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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殿主吹了吹茶盏,抬眼看了他一眼,笑意盎然:“这是真话。”
圣君不为所动:“那假话呢?”
“假话就是,”十方殿主沉下脸,微微凑近,目光有些阴沉危险,“那个叫姬清的人,并不是什么妖修孔雀,是由区区凡人逆天成魔的邪物,甚至也不是此界中的人。他若要封神称王,就要一路踩着信徒的神魂。任是谁,只要心中有所欲,见了他就心生魔念。只要他愿意,便是我,也会心甘情愿奉上爱慕。可惜,他更喜欢困难一点的挑战,比如,征服跟他截然相反,断情绝欲、斩厄无我的你。”
圣君淡漠不语,看不出任何震惊意外。
十方殿主似笑非笑,伸手随意在冥河之上挥了挥:“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吃惊也不太惊讶,是不信,还是太深信不疑了?哪一种都无所谓,不过看来你得快一点了。”
圣君听他意味深长的话语,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冥河之上。
一面光洁清晰的镜面出现在幽深的水域之上,镜面出现的人正是本该魂飞魄散的妖修孔雀。然而另一个跟他在一起的人,却连圣君都流露出惊讶来。
因为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不,准确的说,是他第九个法身。
可是,那个法身分明并没有使用。
“很惊讶?那是你还看得不够仔细,这位魔王最是擅长蛊惑人心,连神都无法抗拒他的魅力。更何况他还很聪明,他不对付你,他选择对付过去的你。对他一无所知,还不知道斩厄渡劫,白纸一样毫无记忆的你。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快一点了?”
圣君望着溯回镜中的景象——
原本心中只有战斗和变强的萧问水,如今却一心陪着看上去修为极为薄弱的妖修孔雀。
他似乎还记得自己不能有情,对姬清的态度很冷,举止极为克制疏离。可是圣君自己又怎么会不懂,他这副样子最多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果然,又一次去往域外战场的萧问水,这一次提早回来不说,道心有损、境界后退,受了重伤。
到这一步,再掩耳盗铃也该知道行不通了,人能骗自己,却骗不过道心。
萧问水却并没有离开那个变得温顺亲人的妖修,在外仓促疗伤后,非但再也不去做日常的战斗感悟了,更是带着孔雀去寻找他的家乡和亲族。
圣君瞳孔微颤,他这是要托孤!
“真是令人感动。”十方殿主挑眉凉凉的说,“我看了几日,他真是什么也不做,你就神魂颠倒了。可惜,你强自隐忍伤痛,却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你为他担忧的时候,他正想着怎么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给你最后一击!”
镜中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境界倒退、道心反伤的萧问水再没有掩饰,无论何时都抱着那个人,牵着那个人的手,就像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
十方殿主说话的时候,萧问水捧着姬清的脸,目光专注虔诚,从他的额头一路认真眷恋的啜吻而下。
姬清闭着眼睛,华美疏淡的眉目,皎洁清澈,温顺信赖的任由对方一一亲吻占有。
十方殿主的声音又冷又刺,一开始颇有兴致看好戏的愉悦早已烟消云散。
圣君伸手打破那镜子的术法窥视,对十方殿主说:“你喜欢他?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
十方殿主神情微冷:“因为他错了。”此话一出,十方殿主神色稍霁,扬眉勾了勾唇,“爱一个就要包容他的一切,宠爱他乃至于溺爱他,就算他犯错,我也只会等着他一败涂地之后,自己认输。再替他解决一切麻烦。他所有的错误都是他的魅力。”但并不包括,他对别的人给予温柔和真心。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他有多爱这个人,就有多想惩罚这个人。
他当然不会伤害这个人,他只会叫这个人看清楚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赦免他一切的痛苦罪孽。
圣君第一次淡淡的笑了:“听闻十方殿主素来品行高洁,渊渟岳峙,深沉威仪。今日却有些意外。不知是在下遗留的厄业,惹来了什么域外之物,还是冥主换了人做。你若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想来结果一定有趣。”
十方殿主似笑非笑,没有否认他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你觉得他会生气?”
圣君抿下那点笑意:“不,他会笑。”
这种怀揣莫名其妙自信又狂妄自大的爱慕者,即便是神也不会叫人觉得感动。
他方才看着溯回镜面上过去的自己和那个人时,不可抑制的都有一丝不适。对面前这个十方殿主,却半点嫉妒在意都没有。只想到那个人在的话,或许能引他笑一笑。
圣君走了,没有在意十方殿主听了他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既已知道姬清去了过去,能追上他的方式自然就是在渡情城了。
他当时心绪紊乱,现在想想,那渡情城主据说对孔雀极为特殊,又怎么会真的冷眼旁观别人害死他,还是魂飞魄散。
恐怕是早有打算了。
若不是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十方殿主,只怕他还真的找不到那个人的所在。
想见一面,见了却要相杀。可就是不见,也还是在相杀。
……
萧问水收回斩厄刀,那跟踪他们一路突然偷袭的老祖,话也没有一句就彻底神魂俱灭。
萧问水自己却面如金纸,隐忍再三,终于还是面无表情的吐了一口血。
“主人,你伤的好重。”姬清扶住他,长眉微蹙。
萧问水眉眼冰冷,即便跟姬清在一起,也没有柔和半分。
他试着运行了一下神魂内蕴藏的灵力,发现灵力已然源源不断的衰竭中。
伤了道心,境界衰颓,如今连灵力都枯竭,还怎么保护这个人?更何况,他满天下的仇敌,他不记得他们,对方却记得他。
萧问水垂着眸,面上没有半分颓态,眉宇平静,清冷如初见:“你走吧,从妖兽森林里走,避着人烟,找到你的族人了,好好修炼。”
“你不跟我一起了吗?”孔雀妖修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清凌华丽,这时候却难掩无措。
萧问水抿了抿唇,没有看他:“果然不行,稍微多喜欢一点都做不到……我很快就会忘了你,主动忘,或者被动的忘。不如主动的好。你不走,等我忘了你,醒来第一个就杀了你。”
他自来就是平平的一句,说得都杀气腾腾,这一句威胁却温柔极了,像情话一样无奈。
“主人不是说,不会不要我吗?”
萧问水闭上眼睛,微微一丝苦涩,清冷的声音,平静的说:“我只能有大道长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有。即便得到也会很快失去。你记得,以后不要叫任何人主人,没有人能做你的主人。”
姬清蹲下来,与他的目光平视,碧色潋滟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所以,在我和道之间,你选了道。”
萧问水又抑制不住的咳了一口血,咽了下去,漠然的说:“是。”
姬清温柔的抚去他脸上溅上的血,轻轻的说:“主人,你杀了我吧。因为,我想杀了你。”
萧问水认真专注的凝望着他,极淡的笑了:“好,你杀吧。死在你手里,比死在其他什么那里好。杀完,就把我忘了吧。”
他想了想:“不要哭。”
当初那滴渗到他脖颈上的泪,让他在意了很久,他不想再看见了。
“我有许多法身,这一个不给我的道了,只给你。拿去吧。”
第166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15
“你来了。比我想象的晚一些。”
“嗯。找了一个人; 耽搁了些时间。”
“你去找了十方殿主?”
“那个人有点奇怪; 告诉了我许多真真假假; 难以理解的话。所以我来找你,问清楚。寻找再一次穿过风洞,进入渡情城的方法,费了一些时间。”
叙旧一样; 一来一往答话的两个人; 都平静平和极了。
想不到他们互杀过几次了,也想不到,曾经难分真假的错过爱过。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问的人带着几分好奇的问。
答的人认真细致的答。
“渡情城的人说,一个人一生只能进入一次渡情城,显然你却是个例外。我想; 这话或许不是绝对的。”
他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去了很多地方; 也找了很多人。虽然琐碎; 但并不费什么功夫。
这话没有必要拿来细说。但是,好不容易才见了这个人。
虽然旁人看来; 并没有分别多久。对法身消散; 记忆苏醒的他而言,却已经是,失去这个人几百年了。
虽然对这个人而言,刚刚才送走了自己。或许也并不想看见现在的,这个自己。
圣君想了想,清冷的声音微微低了一些; 这样错觉也有片刻故人叙旧的温热,或许可以少几分令人排斥的威胁。
他接着说:“所以,我想,进入渡情城的方法或许有两种。一种是像之前……跟你一起去渡情城那样,因为你是引路人,拥有任意开辟道路的通行证。另一种,我猜测,是散布在每个世界的,自然存在的结界传送入口。一个人只能从一种入口进入一次。”
他穿过渡情城的街巷,沿着冥冥中牵引着他心魂的方向径直走去,穿过扭曲朦胧的街景。
那一瞬,忽然心念一动。
就像记忆的云山雾海,又吹散开一片,露出擦洗干净,尘封几百年的过去。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他遇见这个人的画面……和,心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第九个法身也死在那个人手中了。
和当初第一个法身死去时一样,只是,那一个到底隔得太久了些。少年心事,若即若离,朦朦胧胧的,爱慕与伤心都不甚明显清楚。
这一次,却有些疼。
疼的,不是死亡那一瞬。是无可奈何,终于认清楚要放下那个人的时候,好疼。
还有些不甘。
明明已经那么克制了,明明只敢要那么微末,为什么还是不能给他?
事过境迁,现在想起来,还是像亡灵不肯消散一般,耿耿于怀的执念不息……
·
红衣的美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潮汐涨落,风吹拂来水汽,沾湿他的红衣和眉眼。这一回,他的主人并没有抱紧温暖他。
“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到死都觉得,因为他的抛弃,叫我伤了心?”
那单薄的美人独自坐在那里,有些伶仃孤冷,就像传说中等待献给河神的祭品。
“……”圣君沉默了片刻,“因为什么都好,他想的不多。你要了,就给你。”
不管你要什么,都想给你。
孔雀公子慢慢笑了,翠绿的眼眸里,极致惑人的温柔和毫不遮掩的凉薄,矛盾得引人。
像这水乡竹海夹岸的河水拍岸,水汽氤氲满目绿意白墙,似水墨画卷唯美,扑面的凉意却又还真。
让人想一笔一笔的画下镌刻,却又猜不着,汹涌弥漫的烟波后,到底几分的墨彩渲染。
他,是白,是黑?是翠绿,是墨色?
那人似是笑了:“我知道。醒来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么难吃的汤他也愿意照做。明明看上去又冷又可怕,实际上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温柔许多。”
沉默。
圣君没有走近,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无关无害的话可以说。
沉默。
圣君的脸上唯有平静,眉眼清冷淡漠,并不似过去那个萧问水冰冷,却更像难以打动分毫。
这平静是一片阴云经过山野,即使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