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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澈云嗤笑一声。李雄这人就是瞎操心,还准备了甘草汤,我这毒瘾要真能戒早戒了。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像个深渊凝视着陈澈云,陈澈云在汤药的倒影看到自己哭笑不得的表情。
注视良久,陈澈云才端起来喝光了。
李雄正在楼下忙得不可开交,陈澈云走了条人少的路,一直走到地下堀室的门前。
守门二人见了陈澈云都是一副不可思议样,赶忙行礼问候,开了门。
去年十二月悬瓠城告破前半个时辰,陈澈云把堀室内的胡人杀光后再没有踏入过,一直是李雄替他打点着,算来已经有半年了。
林毅已经走了半年了。
陈澈云刚一进入堀室,一个看似二十几岁的男子呆住,嘴巴大得能塞鸡蛋,手上带血的鞭子掉了也不知道。
半晌,那男子才想起来要行礼,“殿殿殿殿…公子!”
实在不能怪他,裕和王半年不曾出现,突然站在自己面前,那真是比见了鬼还恐慌。
堀室着实清凉,陈澈云舒服地出了口气,对那男子改变称呼很是满意,毕竟要是让那些将要卖出去的奴隶知道自己的身份,谁能知道他们会被转卖给谁,泄露出去的话那真是会为百姓添加茶余谈资的。陈澈云淡淡道:“带我去暗房。”
这个堀室建得奇特,里面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房间”,牢狱一般,里头关着形形色色的人,一看到那裕和王和那男子走一块,个个都扒在木栅栏门上,眼珠子跟着那男子转。
“这是个富家子弟啊,你们看!他穿的衣裳可是上等的料子,一般人家可以买不起的!”
一个蓬头白面的少年咂舌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能来这儿还让罗宁亲自领着走的,除了李雄外他还是第一个呢,来头不小,嗯嗯嗯,是个好主人。”
“你干啥啊馒头?老实里面呆着去,这人我先看上的,你就等下个主顾买吧,哎你还打我,看我不揍死你个小白脸!”
陈澈云瞥了一眼那个“热闹”的牢房,这些自愿把自己身体卖给银子的人,受够了奴隶该有的待遇,又急不可耐地寻找新的买主。
“殿……公子,这边请。”
两人越过无数个“牢房”,吵杂声越来越远,一直到路的的尽头,一扇子铁造的门立在二人眼前,陈澈云正要命令开门,身后突然响起李雄急切的大喊声:“公子!开不得开不得开不得啊!”
“这是为何?”陈澈云和罗宁一同转身,罗宁见李雄气喘吁吁跑来,识相地退离陈澈云几步,双手交叉放在肚脐上,一副乖顺的模样。
李雄满头大汗踹了一会,才记得要行礼,道:“殿……公子!您半年没来了,这里面的家伙可闹出不少事,凶残暴戾得很,我怕伤着公子您。”
“我了解他的脾性,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又不是一个人开门,你和罗宁不都在这吗?”不等李雄再劝阻,陈澈云对罗宁道:“开吧。”
罗宁从腰间取下钥匙插入绑了铁链的锁,咔嚓一声,铁链松落,罗宁还没推门,“嘎吱”一声,那门竟然自己开了一条小缝。
闻得从门缝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陈澈云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的脚还没落地,突然一只血手从黑暗的门缝里伸出来,一手扯住陈澈云的衣领!
若仔细看的话,那血手只有四根手指,可是李雄和罗宁都在刹那的变故中,只来得及做出保护陈澈云的的反应——李雄从旁边格开那只血手,罗宁则把陈澈云拉后几步,迅速把铁链从新锁上。
三人都是惊得变了脸色,陈澈云喘息不定地看着自己胸口前一个暗红色的手印,如果再走一步,那只手就不是只抓他衣领这么简单了。
李雄看起来比被抓住的陈澈云更紧张,他刚刚打了那手一下,就像打在一条冰冷的蛇上,后怕得不行,现手掌还有粘稠的污血,“殿……公子!你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至少等人多些再来,啊?”
罗宁小鸡啄米点头,后背冷汗涔涔,如果元平候薨在堀室,那他一家老小几十个头可不够砍啊。可元平候还是执意说道:“我没事,开。”
罗宁颤抖着手,机械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在掉脑袋和自我牺牲之间来回不定,最后狠一咬牙,“咔嚓”一声转动钥匙,大不了那只手再来自己招呼上去。
暗室内不是凉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铁链震动的声音在狭窄的暗室里回荡,罗宁推开门,走在最前面,暗室黑漆漆的,罗宁晃悠了把火折子,点亮墙上的蜡烛,三面墙和铁门上都有喷洒状的红色水渍,像开在地狱的曼陀罗。三人越走近,铁链震动发出的声音就越大,伴随犹如着猛兽濒死的低喘声。
终于走到底时,陈澈云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称不上是人的东西,正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头,四条铁链藤蔓一样缠绕在那人身上,衣裳破烂地只剩几块布,他仿佛没听到脚步声,或者是啃手指啃地太入神,过了半晌才发觉有人在,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浑浊血红的眼睛。
对上那双眼睛,陈澈云仿佛冬夜被狼群盯着,忍不住后退一步。
李雄:“殿下!当心!”
匍匐地上的人突然张着血盆大口弹跳起来,伸长手直取陈澈云门面,刀子一样的指甲停在离陈澈云鼻尖一寸的地方,铁链拉到极致,生生勒进那人的肉里!
陈澈云睁大眼睛看着那少了根中指的手,离得近了,那人锯木头似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陈澈云耳中。
“弟……弟弟……”
那声音实在太过难听,像孩童牙牙学语一样不标准,沙哑得像喉咙被灌了沙子,也只有陈澈云离得近才听得出来。
那人还在使劲往前,生锈的铁链不断勒入他四肢的肌肉里,他却毫无感觉一般只管往前冲。
陈澈云抬手示意李雄和罗宁不要紧,对那人道:“太子殿下,你别这样,我不是你弟弟。”
话音刚落,那人的手终于不再疯狂摆动,跌坐在地,“哐当”一声铁链落到地面,如梦初醒般重新审视眼前的人,“杀了你……杀……不?是?”
陈澈云蹲下去抚摸他的头,把李雄和罗宁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陈澈云柔声道:“我不是,不过我可以帮你,让你见到你弟弟,他就在城里。这里只有我能帮你了,太子殿下。”
那人显然很久没有开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声音还是锯木头那样难听,蓬头垢面冲刷出两行清泪:“我……我不是,什么太子,华歆他,他才是,太子了……”
“他爹杀了你爹,他抢了你的太子之位,你难道就不想报仇,让你爹九泉之下瞑目?”
刘隽咬着手指头,状似痛苦万分,颤抖着声音道:“我,想,他,死。”
安羲五年,赵国高祖皇帝刘格驾崩,皇太子刘顽立即位,即位不到两个月,后来被刘格的义子、自己的庶弟刘寇所杀,夺了皇位,太子刘隽也被废除,一度养在新太子的东宫里。天道好轮回,到了安羲六年,即去年十月,崇延和刘隽里应外合扳倒刘寇,新太子刘华歆死于宫中大火。
那夜火势冲天,照得皇宫亮如白昼,刘隽站在被禁军押着的刘华歆对面,投下火把,早已经淋满油的宫城一下成了一棚大火。
刘隽以为一把火就能把一切烧得面目全非大仇得报,他也确实报了仇。与虎谋皮的下场就是骑虎难下,崇延怕刘隽前朝太子的身份会被众人新拥为帝,事成之后就谎称刘隽也死于大火,刘隽孤身没有兵权,在拳头硬的崇延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得乖乖做了“死人”。楚国他是待不下去了,飘着飘着就到了汝阴郡,再飘到汝南,这年二月,他隐姓埋名加入裕和王收复汝南的军队里,想要借机报复崇狗,后来被识破,一直到现在,做了两个多月阶下囚。
刘隽不知道的是,本该在去年十月那场火烧得骨灰都不剩的刘华歆,同样在汝南郡做了奴隶的刘华歆,早在去年十二月被林毅带走了,而他当时还在楚国躲避崇狗的追杀,浑浑噩噩不知所为,一直到今年二月才去汝南,坐了刘华歆坐过的“牢”,才知道他并没有死。
人一生的好运气大概是有限的,用完了,需得习惯往后独自一人颠沛流离的日子。刘隽大概就是这样,他还是太子时,东宫就是他的乐园,刘华歆是他弟弟,也是他最好的玩伴。
刘华歆做了太子,东宫就成了他的阴曹地府,刘华歆仍是他弟弟,也是他最恨的仇人。
陈澈云的声音像鲛人动听的歌声,蛊惑可怜无知的渔夫,“我帮你找他,你可要怎么报答我?”
“杀……他,我要,他死。”
“好。”
韩匡收了剑,抹了把脸上的血,对身后的士兵道:“清点伤员,收缴武器,焚化尸体。”
上百具尸体横在城外路上,全是胡人,有的还不足他韩匡半个人高,镇压了一帮又一帮,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杀戮即使被冠上保疆卫土的美名,到底还是杀人,杀谁一样都是杀,韩匡觉得无望得很。
特别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以羯族为主的楚国对匈奴人施压,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跑到大梁来,汝南郡够乱的了,现还乱上加乱。
一人走到韩匡面前抱拳道:“禀报韩都尉,共五十把刀,两把剑,并无甲胄。”
这上百人竟然有一半是手无寸铁的人,这也敢打着“打回平阳”的旗号闹事,真是逞匹夫之勇强出头,韩匡点点头,道:“都收走,回郡衙。”
张闵正在看各县呈上的卷宗,一听到韩匡来了,把卷宗丢一旁,道:“韩都尉劳苦,快快入席。”
韩匡一身甲胄没来得及换掉,所幸张闵已经习以为常,“谢张府君。”
韩匡向张闵汇报了城外发生的事后,这才端起案前的茶一饮而尽。
张闵听完脸色晴转阴,一提起这事就头疼,“最近乱党作怪,竟是较之以前更加频繁,辛苦韩都尉了。”
韩匡:“下官为国效力,不辛苦。”
“既然如此,录了卷宗,韩都尉若无事的话,就帮元平候多打听打听画像的事,想来元平候故地重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啊。”
韩匡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他能耐不是大着么?既然目标范围缩小到悬瓠城,下官认为自己已是无用武之地了。”
张闵知道韩匡刚正不阿的石头脾气,打哈哈道:“你怎的还在为他去年丢下汝南郡南下一事耿耿于怀啊?那时汝南郡本就守不了,连朝廷都主张弃城退防,不走岂不是坐以待毙?韩都尉,人不能一根筋死心眼,要学会变通,哪有用头把墙撞倒的道理,你说是不?”
张闵比韩匡大了二十来岁,大有慈父教儿的模样,道理讲起来不像在训人,反而让韩匡有些自惭形愧,但这也没法改变元平候在他心中胆小懦夫的形象,这好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文官和武官之间的冲突,尤其在乱世当中更显突出,一般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时,大概也就是改朝换代上天革命的时候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去,韩匡既没有点头也没再说下去,直到张闵听人禀报说元平候来了之后,韩匡才悻悻起身,行礼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春困秋乏,正在pia屎瞌睡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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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拨云(1)
王病已经习惯他爱扯袖子的毛病,盲目地跟着他来到正房,莫万空在门前侯着,一见岑立赶紧行礼。
几人入座,岑立理所当然坐了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