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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蒋亦杰血红的双眼瞪得人心惊胆战,他沉着脸似要骂人,想了想又忍住了,拎着王大关衣领把人提到小护士面前,“护士小姐,他手掌蹭破了,给他消消毒,包一下。”把手里的秃毛猴往护士跟前推了推,还不忘补充道,“他怕疼,你轻点。”
王大关嘴角耷拉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蒋庭辉背上的刀痕虽然看着既长且狰狞,却都不深,没伤到筋骨。连清理伤口带缝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虽然人有些脱力,精神倒还好。
这次他依然拒绝了小弟们要背他的建议,对于护士推过来的轮椅更是看也没看,只把胳膊交给弟弟,让蒋亦杰搀扶着慢慢向外走去。他是和新堂主,堂口里的主心骨,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没了他在后方坐镇,堂口的各路生意都会不太平。所以只要能自己走,决不会横着出入医院大门。
前呼后拥着把人搀上车,小心坐定,蒋亦杰取过件干净外套披在了大哥身上:“蒋庭辉,疼你就叫出来,我不笑话你。”
仅仅是加了一件外套,举手之劳,搁在蒋庭辉身上却是莫大的欣慰。小妹长大了,学会体贴哥哥了!这让他因为受伤失血而一阵阵发冷的身体由内到外温暖起来。只要是弟弟给的,哪怕只是一句淡淡的关怀,都抵得上别人千言万语。蒋庭辉攥着衣襟紧了紧,嘴角噙笑,从前二十几年的默默付出忍辱负重全都值了,即便此刻就这么流血致死,也死而无憾。
看着大哥脸上莫名其妙的古怪笑容,蒋亦杰担忧地小声问道:“怎么,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还好,只有一点疼……”蒋庭辉喉咙嘶哑,脸色也透着疲倦,哄人的本事却丝毫未减,“要是我家小妹亲亲我,说不定就一点也不疼了……”
蒋亦杰心头五味杂陈,幽幽斜过一眼,眼神里带着责备,却完全犀利不起来。他偏过头去背对着大哥,定定注视着窗外。不是耍性子不理人,而是一句话让他眼圈泛了红,死撑着不想给大哥发现。
蒋庭辉看在眼里,缓慢抬起胳膊揽过弟弟肩膀,双唇在蒋亦杰额头上轻碰了一下:“没事,没事,小妹乖,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蒋氏兄弟刚踏进家门,闻琛和金毛飞也随后赶到了。
混战之后,和新的兄弟抓住了几条漏网之鱼,粗粗审了一下,原来他们只是为了钱不要命的街头小混混。闻琛瞄了眼蒋庭辉衣服上渗出的血迹,略显为难地道明了真相:“有人撒下暗花,要买小妹的命。”
蒋庭辉和弟弟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急急问道:“什么人?”
等了片刻,见闻琛没开口,金毛飞替他答道:“很可能是……佛头……”
蒋庭辉心底一凉,这正是他最怕听到的一个答案…
押运车被劫停的时候,龙准正迷迷糊糊闭着眼,筹划着如何分配使用他存在瑞士银行的那笔巨款。
车子“咣当”一声停了下来,龙准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交通事故。毕竟是警车,谁敢故意挑衅?很可能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喝懵了老酒,错踩油门当刹车,一头扎了上来。龙准也不慌张,反正他的运数都定了,早几分晚几分,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不等他再次闭上眼,纷乱的枪声响了,直到有警员中弹倒地,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在劫囚车!要劫持的对象正是他本人!
有人来救我了吗?龙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有自知之明,他自己是个利字为上的小人,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做不出的事,当然不强求手下们会去做。世态炎凉,做老大的一个跟头栽进了大牢,做小弟的不趁机踩上一脚,已经仁至义尽了。
枪林弹雨之中,龙准被人套在臭烘烘的麻袋里头,拖着上了另一辆车。车子飞驰而去,一路颠簸不断,龙准就像烂土豆一样在袋子里滚来滚去,撞得头破血流。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龙准被粗鲁地拖下地,麻袋一掀,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搜肠刮肚吐了个干净,秽物沾了满身,自己闻着也恶心。等到晕晕乎乎能认清东西了,他才绝望地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曾经被他当成猴子耍得团团转的佛头。
和一意孤行的古展、阴险狡诈的龙准不同,佛头就像头鬣狗,看似其貌不扬,需要拉帮结伙才能盘踞一方,实则有着强大的韧性和耐力,平时潜藏于黑暗之中休养生息,一旦发怒,却足以与狮子抗衡。
龙准对颠九所做的一切都被摄像机如实记录了下来,不需要再做额外的盘问和甄别。佛头一挥手,小弟们上前扯着龙准大腿把人绑在了机车后座上,机车轰鸣着飙了出去,龙准被拖在沙石路上,风声呜呜呼啸着从耳际刮过,大大小小的碎石硌得他一次次弹到半空又重重摔回地面。
机车绕了不知多少圈,总算停下来了。龙准的衣服破烂不堪,只有零星三五片布条还勉强挂在身上,皮肉被血染的泥沙包裹住,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他身上的骨头几乎碎尽,爬也爬不起来,就这样烂肉似的瘫在灰土里,忽然嘎嘎嘎大笑起来。
“真蠢啊,真蠢啊……我以为我就够蠢了,没想你佛头哥和我一样蠢……”龙准七窍流血,笑得狰狞。他知道自己没活路了,可又好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还有大好前程,他却眼睁睁就要去向阎王老子报道了!他挣扎着对佛头嘲笑道,“我龙准精明一世,被人玩得够惨,你佛头哥看着精明,也一样被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玩!报仇?哈哈哈……佛头你蠢啊……”
佛头并不是没考虑过那份录像的来历。能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定是龙准身边至近的人所为。他原以为只是龙准平日待人太过阴狠刻薄,引得堂口上下离心背德,才会遭了算计,可此刻听来,竟另有玄机。他怕这又是龙准老家伙在耍什么阴谋,于是蹲在旁边漫不经心看了片刻,才言语冷淡地问道:“是吗?龙准,奉劝你一句,有什么话想说就赶紧说,等下鬼差上来拘了魂,再想说也说不成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都是个死,何苦再多拖一个人垫背呢。我这辈子害死的人也够多了,不想再添罪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佛头哥,我临了交代你句实话吧,你弟弟死在我手上不假,可是另有其人把他一步一步引进全套,打断他手脚丢在我面前,再故意设个局,好像我一人杀了他的样子……哈哈……我命该如此,罪有应得……”龙准知道,若他明明白白把蒋亦杰三个字说出来,佛头不会信,反而咬死不说,把秘密带进棺材里,让颠九死不瞑目,才能引着佛头去深究到底。
既然他龙准要下地狱,姓蒋的也别想逃出生天!要死就一起死,黄泉路上打打杀杀也有个伴!
佛头气急败坏,一脚将龙准踢出老远:“当我不知道你的诡计!到死也不想我安生嘛……”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早信了。龙准走到这一步,也该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他还有什么必要、有什么理由费心去编一通谎话呢?
“哈哈……我蠢啊,我蠢啊!先是师爷金……再是鸵鸟……最后是颠九……一步一步把我整得好惨啊……哈哈哈……”龙准瞳孔渐渐散开,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完至关重要的线索,喷出一大口血,死了。
佛头对着地上的尸体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吩咐手下:“去,放风出去,就说龙准在金巴利港出现了,给我盯紧,看看哪一家有动静!”
师爷金,鸵鸟,颠九,能将这三人关联在一起的,只有蒋亦杰。而蒋亦杰正是跟着龙准一起跑泰国,又负责善后的人。佛头不愿意轻易信了龙准的话,他有自己的办法去追查真相。
若是真如龙准所言,有那么个家伙,暗害了颠九又嫁祸给龙准,他一定会为龙准的出逃而恐慌不已,会急不可待干掉龙准以绝后患。所以只要稍稍做点手脚,放假消息出去试探一二,就能轻易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翻云覆雨的鬼魅。
谁能想到龙准恶毒至此,连自己的死都可以设成陷阱,只为拉着人陪他一起下黄泉呢!
鱼很快咬了钩,听到手下人来回报,说和新堂口蒋庭辉那里有动作,佛头惊讶之余,又觉得有那么点理所应当。蒋亦杰是蒋庭辉的弟弟,兄弟俩关系闹得再僵,毕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难道真有人会放着自己大哥不帮,去帮一条薄恩寡义的毒蛇?只有龙准才会蠢到信了他!
佛头缓步走到颠九棺椁跟前,轻轻拍了拍楠木顶盖,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阿九,等着,我会用仇人的血来好好祭你!”
96
房间里头没开灯;窗帘遮得密不透风;几样简单的家具安安静静伏在阴影里;恍若蒙了层乌突突的薄纱。
这是一处近郊的村屋;三层小楼,屋后有一片碧绿的水塘,不时传出几声蛙鸣。楼房墙体被风雨冲刷得失去了本来颜色;砖石缝隙里滋长着茂密的青苔;外表看去如此破旧,室内陈设倒十分整齐;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太久没住人的关系,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
蒋亦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睡意全无。火女就歇在隔壁;楼上楼下也都有人守着,可突发袭击带来的危机感仍旧笼罩着他,一直没办法彻底放松。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听得出大哥也并没有睡着。
墙壁上圆形挂钟“嚓嚓嚓”步调均匀地划动着指针,像是在催促这个不眠之夜赶快过去。
蒋庭辉是个谨慎的人,每往前走一步,都会预先算计好危险和退路。不同于其他老大一上位就急着开名车住豪宅的奢靡作风,他的钱大多用在了广阔门路、收买人心、添置武器上头,余下的才能拿来享受,所以看起来略微有些寒酸。黑道向来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想活得长长久久,先要练就一身保命的本领。蒋庭辉很早就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像这样不起眼的藏身之所,他预备下了好几处。
佛头一击不中,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动什么招数,敌暗我明,不得不防。从医院出来,蒋庭辉声势浩大地回了家,等到入夜又轻装简行溜出门,绕了好几圈,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踪之后,才带着弟弟和火女等人躲来了这幢秘密小屋。
几刀砍在背上,虽然缝了针也涂了药,伤口还是红肿起来,胀痛难忍,蒋庭辉只能选择趴着的姿势睡觉,头颈别扭地偏向一侧,手掌摊在两边,光是看看都让人觉得呼吸不顺畅。
蒋亦杰躺得很规矩,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碰到大哥伤口,或是搅了大哥的睡意。心情本来就纷乱一团,同样的姿势保持了太久,搞得浑身上下痒酥酥难受,好像有无数小蚂蚁在爬来爬去。
最后他干脆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打算去窗口吹吹风,顺便抽支烟定神。谁知手刚挪了个位置,就被蒋庭辉一把握住:“小妹,来,到大哥身边来。”
蒋亦杰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去望向大哥,蒋庭辉的双眼在黑暗里闪着幽光,声音也是水波样的温柔。
大哥的温柔,是专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哪怕这个弟弟闯了天大的祸,哪怕有一天弟弟拿刀子亲手杀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