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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隙-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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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离身后只剩了二十五名铁浮屠,其他都是在平阳带出来的甲士,直排到街的尽头,看不出不出人数。

岑立没说话,从马上下来,眼睛仔细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人很少笑的,至少孙离没有看过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笑过。这个笑容很短暂,或者可以说他只是毫不在意勾起嘴角又放下,一点发自内心的真实成分都没有,像极了商人应酬的表面假笑。

王病的身体那样,他没办法笑,哭的话说不定可以。

岑立走回马上,拔出刀来,指着皇宫的方向,大喊道:“杀光羯狗。”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没有人能控制,没有谁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助力,人人都是无情巨轮碾压下的牺牲品,上天才是掌控地上蝼蚁的那只手。

以尸体为笔,热血为墨,书写历史的手。

——

大楚大业元年,即大梁平康元年八月十六,楚国国都洛阳城破。

——

岑立成了上天的宠儿,而另一个战场,却有人被老天爷无情抛弃,堕入阴间地狱。

——

两军在旷野之中对垒,旌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梁军只有少的可怜的两万五千精兵、三万步兵和和汝南本郡的一万骑兵,面对十万步兵和三万骑兵的楚军,任谁看来这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打仗流血这一点上他和诸葛恭很像,都是典型的敌强我更强的类型,何况现在的敌人是崇延,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杀过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听他跪地求饶的声音。

诸葛恭听着前方士兵回报,朝韩匡道:“陈节元似乎没来,也好,这下不用愁拿他怎么办了。”

韩匡正在和另一位将军说些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他们两人的对话。

韩匡表情十分严肃,侧脸线条在阳光下却显得柔和许多,说话时两片红软的唇相碰。诸葛恭吞了吞口水,强装淡定地移开视线,心里骂了一句:长得真他娘好看。

韩匡和那人谈完了才转过去看诸葛恭,眼里带着询问的目光。

诸葛恭带来的三万精兵是大梁的主力,给韩匡拆成了两军。一半的人经过一个月的磨合与训练,已经把韩匡对阵法的领悟融会贯通,这点连设计出诡谲阵法的本人都惊讶了好一阵,经常对诸葛恭说此战必胜。

而另外一军则是由诸葛恭带领的,这些人并不冲锋,韩匡令他们在两侧扰乱敌人方阵。

那名刚跟韩匡说话的人走了,韩匡朝诸葛恭问道:“你不走吗?”

诸葛恭还得回到自己的位置领兵作战,一时半会找不到留下的借口,勉强扯出个笑容出来,语焉不详,嗫嚅道:“要走要走…你当心点,千万不能轻敌,军队靠你指挥呢。”

“知道了。”韩匡点了点头,只道他打仗前紧张失态。

或许是如临大敌,没心没肺的车骑将军别扭多情起来,道:“你是不是打完仗,就要去找你……那个…恩人?”

其实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诸葛恭这是在变着法子问他,是否真的要放弃功名归隐。

奇怪的是韩匡竟然听出来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诸葛恭,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分开前闹得不甚愉快,我总也不甘心。抱歉,我骗了你,虽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说振奋人心的鬼话…”

“不。”诸葛恭打断他,说:“其实我觉得吧,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也不是很适合你。”太危险了。

韩匡被他打断也不生气,心想我只是在这动动嘴皮子而已,但却没有说。因为他现在才觉得一个话唠接二连三口吃是件夸张程度好比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正想问为什么,诸葛恭又转身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韩匡:“……”

这事很快就被韩匡抛在脑后,因为楚军已经杀过来了。

鼓声震天,韩匡急忙登上高台,身边是旗手护卫,放眼望去,两军如潮水拍岸撞击在一起,很快,以诸葛恭为首的骑兵如凤翼,时而展开时而收拢,从侧翼扰乱敌军方阵。

陈节元没来,这场仗似乎没有什么悬念了。

突然,有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直入,在梁军步兵中撕开巨大口子。

诸葛恭和韩匡同时变了脸色,这支突然杀出的骑兵好比巨石在人群中砸出一个大坑,然而战场时局瞬息万变,也没太多时间让他们吃惊,韩匡下令改变阵型,把诸葛恭调到军队中间包围这支骑兵。

卫夜手起刀落连斩三人,勉强睁开被血黏住双眼,已经能看到那个被众旗手护卫着的人,陈节元说过,那个人叫韩匡。

诸葛恭□□往前一刺,一名楚兵被抢上红缨吸引了注意力,一不小心被诸葛恭刺穿心脏。

卫夜转头,看见诸葛恭,惊讶说道:“你是…”

诸葛恭把□□抽回,刚才离得远没看清,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卫夜。

去年洛阳保卫战,一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知道结果的战争,大梁内乱刚过又遭匈奴外敌入侵,内外夹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诸葛恭杀了楚兵冒充其身份,那士兵好死不死竟然是卫夜的军下的。

卫夜:“你…原来如此,难怪我去年看你觉得面生得很,还以为是新来的,没想到竟是内奸!”

诸葛恭误打误撞挟持陈节元逃出楚营,后面追着的尾巴之中就有卫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十三岁就被送到匈奴的质子陈节元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挟持的军师就叫陈节元。

诸葛恭一夹马腹,冲上前去以枪回应卫夜,卫夜侧身躲过,控制马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实为诈退,诸葛恭收回□□之际,才一个眨眼,三尖两刃刀已在诸葛恭脸上划过一道血口。高手交战一招则足以见高低。

韩匡眼观四方,最后把目光放在诸葛恭身上,他和那名本来直逼他这边来的人交战,一进一退胶着不下,前军中军在与楚军交战,韩匡赶紧下令击鼓左右两军去协助诸葛恭,但这样一来,少了他们的干扰,本就少于敌人几倍兵力的步兵则负担太重,扛一会倒是没什么,久了则会被敌军的人海战术压制。

虽然韩匡手里还有近两万的骑兵未派上场,可战才开打,敌军还不知有什么手段未使出,韩匡也没自信能一招制敌。

诸葛恭盯着卫夜,这个理应贴身保护崇延的人出现在没有崇延的战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从我们军营里逃脱,实在是让人疑惑又惋惜。”卫夜轻蔑一笑,“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诸葛恭恶心得头皮发麻,用匈奴语说道:“看来是马奶酒把你们的脑袋变成马脑了,夷狄竟还妄想说梁话称皇帝。”

卫夜按照以前陈节元在出征时说的话说道:“我朝陛下待民如子,贤德之名远扬四海,应上天之命奉行,今天下分崩离析,我军师出有名,何来‘妄想’之说?”


那日高台之上的陈节元无疑是意气风发的,他能记得陈节元说过的每个字,却学不到他明明平淡克制却偏要强装盛气凌人的场面语气,无法模仿那种似繁华落尽看尽红尘的孤寂的眼神。

诸葛恭不仅是个话唠,还是个脾气不好的话唠,想去年他能因为王病一句“你不要多管闲事”撂下狠话再不相认,也能因为韩匡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有了归隐之心而大发雷霆。他也非常克制,他明白打仗是真刀实箭流血丢命的事,也明白面对诡谲多变局势和奸诈的敌军需要冷静应对。

卫夜:“我真的搞不明白,你去年为什么带走琅琊王氏的人?”

诸葛恭一脸茫然,但没松懈,摆好了出击和防守都无可挑剔的最佳的姿势。

“你和王傅的儿子都是换个身份混进来的,可你跟他不一样,明眼人都明白,他是去救他的父亲,而你不是。”

诸葛恭脸现诧异之色,握着枪的手轻微抖了一下,“王傅…的儿子?你在说什么?什么王傅的儿子,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句不认识是真的,韩匡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在面馆里被诸葛恭这个无赖话唠耍了一通,什么都招了,韩匡跟他说过,他曾在赫赫有名的琅琊王家里当过马役,差点被人冤枉打死,是被王傅的儿子,一个叫王病的人救了一命,还给他钱放他离开。

阮浓自然就是王病,可诸葛恭不认得。

卫夜眯起眼睛打量他,心道看他样子不像装的,说:“就是你挟持我家军师逃走时带着的人。你们梁人一口一个君子坦荡荡,却都是这般表里不一!表面是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到底都是男盗女娼卑鄙小人!”说罢,卫夜再次一夹马腹往前冲去。

三尖两刃刀如吐信毒蛇,一击即中,卫夜拔刀,血溅了出来。

韩匡:“诸葛恭!”

呼喊声被携着血腥味的狂风吹散,从韩匡这个方向看去甚至能看到那支从他肩头突出的刀尖。那一刻韩匡是真急了,站在自己面前挡住敌军的不是其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将军,那是诸葛恭,是和他分享过去、放过荷花灯的诸葛恭啊!

卫夜也是一惊,诸葛恭刚刚是连一个后退或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生生挨了这没什么技巧的一刀。吃惊归吃惊,这时候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卫夜一使力,三个刀尖都已经插入诸葛恭的肩膀中,他一个巧劲翻转,“咔擦”一声脆响。

诸葛恭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看着卫夜,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刀杆、手、刺入肩膀的刀、血。

然后眼前浮现一张张画——刻意抹了泥土的脸、跪在掩埋王傅尸体砖瓦旁的瘦削背影、夹着泪水诉说绝望的眼眸……一张张铺天盖地而来,最后耳边响起一句记忆尤鲜的“你我不合,就此别过,再不相认!”,画被泼上墨,毁了。

王病。

在面馆的时候,韩匡说出这个人名就露出自以为不经意在外人看来实则真情意切的笑,虽然只说了一遍,但诸葛恭还是记住了。

车骑将军的亲兵看到这一幕,立刻挥刀上去护卫诸葛恭,卫夜不得已抽回刀,就算如此,他这一击也已经重重伤害到了诸葛恭,毫发无损的他已然占尽上风。

“将军!”那个最快反应过来的亲兵朝诸葛恭怒吼一声,平时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但这次他们都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击诸葛恭竟然没躲掉,受惊程度不亚于卫夜。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军队已经包围上来,诸葛恭捂着左肩三个血洞,突生天道好轮回的感慨。

去年作的死,今年统统找上门了。

“将军!将军!镇军将军命您后退回去!”

是韩匡身边的传令兵。诸葛恭咬咬牙,盯着卫夜,那眼神如果能化成刀伤人,卫夜现在恐怕就被千刀万剐了。

“不回去。”诸葛恭伸手握着缰绳,好在拿枪的是右手,虽然很疼,但也不是严重到不能打。

卫夜瞥了眼两边距离越来越近的骑兵,朝诸葛恭头顶上方不远处看去,得意地笑了。

韩匡握紧拳头,对卫夜的嘲讽视若无睹,道:“去把车骑将军绑回来。”

传令兵道了声“是”,快速下台上马进入军阵中。

诸葛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也注意到了周围军阵的变化,知道这是韩匡要他退兵的信号。

“你们杀了王傅,还给人家扣了顶‘叛国贼’的帽子。”诸葛恭说完咳了口血,道:“我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去投靠你们,还好是王病把事闹大了,我才悬崖勒马不至于误入歧途,要不然也不会遇到王山这种傻子。”

周围的骑兵已经张弓搭箭对准卫夜,前军中军却节节败退。

“没能留住你是我朝陛下的损失。”卫夜看了看周围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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