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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道:“要收拾谁?”
鲍远顿时愣了愣,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围观的众人都各自偷偷散开了,往这边探头探脑地看,他心中一时有点发虚,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告状道:“掌柜,这小子偷东西,我收拾他呢!”
江宁看了看被他抓住的小豆丁常修之,微微皱眉,声音沉下来:“怎么回事?”
鲍远粗鲁地将常修之拽过来,往江宁这边一推,道:“我今日来得早,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后面做什么,库房门也开着,定然是他偷了东西吃。”
常修之一撇嘴,道:“我没有偷东西。”
鲍远见他还不肯承认,登时就来了火,骂道:“小畜生,你没偷东西,你躲着做什么?”
常修之别开脸,紧紧抿着唇,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鲍远看他这副模样,立刻对江宁道:“掌柜,他定然是心虚了!他刚来的时候便不干活,整日里想要往大堂跑,可见是个不老实的。”
江宁微微皱眉,正欲阻止他,忽然常修之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鲍远的桎梏,稚气的面容上露出气愤来,两人正拉扯间,从常修之怀中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落地。
常修之面色顿时一变,惨白惨白的,而鲍远则是大喜过望,一手拎着常修之,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地上的东西,待看清楚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62章
原因无他,落在地上那物事既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只是一个牌位罢了。
鲍远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绿,好似开了染坊似的,手上力道一松,常修之便窜了过去,将那牌位拾起来,塞进了怀中,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院子里一时安静无比,那牌位落在地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见此情形,纷纷将责怪的目光投向了始作俑者鲍远。
鲍远略微尴尬,想要解释:“这……我不是故意的……”
江宁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尔后对远远观望的其他伙计问道:“石头来了吗?”
章安从大堂内探出头来,答道:“他早早就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石头从后边出来,讶异道:“刚刚听见掌柜找我?”
江宁点点头,指了指库房的门,问道:“这门是你打开的吗?”
王石头挠了挠头,有点疑惑,但还是答道:“不错,我早上内急,去了茅房,请修之帮忙照看一下。”
鲍远顿时一噎,小声嘀咕道:“让这小子看库房?他懂什么?”
王石头听着了这话,呵呵一笑,憨憨地道:“修之懂得可多了,字也比我识得多。”
闻言,江宁心中一动,低头问常修之道:“你还识字?”
常修之沉默着点点头,江宁想了想,对鲍远道:“既然是你误会了修之,须得向他道个歉。”
鲍远听了,憋了半天,一张脸都绿了,这才压低声音向常修之道了歉,这场闹剧总算是收了场。
江宁回了账房间,刚刚坐定,便听外面有人叩门,他搁下笔,过去开了门,便见着常修之站在门外,向他行了个礼:“掌柜。”
江宁有点诧异,又有点意料之中,一边让开,一边道:“有事进来说。”
常修之道了谢,这才跟着江宁进了屋子,他在椅子上坐定,一双眼睛也不到处看,面容沉静得不像一个小孩子。
江宁看着有点好笑,给他倒了一杯茶,口中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修之沉默了会,这才一板一眼地道:“我今天早上没有偷东西。”
江宁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祭奠的是谁?”
常修之愣了一下,回道:“是我父亲。”
江宁捏了捏眉心,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常修之抿了抿唇,答道:“父亲姓常,名子晋。”
江宁喝了一口茶水,压了压惊,继续问:“你们从前是北方宿州人士?”
闻言,常修之脸上的平静总算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掌柜怎么知道?”
江宁苦笑,真是太巧了,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常公的孙子,更没想到的是,常公的儿子已经去世了,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常公坐在院子里,须发皆白,目光中饱含着希冀,向着南方翘首以盼的模样来。
江宁说不出现在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当初离开小乔庄时,他也确实并未对常公做出什么承诺,但是如今的感觉,仿佛是他许下了承诺却没有兑现一般,沉甸甸的,压在心底,如同千钧重担。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平静了一会心绪,这才对常修之道:“你家里还有一个爷爷,是吗?”
常修之顿时一脸震惊,半张着嘴,盯着江宁看了半晌,回过神来,点头:“是,不过爷爷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江宁顿了顿,继续道:“我曾经遇见过你的爷爷,他……请我带了一封信给你的父亲,如今你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给你也是一样的。”
师天华刚进酒楼的时候,一眼便见到江宁正在同王账房说话,遂眉开眼笑地过去道:“江兄,早。”
江宁快速结束了与王账房的对话,转而对师天华笑了笑,道:“容慜今日也来得早。”
师天华哈哈一笑,厚着脸皮道:“这个自然,昨日那半坛子酒可还在?”
江宁顿时笑了:“自然,你先去坐,我稍后便来。”
师天华自然是应下了,江宁回房间取了酒,上了二楼,在老位置找到了他。
两人一边小酌,一边随意说着话,酒过三巡,师天华这才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正事,江兄,我今日是有事来找你的。”
江宁微微一笑:“但说无妨。”
师天华持着酒杯笑了笑:“我舅舅昨日看了你那信,说是想要与你见一见,今日便派我来了,不知江兄是否抽得出空来?”
听了这话,江宁点头,道:“知州大人言重了,我随时都可以。”
师天华哈哈笑了,立刻道:“那喝完这盅酒,还要劳烦江兄与我同去一趟了。”
江宁自然答应了,两人喝完酒之后,师天华携同江宁一起,一路往城东去了。
一路上,师天华忍不住提醒道:“我舅舅对外人素来严肃,说话也不大中听,你若是能忍,且先忍着吧,若是实在忍不了,你便找个借口出来,我带你出府便是。”
听了这话,江宁不由失笑:“怎么说得知州大人跟洪水猛兽一般?”
师天华顿时心有戚戚焉,心道自己那舅舅,若是不了解,只怕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吃得住的,于是他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闲聊着,城东很快便到了,知州大人的宅子,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门口两个大石狮子愈发得威武严肃,门楣上的匾额,上面的字迹也更加凌厉罢了,一笔一划都透出着字主人的性格,如刀锋一般。
师天华带着江宁进了府,往花厅方向去了,一进门,便见着林奕英坐在小几旁,正襟危坐地端着茶杯,一脸严肃地喝茶。
旁边的小风炉里还堆着炭,其间浓烟滚滚,整个花厅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雾,师天华都不敢近前去,只是带着江宁在门边站着,远远地道:“舅舅,您这是做什么?怎么不叫个奴仆生火?”
闻言,知州大人斜睨了他一眼,放下茶盏,道:“你懂什么?”
他说着,取了一旁的布巾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冲师天华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师天华伸手拉了江宁一把,大摇其头道:“我们不去,你让人将炉子撤下去吧。”
林奕英有点气恼,又觉得自己满头大汗实在是狼狈,便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道:“没了炉子,还泡什么茶?”
师天华哭笑不得,正欲反驳,江宁这时候出声道:“若是大人信得过在下,便让在下来吧。”
林奕英瞅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好心地给他腾了个位置,一屁股往隔壁的椅子上坐了,擦了一把汗,呛咳几声,嘴里道:“那便有劳了。”
江宁告了声罪,便往风炉旁坐下了,炉子里面塞了满满一炉的炭,他伸手拿钳子拨拉了一下,使里面通了空气,橘色的火苗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总算是燃着了。
过了一会,那风炉上的水就开始沸腾了,茶粉也都备好了在一边,接下来便是煎茶,江宁跟着张公喝了这么久的茶,自然也学了几招,他煎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让人观之便觉得心喜。
待茶煮好之后,分了茶,望着茶盏里澄碧的茶汤,林奕英面色不由缓和了许多,他挼了挼长须,语气平和道:“这茶煮得不错。”
江宁微微一笑:“是大人的茶叶好。”
林奕英不动声色地受了这一记马屁,转而又见师天华盯着热茶,一脸嫌弃的表情,立刻道:“你若是不爱喝热茶,就别浪费我的茶水了。”
师天华从善如流地将自己那杯茶水推了过去,口中道:“那就多谢舅舅了。”
林奕英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表情平静,仿佛那个请江宁来的人不是他一般,然而喝了半天的茶,没有一个人开口,花厅中安静得只能听见水咕噜沸腾的声音,还有窗外传来的蝉鸣声,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直到第三锅水煮开了,江宁还是很沉得住气,继续煮茶分茶,手都不抖一下,反倒是林奕英灌了一肚子茶水,有点忍不住了,开口道:“听容慜说,你是福运酒楼的掌柜?”
江宁微笑:“回大人的话,是的。”
林奕英顿了顿,又道:“你的信,我看了,写得很不错,言之有物,井井有条,有理有据,倘若你不是商人,做个小吏,怕也是使得的。”
江宁闻言,只是一笑,道:“大人此言差矣。”
林奕英微微皱眉:“怎么说?”
江宁继续道:“敢问大人一句,为何好茶而不好酒?”
林奕英不在意地道:“茶能清神醒脑,定心静气,酒却刚好相反,再说,我好茶好酒,与此有何干系?”
江宁却道:“那在大人看来,容慜为何又好酒而不好茶?”
林奕英正欲回答,转念一想,面上又若有所思起来,江宁笑道:“不过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罢了。”
闻言,林奕英放下茶盏,望着江宁道:“你确实很有几分辩才,怪道容慜愿意与你交好。”
江宁微微一笑:“大人过誉了。”
第63章
三人喝了半天的茶,最后林奕英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江宁离开后,对师天华道:“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必然有所作为,你可以与他往来,但是切记,不要被他牵着走。”
师天华嗯嗯点头应了,林奕英见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操心的知州大人懒得再管他,重重地放下茶盏,转身便走了。
从此往后,师天华还是每日都去酒楼找江宁喝酒,乐不思蜀,偶尔也会叫上江宁来知州府内,若是碰上林奕英得了空暇,心情又好,三人便聚在亭中小坐,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倒也能融洽相处。
过了几日,江宁便得知,越州前漕运司落了马,被摘了顶上乌纱,即日押往上京受审,至于曾记,贿赂朝廷命官,封河期间公然出私船以谋利益,往严重点儿说,是与民争利,铺子尽数被封,曾和安锒铛入狱,越州城内百姓无不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