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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的事,我怀疑是林毅干的。”上次因为紧张没有好好欣赏祁府,四处闲逛着,王病再一次由衷感到祁府的奢华,规模之大细节之考究完全不亚于琅琊王氏的府邸。
岑立啐了一口:“真是阴魂不散!”
“这只是我的猜测。”在山阴的时候王病就觉得林毅对岑立不一般,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问,而岑立压根没把林毅放在心上似的,离开山阴就对林毅追捕他的事一字不提。王病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问岑立隐私的权力,这事看似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在汝南郡,画像的事竟然重复上演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祁府后花园,几只鸟停在假山上啾啾叫个不停,王病走过依然昂着头叫,轮到岑立走过翅膀噗嗤一下剩几根鸟毛。
岑立:“……”
王病深思,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事,继续道:“林毅还不是元平候时,常年呆在汝南郡游山玩水,这是我在东观时候听到的,中书监常在我耳边唠叨……”王病突然一怔,想到去年洛阳城破,中书监拒绝崇延的招揽,上吊自尽了。
岑立偏过头看他,王病脸色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得难看,嘴唇不明显地颤了颤,开头语调就变了,岑立一眼就看出他在生硬地转移话题:“…元平候无官职,陛下对他一向很放任,他常年在外走动,会出现在汝南郡也不足为奇,所以画像一事,我想元平候的嫌疑是最大的。”
然而王病的只卡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以往说话的口气:“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汝南郡最怕得罪的势力是什么,我不问世事一年多了,连现汝南郡太守桂冠在谁头上都不知道。”
从去年二月洛阳失守到现在五月,王病几乎都在因“卖国贼之子”这个响当当的身份逃亡,每住进一座城,只是上街买菜都能听到正义凛然辱骂的声音,他清楚知道一切避无可避,只能尽他所能地去避开人群搬到深山老林里去,但他毕竟是人,深山之中也不是应有尽有,偶尔下山听到那些声音,他也只能麻木地习惯,拼了命习惯比真正一箭穿心更痛苦的感觉。
岑立双手放在脑后,眼睛瞥向别处,状似不在意地道:“那你对刘丕了解的倒不少。”
对林毅知根知底还说得过去,只要在山阴那种小县城待上一天连林府有多少只鸟都能知道,加上林毅本来也是个名士标杆君子楷模,按以前王病所说在他在东观遍览群书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不可能没听过,知道得多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对刘丕呢?刘丕是安羲之祸后跟着陈淮南下建国后才声名鹊起的,王病了解他到连他的作战方式都了若指掌,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他以前是我二叔的幕僚,算下来我跟王丞相才见不过几次面,因为真正在外抛头露脸的是刘丕,他常往来洛阳建康,帮先帝和丞相互通有无,我在洛阳见过他几面,聊过一次兵法,我爹说过他不会屈居人下,将来会有大出息。”
“唔,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射箭我都未必有他准。跟我来!”岑立眼尖瞥见假山后面有个婢女拿着折叠好的衣裳飘过,忙拉着王病袖子跟了上去。
那婢女一见岑立还挺镇定,唤了他声“太子殿下”后继续忙活,任由岑立光明正大跟在她后面。
王病心想:你该不是发春了吧。
“你别误会,跟我走你就知道了,不敢得罪的势力什么的我都告诉你。”
第41章 暗流(4)
婢女开了门,故意给后来的人留门,岑立率先走进去,王病到了这里才觉察不对劲,脸腾一下红了。
这是间女子的闺房。
岑立忍笑把他拉了进来。
还未盘起的青丝像瀑布一样垂着,握着木梳的手细嫩修长,仿佛蝴蝶从头顶舞动到发尾,露出凝脂手腕,那人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笑了。
王病一下子陷进那双黑色漩涡般的美目。
洛阳城美人如云,男人大都不爱强势的美人,即所谓的美人都气若幽兰,这个女子却有常人不同的样貌,娇艳惊人,美得咄咄逼人,甚至眉宇间多了一丝男人才有的英气,回眸一笑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什么含情脉脉袅袅婷婷的无骨柔情,都不及这天生尤物的百媚回眸。
那女子笑颜如花绽放,玉音流转:“别来无恙,表哥。”
“嗯,我来是有事找你的。”岑立扯了扯失神的王病的袖子,“我姑姑成平公主和祁府主人的女儿,祁湘湄,明兰轩的头牌。表妹,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王歆,刘华歆的歆。”
王病:“………!”
那女子打量着岑立身后的王病,定力很好地没有被那张脸吓到,很明显祁湘湄不满意岑立的介绍,“表哥,你昨晚把他藏着掖着不让大家跟他说话也就算了,现在跟自家人也这样么?”
岑立耸耸肩,耍无赖道:“就是你才特别破例跟你说的,知足吧我的表妹。”
祁湘湄从铜镜前站起来,走到案边请他们坐下,没有半点被闯闺房的羞怯,“你以前就这样,对梁人的东西比对自己的更上心,罢了,既是你的恩人,便是我们一族的恩人,坐吧。”
祁湘湄似乎并不打算盘发整理仪容,似嗔非嗔道:“我好歹也是落魄郡主,有你这么介绍自己表妹的吗?”而后颇有女侠风范地对身后的婢女道:“也罢,上酒,不把半年欠的都喝回来,我就不姓祁。”
岑立摆摆手,“别,这次不是找你喝酒的,茶倒是可以,我们来是想问你太守在明兰轩设宴一事,听莫万空说你当时在场为他们弹过曲。”
一说到莫万空祁湘湄就变了脸,“那个老不死的,表哥,不要怪我多嘴,你要多提防他。”
岑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莫万空是赵国数一数二的大臣,和崇延是刘寇的左膀右臂,一武一文,当年乌云蔽日狼烟四起,几乎朝廷举所有足轻重的人都跟随刘寇出城御敌。现如今岑立耳边还常萦绕着刀刺入肉体又拔出的声音,像是漫天英魂得不到安息的悲歌。
岑立:“这我知道,当年崇狗杀入平阳,真正忠于赵国的人都殉国了,现在留下的不是二臣贼子,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王病坐在岑立后面,把手放在岑立肩上,岑立回头看了他看,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祁湘湄拿起两杯冲好的茶放在岑立面前,“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来。”
“多谢。”王病受宠若惊地接过岑立端来的茶,打心底佩服这个眼光犀利的女子。继续正襟危坐听祁湘湄说完初一那日太守设宴一事。
岑立皱眉说道:“这么说你在屏风后面,没看到那男子的模样?”
祁湘湄重复着跟莫万空说过的话:“不,相反我看得一清二楚,屏风不过是个摆设,我在上面动了手脚,否则怎么敢肯定太守接待的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可惜那公子看起来对美人不感兴趣,太守没过多久就把我们打发了。”
岑立转头问王病:“你能把他画下来吗?”
两人都知道“他”是指谁,王病摇摇头。
祁湘湄:“那真是个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的人,虽穿着布衣也掩盖不了他高贵之气,说话也十分谨慎。”
王病敏感察觉到什么,急道:“他说了什么?”
祁湘湄不介意他突然插嘴,距离那日已经过去十二天了,祁湘湄想了想道:“我记得他说过一句‘太守盛情款待,子尤已领情并感激不尽。‘”
岑立顿时松了口气,“子油?什么啊原来不是他。”
岑立转头过去想和王病分享这个好消息,却看见王病脸脸色不对劲,他道:“不对……是他,元平候为人谦虚,在太守长者面前更是会自称姓名,林子游,就是林毅!”
祁湘湄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一口一个“他”到底是谁,“表哥,元平候是谁?”
岑立大怒,已经顾不得祁湘湄再放到面前的茶,骂道:“是口甩不掉的痰!”
王病噎了一下。
祁湘湄:“……”
元平候为人谦虚谨慎,是不少士人名门争相结交的对象,朝野上下一提到元平候无不点头称赞,除了当初在汝南林毅挟一奴隶南下会稽郡这个小小的污点外,可以称得上是完美,而当这个奴隶是匈奴时,人们也就释怀了,久而久之甚至连元平候为梁人复仇而奴隶胡人的说法都有,这个污点也就不那么被人看重,元平候虽无官职照样官僚百姓之间来去自如游刃有余,成了朝野的“不倒翁”。
虽然知道林毅囚禁了岑立,但是在王病看来,林毅把岑立带到会稽郡,恰好躲过崇延的大军,实则实在保护他,不知岑立对林毅哪来这么大偏见。
如果不是王病自己被那些好言好语给洗脑了,就是林毅真的是岑立所说的一口痰。
祁湘湄实在没法把那人想象成痰,却也没法不听岑立话,道:“表哥,他跟你有仇吗?”
岑立拿起茶盏,“咔”一声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冲刷着被割破的伤口,只有他知道,这点皮肉之苦跟心里的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杀了屠牙,还敢自己送上门!来的正好!我一定要让他死得比屠牙惨百倍!”
祁湘湄脸色刷一下白了个透,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们三人一起玩到大,之前就听岑立说屠牙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了,她难过地近乎冷静,立誓要为屠牙报仇,可没想到仇人就是那个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谁都不知道,自从那日之后,祁湘湄许久未热的心燃起一把小小的火,现在又被岑立几句话浇地结冰,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祁湘湄面上隐藏得极好,但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矛盾纠结,“怎么会…你确定是他杀了屠牙?你真的确定吗?亲眼看见?”
“他就死在我面前!你说我确不确定?”
岑立在尽力压抑着排山倒海而来的仇恨,从他手中滴落的茶水和血,让身后的王病有些无地自容。
王病怎么也忘不了岑立哭着抱着那个人凄惨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看岑立哭,并不是狼狈。岑立被人追捕躲在酒楼一身恶臭,他被岑立从廷尉牢狱里救出来时,那才是有多落魄就多落魄,他们都见过彼此肮脏的模样。只有那次不同,那个人倒地时,岑立是最无助狼狈的,像个孩童只能靠最无用的哭来发泄内心的绝望。
身体再怎么样都无所谓,心里藏着掖着的东西一旦被人踩踏侮辱,那真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是吗…我知道了,如果他还来明兰轩,我会替你们留意的。”祁湘湄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既然和太守见了面,想必已经和张太守意见达成一致了,那满城的画像也就解释得通。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你?”
岑立:“来找我不是正好吗?省得我去找他算账,他那个变态父亲可没少让我吃苦,你们说,一个变态父亲能生出多正常的儿子?你们别看他一幅仪表堂堂温良谦让的君子模样,背地里怎么恶心都不知道!他……”岑立一回想起被林毅绑着赶到山阴的路上,盛夏阴风吹过汗毛倒竖,“简直够恶心的。”
客栈是低等客栈,很有历史沧桑感,阿无已经在门前等候许久,见到林毅忙行礼,林毅推开门,信步漫游道:“我大概知道你们在林府对他做的好事了,我爹这么放任你们欺压他,你们虐待他时,可有想过他是我带回去的人?”
“真以为我不在府中,我爹就当家做主了?”
阿无打了个冷颤,想到现在还瘸着腿胸口一个火红烙印的林老爷,虽然倍感痛快,可奴役他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