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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栎走了。
傀儡这段时间没了主人的指示,也没有闻人重天的保养,渐渐的不会动了。毫无神采,看上去越发不像那个人。
有一天,大家没看住的时候,傀儡不知怎的从台阶上掉下去了。
杜芯得到消息赶过去,看到碎裂的玩偶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仿佛就像看到了那个人伤痕累累独自死去的样子。
她怔怔的,忽然嚎啕大哭出声。
“师兄怎么办啊,他还是不醒,我连一个傀儡都为他留不住……”她能护住谁呀,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她哭了一阵,渐渐自己擦干眼泪,又去催问消息。
沐云戬被刺杀的事,虽然推到叛教的姬封身上,但刹魂教接连失去教主少教主,到底颓败了。
宁国那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暂且无暇怪罪,杜芯还是觉得支撑得困难。
“黎长老那里怎么说?只是拜托他修复一下傀儡。”
杜芯到底没能等来黎灿的支援,听说他接到消息的态度很冷淡。人似乎到过刹魂山一趟,听到属下汇报是这么个结局,竟然无情的掉头就走了。
黎灿,竟连刹魂山上都没上来过。真是人走茶凉,好歹师徒一场,竟然这般凉薄。
“离王说,他不保证能修,但可以带回去看看。”
杜芯无能为力,也只得应了。
“黎,离王最近在忙什么?”黎灿已然不把江湖这点看在眼里,心心念念都在朝堂天下,她只好也改了口。
来人很客气,却也很保持距离:“离王忙得自然是宁国和中原的事。”
杜芯费了些心思,后来才从酒醉的来人那里探得,黎灿似乎又收了新的弟子。
“原来如此。”杜芯收起情绪,大家都往前看,只有他们这些人,沉浸在旧人旧梦里。
“修复傀儡一事,还请您多费心,若是离王实在没空,也烦劳您告知一声,我们自去接回来就好。”
……
宁国沐奢公主的封地,如今已然是黎灿的地盘。
黎灿的眼前蒙着白色的薄纱,与面前的青年对弈。
那人神情疏淡,如月华浸骨,眉目雅致高贵。便是没有一丝波动,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好看。让人情不自禁望着就出了神,想着他若笑起来,该是何等的风姿。
弈棋几盘,两个人没有一个说话。
直到对面的青年忽然轻轻的咳了几声。
黎灿这才发现他走了神,即便是他有时候都会禁不住怀疑,对面的人究竟还不是个活人。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确定一二。
“有哪里难受吗?伸手过来。”
对面的青年面色莹白,隐隐的一点病态,整个人的气度里却无分毫病弱。
他眉毛生得黛黑,眼波不笑也潋滟的柔,气质却无情强势的紧。即便是生了病,在倨傲尊贵的黎灿面前,也没有丝毫落了下风。
“不要紧。这几日想起的东西慢慢多了,刚刚忽然看到一幕画面似曾相识,一时忘了呼吸。我们以前也这么坐在一起过吗?依稀看到落花纷飞,还有一个貌美的女子在舞剑。是跟我一样的傀儡,还是人?”
黎灿的手握起,置于袖中,冷冷的说:“你是人。”
“抱歉,我又忘了。”他的身体,有一多半是傀儡置换的,记忆凌乱荒唐至极,打从心底里并不觉得他自己是同别人一般的人。
“痛不痛?”这不该是黎灿问出的话,也不该是黎灿会有的徘徊不决。
青年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一点。”他若说不痛,黎灿或许又要生气了。
但,他确实并不在意这些。
黎灿没有说话,看不出是不高兴还是一贯如此。主动倾身,把手指附在青年的额头。
只是测体温并不需要这么近,但他做的自然极了,测完了也没有离开。
隔着薄纱,把那个人的脸和神情看尽。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觉得这个人似乎是想抱自己,但他到底只是倨傲冷淡的看着自己,不近不远,纹丝不动。
这个人比他外表看上去的尊贵不凡,内里还要更加来得骄傲孤高,自持身份。
“罢了,随你。哪一日你若想起来了要走,告诉我一声就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人不会为他留,不是为他而来。便是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待他亲近。
黎灿抬着头,神情不偏不倚,目不斜视的径直离开。仿佛毫不留恋,挺直骄傲的背影,却忽然叫人觉得有些寂寞。
宁国的夏天越来越近,花开的越来越繁盛,青年的举止越来越像人,脸上的笑越来越温和。黎灿就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他照例无事就和这个人在一起,即便很可能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听琴,饮酒,赏景,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起一整天过去。
有一天,青年忽然对他粲然一笑,就和当初他收这个人为徒一样。
“啊,我想起了。黎灿你……谢谢你,师父。”
青年站到他面前,眉眼温和含笑,认真的凝望着他,那样好看,任何人被这样看着都要心跳凌乱呼吸不稳,一生都不能忘。
黎灿睁着眼睛,眉睫微抬,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不说不语。
青年主动拥抱了他,黎灿却也没有躲开或拒绝。
他甚至在对方一触即松的时候,第一次主动亲近的反手抱住了这个人。
但也,就这样了。
黎灿的脸上仍旧只有倨傲尊贵,从始至终,这高傲与冷漠融入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里。
他冷淡的取下眼前的鲛纱,下巴微抬觑着那个人:“这个给你,以后若有事求我,能抵一次。你走吧。”
话自然要说得不留情的,毕竟,这个人是真的要走了。不若他主动先说。
蒙眼的鲛纱送了人,自然只能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了,又不是专门来看他的,看了这许久,早该烦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夕阳西下,黎灿转身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的问身边的人:“我记得不怎么清楚了,闻人重天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那人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手,当年刹魂教时候也在左右,闻言摸不着头脑:“是好看,主上当时还夸了一句,闻人家都出美人。”
黎灿似是笑了下:“生得好看,的确是件好事。”
“主上,也好看的。”那副手直觉他并不如面上看上去心情好,讷讷的补了一句。
清风朗月过侧。
马蹄哒哒,踏月而归。
没有蒙着眼睛的黎灿,依旧凤眸微斜,目下无尘,却比之前看上去平和近人了许多。
“是吗?”他眉睫半垂,月色照人那样唯美,他却不看一眼,“但,并没有用。”
第150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33
在闻人重天的梦里; 天一直是灰蒙蒙的; 萧索阴霾。
一直一直如此; 像佛家故事里无边苦海,漫长冰冷,无边无际。
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三途河; 下了冥河地府; 却因为不敢死,生魂徘徊在这晦暗的交界处。
深渊山谷被这日复一日的翻检,掏空成一个巨坑。
那一天和每日都没有不同,伤痕累累的手推开又一块霜雪冻住的巨石,又要继续的时候; 他却忽然看到了一片颜色。
是绯色的花瓣,不知道从何处飘来。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瓣; 渐渐的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有冰雪融化潺潺的水流声,天空阴云虽然灰暗却是青色的; 像风雨欲来。
可是并不冷; 风是暖的。
是春天来了。
远处,春风里,似是走来一个人。
他执着一柄紫竹伞,穿红衣。那衣裳的颜色在他身上,比这漫天的飞花还妩媚明艳。
风花星雨迷了闻人重天的眼,看不清那个人伞纸下露出的半张脸; 只觉得唇边的那抹笑,温柔和暖,好看极了。叫人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踏着春风花雨而来的人,将伞移到闻人重天的头顶上,露出皎洁美丽的容颜。
濛濛的眼眸里轻轻浅浅的笑,笑得纯澈无忧,温柔狡黠。如同昨日才见过,中间并无生死不知,也无相思无望。
闻人重天直直的望着那个人,下意识想笑,想说许多话,嘴唇动了动,又颤抖得忍不住要哭了。
那个人温柔包容的看着他,手指仔细的抚过他潮湿的眼睫,瘦削苍白的脸。
纤长莹润的手指,似二月枝头星白的玉兰,牵着那只粗糙狼狈,被剑和岩石划伤染灰,枯木一样的手。
那个人弯着眼睛对他一笑,空寂绝望的深渊山谷开满了花,也不极那个人笑容来得甜。
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踩着花海,带他走出这片深不见底、灰暗冰冷的深渊。
深渊之上,飞雪银霜,一队迎新的花轿等在那里。
花轿的颜色和那个人身上的红衣一样,唯有闻人重天是格格不入的灰色,但这个时候,哪里还会在意?
花轿四面都是空的,那骑在马上的人也走得慢极了,一直跟他的花轿并着肩,也一直温柔的回望着他的注视。
那个人也知道的,知道闻人重天再也不能承受离别,不能忍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下马,落轿。
红衣的郎君,背着他白发的美人,一步步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
当年他们逃离刹魂山,山下的溪水被阳光晒得好暖。
这个人背着他的人,迎着满山的韶光第一次亲他,问,明明好喜欢却下意识紧张闭着眼睛的他,亲亲了要怎么办?
他说:“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那时候太小,时间过得好慢,怎么都等不来长大。
后来却太快,他总以为他等不到了。
闻人重天靠在那个人的背上,眼泪静静的一滴滴落下,他的眉宇却一片平静安然:“这个梦真好。好得我舍不得醒来。”
新房的床帐也是一样的红,那个人温柔的去吻他额头的魂花:“那,我陪你做梦。”
闻人重天把他抱紧,一边发着抖收紧,一边不舍的清醒:“可是,比起和你一起的美梦,我更想在死之前找到你。”
比起梦中的婚礼,他更想死能同穴。把他们埋在一起,来生便也能继续青梅竹马。
……
睁开眼用了很大的力气,就像推开压下来的棺材板。
睁开眼的闻人重天,似是从一个梦进了另一个梦,魂牵梦萦的人握着他的手,就躺在他的身边。睡着了也下意识亲昵依偎着的姿势,就和十几岁时候的他们一样。
门外有小声的争执声。
“黎长老是不是修炼成精了?他修复好的傀儡,居然能自己把自己送回来?”
“我怎么觉着,更像少教主诈尸了。”
“滚滚滚,会不会说话。”
“就你会说话,就你能,想出用傀儡招魂的好办法,你看看,等下杜长老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闻人重天怔怔的看着身边恬然好梦的青年,耳听的门外少年人活泼的争执,恍然觉得南柯一梦,过去种种,犹如当年刹魂山上,做了一个长睡不起的梦中梦。
青年眉间微动,睡眼惺忪的醒来,对他软和的一笑,揽着他的腰又闭上眼睛,喃喃着:“大美人,今天不练剑好不好?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回你这里,好累啊。”
闻人重天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欢喜悲伤,不知如何是好:“好啊,不练,以后都不练。”
姬清闭着眼睛,摸索着坐起来,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肩又累极了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