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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来世——我必不修剑。”
……
可是喻砚白,已经渐渐悟得了。
天命轮回的秘密。
是师尊将他解救出了永远轮回无止的命运,使得自己能够走向另一条道路。然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条游魂,残存于世,不过是执迷不悟罢了。
但他是死不掉的。
死掉,就会回到那命运里重新开始。
无数次的回忆里他拼命摸索,才终于懂得真正死去的方法。
喻砚白怔怔地晃过神来,去看怀里这把剑。
良久,他珍重地将剑收起来,出了洞府。
一旁侍弄花草的女子笑吟吟地问他:“尊主要往何处去啦?竟然连笑颜色都没有啦,桃花儿瞧着真是心疼呢。”
喻砚白成了魔修之后,素来好着玄色大氅,眸色血红,有一种凌冽如刀的煞气。但他此刻不笑,很是郑重地道:“清微派。”
名叫桃花儿的女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水汪汪的桃花儿眼瞪得杏也似的圆,“……哪里去?”
喻砚白微微一笑。
这笑不像往常一样有那么多层含义,纯粹是他想要笑,才笑的。
他说,“桃花儿,你和这儿的其他人,都收拾一下离开罢。尊主我有桩顶顶重要的大事儿,不能再庇护你们了。”
原来桃花儿不是魔修,而是妖修,修得人形时间尚短,天真不知世事。故而喻砚白与她说话,就仿佛与小儿说话一般亲切。
妖生而冷漠,非得化成人形体验七情六欲,人间痛苦,才能有劫,然后破之,终证大道。此刻她尚且懵懂,但隐隐有种预感,“尊主,桃花儿是不是……是不是,要懂得生别离啦?”
喻砚白微笑道,“你若能因此懂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是很欣慰的。”
他好像已经有所决意,因此眉目之间不再有寂然郁郁的神色,反而更显得疏朗丰俊,仿佛又是天下无双的玄止真人门下天资卓越的真传弟子喻砚白,正要拔剑与人一试风流。
桃花儿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好看,却也离自己更远了。
她忽然问,“尊主的剑呢?刀呢?”
喻砚白只是寂然地微笑,并不回答她。
桃花儿两颊落下不自知的清泪。
她轻声问,“尊主,我是不是也要懂得求不得了?”
喻砚白看她懵懂地落泪,不言不语。半响,才温柔地回答她,“我尚不能受得住求不得之苦,想来你若能懂,肯定是很有进益的。”
桃花儿抽噎着摇头,“桃花儿不愿意懂求不得的!”
喻砚白只是叹息,不与她再讲,只道,“我要走了。”
桃花儿说,“那我就去拿那把剑!尊主喜欢那把剑,回头还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可是他来生,是不要修剑的。
喻砚白有几分落寞、有几分好笑地叹息,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他如今修为不像从前,已经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无声无息、不惊动一人地就进了清微派内部。
玄止向时居住的山峰,虽然灵气浓厚,却过了这么多年仍无一人能受其日日练剑所留下来的剑气锋锐,纷纷另择他所去了,所以这座山仍旧是空山。
冬日留下的雪意将融未融,空气里有干冽的水分感。那苍翠得仿佛逼人静默不语的松林中,过去是曾经有人察树观风以修剑的。
少年时曾被他多少次掰下来树枝当剑比划的花树,如今枝条都已经变得遒劲有力,全然不见过去的丝毫痕迹。新芽将将冒出个脑袋,可以预见夏天的一树繁花。
喻砚白倚着花树坐下,看天上白云流逝变幻,一直到日落黄昏,星辰罗列。
时间可以重新开始。
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喻砚白闭上眼。
世界在坍塌。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够明白,世界在坍塌,而自己在真正地、永不可逆地死去。
喻砚白忽然想到桃花儿。
可惜他已经不再需要那把剑了。
世界正在坍塌,喻砚白感觉自己就像在空气稀薄的地底一般难以呼吸。但他奇异的并不觉得疼,反而有一种认命的归属感。
“……若有来世——我必不修剑。”
若有来世,必先与你,白首相许。
**
楚松落一言不发地看完了喻砚白及其世界的“自杀”。
若你坚信自身为虚妄,世界就会失去存在的根基。在坍塌的世界凝缩到了极点,不余任何意识,只剩能量的时候,楚松落闭上眼睛一口气吸收了这个世界的能量。
他一面缓慢地“走”向下一个目标奇点,一面心绪复杂。
时间可以重新开始。
你会遇见不同的人,对他们露出同样的微笑,用同样的词藻讲述同样的飞鸟与大雪与星光,看同样的落日却总是不小心迟到同样的二十六秒。
可是毕竟不同。
毕竟最好的期待,最好的位置,和永远去除不掉的回忆——或许你愿意把那叫做污渍,都永远留给最初的那个人。
他的世界也曾经坍塌。
楚松落讨厌很多东西。
蚯蚓,连绵不绝的大雨,出汗的时候穿衬衫,昆虫以及无脊椎动物,假笑,有了划痕的唱片,断电一秒的黑暗,烂电影,漫长燥热的夏日。
那个已被他杀死之人给予他的的皮囊,以及皮囊给他的限制。
还有现在,这样充满痛苦与诉说的欲望的自己。
我也曾经历过世界的坍塌。
所以——
“并不是我自私。”
第二卷:世界二
第9章 寒冬领主
依托于主角个人成立的小世界,一般情况下主角的生命就是一直活到剧情结束,然后世界里的一切都被重置,主角又什么都不知道地重新走一遍“剧情”,如此往复循环——毕竟一本小说能够赋予一个小世界的法则能量,也只有剧情的那一部分了。
楚松落要想吸收一个世界的法则能量,就必须先得到主角全身心的爱,相当于在身份认同上,他自己也就成为了主角。此时他就要想法设法催促这个世界坍塌,从而好吸收能量。
直接下手杀死,当然也可以;只是万一主角生起反抗之心,反而抗拒起坍塌,就有可能出错。楚松落一向要用各种办法来破坏剧情,使得主角无法回到原来的剧情线上,也就是走出法则之外;然后使他慢慢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从而使他自发地引发世界的坍塌。
这种途径得到的世界法则能量,又纯净又柔顺,对楚松落的神魂来说是大补。
至于他新抵达的这个小世界,主角是个圣子。
可圣子悲悯天下、万众景仰的特点,他只有后一半。
也许这年头气运旺盛的小世界,往往都要讨那个庞大的特定读者群欢心,所以这圣子西奥多也是纵情享受人生的一派。
半精灵,身边环绕着无数忠心耿耿的骑士、真挚的侍从、圣洁的神官……楚松落甚至觉得这个人的设定比自己都要苏爽一点——如果不考虑攻受问题的话。
楚松落的身份是极北之地的寒冬大公阿加勒斯,上一代国王争权失败时候被流放极北之地的王子。在主线剧情里出现了的篡位纷争中,属于被提到了雄踞百万大兵却不愿意借兵给主角的背景人物,一笔带过的角色。
为了被这个世界承认“居民身份”,楚松落都是从婴儿开始跑丝毫无关紧要的剧情的。他老老实实地斗争失败,被赶去了极北之地,只是手中握着比设定强大得多的力量。
算一算时间,主线剧情就要开始了。
楚松落感受着喻砚白的世界带给自己的丰沛的力量,悄悄地潜入了世界法则中,改写了一行繁复的语言。
接下来,主角被传送过来遇到危机时,被召唤出来拯救他的就不再是狼人首领,而是自己了。
楚松落静默地想,这种人设像极了过去的自己的人真是讨人厌。
他一定会比狼人首领凶暴地对待圣子,怀疑之,漠视之,而不是一看见美色就走不动路。
对于圣子这种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永远更美味的那一个。
楚松落在这个世界的基本作战策略,就是不管圣子如何左拥右抱,自己都要是他的白月光。
颜值高一点,还是有得任性的。
**
瑟因比拉王国,芬戈萨加峡谷。
西奥多·柯克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困境。
身为神殿圣子,他本来养尊处优,还有众多美貌的骑士、神官侍奉身旁,没想到大主教联合奥多公爵起兵围城,试图逼国王退位。
西奥多觉得既然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了这么苏爽的人设,就要纵情享受人生。那国王长得眉目深邃,很有一派英气,西奥多也很想试试圣子与国王的感觉,所以有过一度风流,其后也是表面客气,略有暧昧。没想到大主教就因此暗算送他到了这极北之地的荒郊野岭。
此地一片冰寒,连天空都是褪了色的苍白,呵气时带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然而奇异的是也许是自古就有冰雪,此地的仍然有葱郁的野草遍地,虽然都结着素白的冰霜,却仍然有一种默不作声的生机感。
可是西奥多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份异样的美。
西奥多气喘吁吁地跑着,体力不支使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手边的一棵树。
他特意经过了一条刚刚化冰的溪谷,那追着他的魔兽应该不能再闻到自己的味道了吧?
心神安稳之下,脱力感渐渐袭来,西奥多再也没有对神殿圣子光明温柔形象的顾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身上穿的还是被传送过来时那一套丝绸制的睡袍,还光着脚,单薄无比,现在又被灌木撕扯,已经破烂不堪。娇嫩细白的肌肤已经多有淤青伤痕和污渍,手脚、脸颊都出现了冻伤的痕迹。
他虽然也学过一些对敌用的咒语,可那显然不是圣子应该学的正统法术,况且还都是需要骑士守护的拥有漫长咒语的攻击,对上皮糙肉厚的野兽,简直是必死无疑。也怪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早知道看到那只被撕扯内脏都流了一地的驯鹿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已经误入了一只极其强大的魔兽的领地。
体内的魔力已经干涸,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给自己施一个清洁咒或者光明术来治疗伤口了。修长的手指上渐渐显现出一只小巧精致、造型奇特的戒指:以一枚细长形状的草叶编制,附着一朵花冠外面洁白、内部嫩黄的五瓣花儿。随着这枚戒指出现,西奥多亚麻色的长发倏然变成了清亮如日光的浅金色,人类形状的耳朵变得尖尖的,并且通体如暖玉一般,竟然有一点微微的光亮。
普拉梅利亚的承诺。
这枚戒指,是含泪将他偷偷放在神殿门口的精灵母亲送给他的。西奥多作为人类与精灵的混血,假如没有这枚戒指遮掩他精灵的特征,恐怕早就被卖到黑市上去了。但他已经实在没有魔力去支撑这枚戒指的运转了。
半精灵的形态使得他能够更清晰地听到声音,却也更加吸引魔兽了。
魔兽粗重的喘息从远处传来,西奥多强撑着树站起来,汗水已经冷却下来,他觉得自己冷得瑟瑟发抖,勉强永几乎冻僵得不能屈伸的手指迅速抓起了身旁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又看了看身旁这棵高大的苍柏,心中暗恨这极北之地连树都如此不近人情,爬都爬不上去。
他的脚底已经被溪谷尖锐的碎石戳破,再跑下去,鲜热的血只会引来森林深处更多的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