契丹使团进京谒见,此乃我大褚威仪远播天下之故。又有永安帝登基三载,方入太极宫,朝堂齐谙,四野臣服,可见是大褚皇室祥和德瑞之威。
故永安帝决议,在正月十六这日晋谒太庙,祭天告祖。
圣意外露之时,满朝上下旋而尽知。有人不以为然,亦有人暗自激动不迭,其中尤以潜邸一脉的旧臣最把这事当做第一要紧的事张罗安排。
薛衍身为千牛卫士,每日戍卫宫中,职责所在,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听从上峰安排,不是去这里哨探,便是去那处查访,直将从太极宫至太庙这一路走了不下千百回,各处皆熟悉妥当了才罢。
直至永安帝祭天告祖,晋谒太庙这一日,薛衍跟着同卫的御林军从太极宫一路护送着圣驾至太庙,其后便奉命守在殿外。沉重的明光铠一穿就是一整日的工夫,只能听见太庙之中倏尔鼓乐齐鸣,倏尔雅雀不闻,偶然间还能听到负责主持的官员的一言半语,至于内里详情则是一概不知,就这么忙忙叨叨的,直到未时左右才算完了。圣驾与诸朝臣旋即回宫。
等到一行车架抵达宫中,早已是金乌西垂了。
于薛衍而言,这一日的晋谒太庙是稀里糊涂的。除了乏累,再没别的感想,不过自永安帝看来,这一日的晋谒太庙之后,满朝文武看待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而且他自己也觉着自己的帝位来的理直气壮,从前每有朝臣谈及兄友弟恭,孝悌之义,他总会觉得心虚。可是自这日后,却觉得旁人言论也不能拂乱他的内心了。
只要我自己励精图治,努力做个好皇帝。终有一日,满朝文武朝野上下再提到朕的时候,只会看到朕的功绩而不再留意朕的过往。
正所谓盖棺定论,到底是功是过,且留待青史评说。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满朝文武大臣也都发现,永安帝自从晋谒太庙后,于政事上愈发勤勉了。
于薛衍看来,永安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胸中满是宏图抱负,片刻也清闲不下来。
因着永安帝匪夷所思的兴头,满朝文武也跟着连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