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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大姑比个手势。“大姑也不是说明珠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她跟你不相配。人家说“门当户对”,还是有道理的。别说她们家没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她父母在乡下还得租别人的房子住,也没受过什么好教育,都是在工厂做工,她自己也只是普通的大学毕业,年纪也不小了,都快二十七了——”
“大姑,妳侄子也不年轻,都三十四了。”何纪川插嘴说:“跟我比较,明珠年轻太多了。”
大姑白白他。“话不是这么说,女人跟男人是比不得的。男人是越老越俏,女人呢,年纪越大越不被看好。大姑对明珠也不是有什么偏见,只是,有时候必须考虑多一点,不能光被爱情冲昏头,对方个人、家庭条件都要好好考虑一下。”
总之,他大姑就是不满意江明珠的条件。
何纪川反倒变得冷静,平心静气说:“我知道大姑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这种事就是这样,无法光是比条件高低好坏。我自己多少有点能力,明珠的家境物质条件虽然比不上我们,但也无妨,我不在意那个。”
姑丈也劝说:“是啊,妳就别替纪川操心了。”
大姑叹口气。“纪川,你别把大姑当坏人,故意要拆散你们什么的。可不过,大姑问你,你喜欢明珠什么呢?家境中下,学识普通,也没有什么特出之处,她有哪点特别的呢?将来你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虽然明珠长得不差,但是那种外在抽象缥缈的喜欢,正是最难天长地久的。当有一天,你发现找不到与她共同的语言,你会很痛苦的。相信我,大姑都是为你好。”
嗯,想想,他喜欢江明珠哪点呢?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她汪洋似辽远的眼神。他喜欢她的眼睛,那辽远似的眼神。可以说,对那许些他认识遇见的许多漂亮女子,他之所以没太动心,主要是因为她们少了一双可以撩动他的心的眼眸。
到现在,他还是喜欢江明珠的眼睛,尽管那眼神不再显得如那汪洋般辽远,却另有清澈明净。
然后,他喜欢上与她相处的感觉,尽管有些温吞,她似乎保留着什么,感情并没有激放。
所以,真要问起他究竟喜欢江明珠哪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是他大姑所说的“抽象缥缈”的东西。而他大姑所考虑的那些,正是他不太在意的。
或许,男与女对爱情的考虑,有着某种根本上的差异吧。也或许,不过因为他多少有些能力成就与物质上的成功,所以,才不大在意那些吧。他想得更多的是江明珠那个人、那感觉、那抽象缥缈的喜欢。
“大姑,妳别替我担心这个。”他笑了笑。
“你别那么固执、死脑筋。你要真不听大姑的,大姑也没办法,不过,你跟明珠也才认识不久,没必要太早决定什么,多认识接触其他女孩比较好。”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推手打太极。
“你现在又没上班工作,公司股份也转让了,怎么会没时间?”
“再说吧。”
“还等什么时候“再说”?”大姑瞪瞪眼。“婷婷想买台电脑,你陪她看看挑选吧。”
“我又不是学电脑的,不懂那些。”
“就算不懂,陪她去,帮她出些主意也好。”
“再说吧。”何纪川仍是不置可否。
“就这么说定。晚点婷婷会过来,你刚好陪她去看看,帮她挑选合适的电脑。”
简直赶鸭子上架。在他大姑面前,何纪川但觉自己就像被拔了毛架在架子上的鸭子。
毕竟是自己的姑姑,他又能怎么样?再不合理,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了事。
算了,只要别再叫他接这个阿姨女儿、帮忙那个的外甥女,“间接相亲”,那就好了。
叶婷婷一如往常青春俏皮大方,一路挽着他的胳臂,说说笑笑,叽哩咕噜的,没一刻冷场。
说实在,他对叶婷婷多少有些好感。她的眼睛水亮炯炯有神。只不过,太有光采了,缺乏那种汪洋般的辽远与波光潋滟。
叶婷婷毕竟在国外长大,典型“加州阳光”式的蜜色型女孩,青春、灿烂、健康且无畏大方。
所以,一晚上,与叶婷婷有说有笑,过得也十分轻松愉快。叶婷婷这般的女孩有种特点,似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一切似都染着蜜色阳光。
“纪川哥哥,你懂得好多。改天再陪我过来看看,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可会吃亏了。”逛了一个晚上,没看上太中意的,叶婷婷央求改天再陪她选购电脑。
“我请一个朋友帮妳吧,他懂得比较多。”
“不好,我要你陪我。”叶婷婷嘟嘟嘴。
“妳是要买电脑,还是要人陪伴?”何纪川不以为意。
“都要。”“加州阳光”式的直接与霸道。
何纪川摇摇头,不置可否。
送叶婷婷回家后,他想该给江明珠打个电话,奇怪她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他。才取出手机,却响了。他禁不住勾勾嘴角,好个“恰巧”。不知是否收讯不好,江明珠的声音淡得如辽远的海浪声。
“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脸上笑容凝住。耳边只剩辽如海潮的沙沙声。
第六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织女牛郎星……”
夜半无人私语时,夜色如水,如诗般的情景况境,他们坐在江明珠公寓外的台阶上,但却说着毫不浪漫的事,英俊或明媚的脸时而闪过一些阴影,辜负这良辰美景、浪漫如梦的诗境。
“我想过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这样结束。”江明珠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背上。
“为什么?”何纪川又惑又不解,直到此刻,仍觉得惊愕。
接到那通电话,他好半天没能反应,不知该说什么,惊楞住。呆呆在速食店坐了好半天,脑里一大半空白,没能好好的运转思考。然后,他觉得他应该见江明珠一面,甚至没想到问为什么,只是想应该见江明珠一面,然后,也没管夜有多深、多晚了,就到她公寓。
他没要求进去,只问她要不要下楼坐坐。江明珠真的也下来了,也不多问一句,然后,两人坐在她公寓楼外的台阶上。然后,她说,他们不要再面了;然后,他才想到至少要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重复一次,几近喃喃。
“为什么?”江明珠居然跟着喃喃,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这问题。“到目前我们认识有三个月了,见了许多次面,一起吃过许多次饭,在这“许多次”里,有许多次你不得不迟到、半途提早离开,甚至干脆把约会取消。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然后,我想了一下,我并不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如果我喜欢的人不能全心将我放在第一位,像我在心上对他看重那样,还是不要的好。这次是阿姨的女儿,下次是那个伯伯的侄女,下一次又不知该轮到谁,然后我就要被放在第二位,让我委屈一下。我想,对方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没办法,我得多体谅。既然体谅,就委屈自己一下。可是,委屈一下就有两下,然后三下、四下,我总是要委屈一下下。”
她停下来,转向何纪川,连名带姓轻声唤他。
“何纪川,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我们认识彼此之前各都有过各的故事吧。年轻一点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时简直盲目无方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都可以忍受牺牲。但是,现在的我不愿再委屈自己了。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小题大作,你也是可信的,可是我并不是识大体的人,我不要以后又是那个阿姨女儿、这个表姨一通电话,然后,我就必须体谅,必须理解好好的一顿饭吃到一半中途被丢下一个人。所以,我想,趁现在我们认识还浅,就这样吧,不要再见面,继续下去了。”
长长一大篇话,她自己都奇怪她是怎么说得出来的;说那么多,呼吸还没乱,也真难得。
何纪川静了一会,侧脸凝看她,表情由最初的诧讶、困惑、没想到,到恍然似而柔起来而又归诸平静。
“妳喜欢我吗?”他忽然问。
江明珠怔一下,似有迷惑,缓缓说:“我也不知道。”
“那么,妳不喜欢我吗?”他又问。
江明珠怔怔看着他。“我不知道。”
何纪川用力点个头。“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太早作决定,如果妳其实是喜欢我的,妳不想将来后悔吧?”那样低低如诉,如魔鬼诱惑人在耳边那样细声怂恿蛊惑。
“我——”江明珠又怔,楞望着他,目光一时移不开。
然后,轻呼口气,对着空气说:“今天你大姑找你,没说什么吗?”
何纪川承认。“是说了一些。”
江明珠一点都不意外,轻轻笑了笑。“如果说我们当局者迷,在雾中看不清,旁观者清,你大姑在局外的人看得清楚些,都不看好我们。”
“我大姑的看法跟我有许多不同。”
“长辈的经验之言是应该听的。”
她竟在劝他跟她分手,这点也有趣。何纪川脸上浮起丝微的笑,表情清朗平静。
“话是没错,长辈的经验之谈可以使我们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或伤害。但很多时候,重视的原则不一样,价值观的差别、与追求的差异,长辈的经验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我大姑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我考虑与在意,并不是那些。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尽管我大姑有再大的好意,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放弃不去追求尝试,我会不甘心的。”
“如果将来你后悔了,可就蹉跎掉很多了。”
“是的。我不会说我永远不会后悔——要是那样说,我都觉得太虚假。也许哪一时、哪一刻,我会后悔做这样的决定,没听大姑的,但是——”又来了,这“但是”。因为这“但是”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他全权做的决定,必须对自己负责的人生。“但是啊,明珠,我大姑再怎么对我好意、再有多少已被证明的经验,我说过,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的感情。试问,妳的人生、妳的感情,妳甘心依照别人的指引,就因为别人的经验感受是那样?妳不会不甘心,不会想自己头破血流的去追求闯一闯?”
想想,古今多少重蹈覆辙的事儿?明明人家的经验遭遇摆在那里,谆谆劝诲,仍还是有那么多红尘男女,飞蛾扑火,非要自己去撞一撞、扑一扑,然后头破血流,一身伤痕累累。
为什么呢?
“是不甘愿呢,可是,我也不想头破血流。”因为别人家的经验如何,都是别人的;自己的人生,是好是坏,自己不亲自去追求尝试,怎么会知道呢?可江明珠想想,撞得头破血流毕竟是激烈,敢爱敢恨的人才会不悔的,她不想再痛一次了。
“我没有要妳头破血流。”何纪川不禁又轻笑出来。“我也不会让妳到头破血流的地步。”
他顿一下,望着江明珠,眸中含情,但没有文艺腔的去握她的手,或抚她的脸,只是望着她,直视她在夜色里变似深黑的眼眸,说:
“明珠,我不敢拍胸脯说永远,我也不敢保证我永远不会变心,也没把握妳永远对我钟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辜负妳,也许我们能相守到老,这都不是一个定数,我也不希望是个变数。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妳,我希望妳知道,我也要让妳知道。清楚明白的。我喜欢妳,明珠,我不想退在一旁,默默守候等待,来表示某种痴情。我不愿意那样,也不想那样,那并不是痴情,我喜欢妳,我就希望、也要让妳知道。”
已若是缠绵的告白,动人心同时又表示着绝不模糊的直接清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