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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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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何要伤他?”吴杰勾了抹嘲讽的笑,“判他个凌迟,也是为引蛇出洞,如今,只要他身边那人将从我这儿夺走的,悉数奉还,我便不计前嫌,放他们一条生路。”
    “还了你,你也寻不着他的。”许久未有动静的鬼面人忽然道。
    那话语再无伪装,果真是杨廷和的嗓音。
    那一头的吴杰却久久沉默着,直到眼中蓄满了杀意。
    “你招魂也招不回他,因他死得蹊跷。他的魂魄稀薄,最是受不住苦的,你若想知道他究竟在何处,便将那玉司南佩给我!给了我,尚可相聚,若不识体统,便是个魂飞魄散的死局。”
    “果真是你!”吴杰眼中锋芒,一刀刀割在鬼面人身上,却又奈何不了他,只咬牙切齿道,“纵使我给了你,你以为鸠占鹊巢便可如愿以偿?”
    “你何尝不押在这一局?你若真不顾及宁王魂魄,大可将此处夷为平地,弄个两败俱伤。”
    吴杰握得缰绳嵌进了肉里,许久后,才从腰间扯下玉司南佩命人送过去。
    鬼面人接了,一把拽住江彬胳膊将他带到圣号碑前,塞了玉司南佩在他手心,摸黑寻着那西侧的孔洞,握着江彬的手将玉司南佩插进去。
    机括随着玉司南佩的旋转而隆隆作响,仿佛推动炮台的动静,下一瞬便要将这恼人的恩怨炸得粉身碎骨。
    旋转着开启的石门,只容一人过,冰冷的石阶隐进了黑洞洞的甬道,仿佛请君入瓮的把戏。吹亮了火折子,却吹灭了心上的奢望。石门缓缓合上,将昨日种种铡断在身后,江彬就是只断尾求生的壁虎,在夹缝中溜走,不敢回头看血肉模糊的过往。
    跟前,只有一星光亮,像引魂的灯笼中,摇摇曳曳的火光,让魂灵浑浑噩噩地跟随着,不知去往何方。江彬忽然觉着这一幕熟悉,好似也曾恍恍惚惚地跟着一盏灯走过,走着走着,就落入了一具躯壳醒了过来,好似经历了一场荒诞的梦境。这或许是前世记忆,又或许是化狐为人的片段。方才,他不过是为了令乔宇分心随意杜撰一句,却不料,乔宇那神情,竟似被他说中了心事。
    他当真就是冠山那狐妻,是江梓卿手里的棋!这世上,等他的,唯有一人。
    江彬忽然想起王勋的那句:“明日你便能见着他。”
    何处?何处得见?
    忽地,脚下一顿。
    长明灯的光亮令双眼酸涩,闭了,再睁眼,就见了三尊朱红的棺椁。
    后殿,这里是正德皇帝曾带他来过的地方。
    当时,他与正德皇帝就站在这环绕的坡道上,俯视着这三尊朱红的棺椁。中间那四重棺椁,是正德皇帝的,两侧略小的梓木棺椁,一个是夏皇后的,一个是他江彬的。
    手中的火折子被身后人抽走,狠狠踩在脚下,那火星子奄奄一息地挣扎片刻,终是灭了。
    江彬垂眼看着那只皂靴,那皂靴的主人却蓦地挡在了他跟前。
    面具已经摘了,可背着长明灯的脸,却是暗的,是燃烧后的灰烬,轻轻一吹,便飞得满天都是,散得干干净净。最终只余下一团烧化了的心,或埋在宣府,或葬于朝堂。可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陵墓里。
    江彬闻着那用醋泡过的灯芯透出的酸味,眉间轻轻一皱,却又笑了:“这是要侄儿做什么?”
    那脸微微一侧,避开江彬咄咄逼人的目光,露出半张杨廷和的脸,那是江彬曾在陪都见过的浓墨一笔,是城门与正德皇帝道别时的冷冷一瞥。如今,却又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叔父。未摘面具时,他眼中尚有一丝波澜,摘了面具,竟寻不着半分异色,仿若又披了张人皮,层层叠叠地裹着那一颗磐石般的心,终是看不分明。
    他没答话,只是顺着坡道往下走去。江彬只好跟着,暗中思忖,若此时动手,能有几份胜算。但在弄清他处心积虑的目的之前,江彬也不敢贸然行事,他怕这个心思缜密的仙人手上,还握着旁的生杀大权——正德皇帝尚且生死未卜。
    终于,他在正中正德皇帝的棺椁前停下了步子,衣袖一翻,凭空变出个棋盘来。那棋盘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江彬儿时不慎摔裂了一角,但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如海旁蜃气铸就的空中楼阁,踏上去,便跌个粉身碎骨。
    “叔父千辛万苦带我到这里,难不成,就为与我下一盘棋?”
    外头还围着吴杰的兵马,跟前的杨廷和,却端着那棋盘不言不语。江彬忽然想起了与正德皇帝的对弈。正德皇帝的棋,可谓是布局工整,奇正迭出,可不就是眼前人教的?可谁又能料到,当初博弈的二人,都不过是眼前人棋盘中的棋子,任其摆布。
    “当初你砸的这棋盘。”他终于开了口。
    “怎是我砸的?那些不都是‘叔父’编排的……”
    “历劫之前,因我说了他的不是,你一气之下便砸了它。”
    江彬这才明白,跟前人说的原非此世。想起先前,江梓卿说与他的文曲、武曲之事,又忆起杨廷和带他去茶馆听的那段包拯与狄青的说书,心下陡然一震。
    “他错将你当了我,你却着了心魔。”杨廷和扯开忽地被定了身形无法动弹的江彬的衣襟,探进去一只冰冷的手,“而我——又何尝不是?”

☆、第一百章 狐妻

那游走在心上的手,若吐着信子的蛇。动弹不得的江彬把眼往下一瞧,就见那惨白的五指已没入胸口,可不知他被施了什么法,竟不觉着疼,只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像只吸血的蚂蝗,贪婪地游走在肌肤之下。
    须臾,他五指一收,拽出一物来,那是颗荧荧通透的珠儿。那珠儿被掏出胸口的瞬间,江彬耳畔响起一阵刺耳的凄厉,分辨不出是人是兽,一声声直叫得肝肠寸断,却渐渐羸弱下去,气若游丝间才听清那气喘吁吁含糊念着的,竟是“乔宇”二字。
    蓦地,那声音止了,江彬捂着双耳的手垂下,才知那一颗被杨廷和擎在手中的珠儿,正是乔宇狐妻的内丹。
    “狐氏……”江彬扯开一抹虚弱的笑,汗水顺着他鬓角滑落,凝在下颌,像长明灯里被封着的一点一点耗尽的灯油。
    那长明灯像是孤独久了怕人看似的,一盏连着一盏地在视野里晃动起来,鬼魅一般,忽上忽下。江彬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就见自己手里握了把青丝。
    他正笨拙地替谁篦头,可不是这处散了,便是那处乱了,一恼就撒了手,任凭那一头青丝散了跟前人一肩。那人扭过半张脸面,却是弱冠之年的乔宇,可那眉目疏朗的模样,全然不似如今的死气沉沉。
    他取过怔怔望着他的江彬手中的篦:“怎的心神不宁?”
    江彬心中一跳,别开眼道:“昨日千叮咛万嘱咐,可不又把我那盐笋给忘了?”
    乔宇忙拱手作揖道:“给爷赔不是!今日必办妥了!”
    江彬未见过乔羽这般告饶,知他是学来逗自己的,笑了笑,一拧乔宇胳膊:“要再忘了;仔细你的皮!”
    乔宇捉了江彬的手,握在掌心,依偎了片刻,都不言语。
    江彬思来想去,又有些气不过,戳着乔宇眉心道:“你啊!就记着公门那些差事!一月多少俸禄?连个老仆都养不起!你又这般木讷,何必趟这浑水?依我说,倒不如想个法子调回陪都,圈块菜园过过清闲日子。”
    这话,乔宇听得多了,也未往心里去,只用拇指描摹着江彬掌心的纹路默然不语。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可不就为了经世济民?满腹经纶,在江彬看来虽都是迂腐,可他却从未疑过半分。
    外头公鸡打了个鸣,江彬说得嘴都干了,见乔宇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便罢了,转而道:“昨日我去瑞儿家,见他那对鹦鹉少了一只,原是前几日死了,另一只便也不吃不喝,眼看着快不成了。”
    乔宇将江彬编好了随意扔在枕上的蚂蚱拂开,按着他躺下:“我倒不知,这鹦鹉也是个痴情种,堪比鸳鸯了。”
    江彬头枕着乔羽半截袖子,抬眼瞧他:“痴情,不过旁人看着妙,若真死了,又值什么?”
    乔宇愣了愣,于人,百年已是奢望,于妖,千年也不过弹指间。人妖殊途,他是知道的,可江彬如今提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外头胡管事隔着门催了,乔宇忙将江彬的手塞进被褥里,匆匆道了句“再睡会儿罢!”,便落荒而逃。
    袖子却被拽住了。
    “若是悔了,挨不到相聚之日,也莫怪了彼此。”江彬的字字句句,仿若点点滴滴的雨,将一夜间开满心头的姹紫嫣红打得七零八落,“六道轮回自有章法,苦等来的,也未必是从前那个,倒不如欢好一场便散了。”
    乔宇仿佛秋日的叶,拽着枝头蜷成焦黄的一团,却还是被风打落下来,陷在泥里等着枯竭。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望着那已勾不着的曾经供养他的枝头,却吐不出一字半句。
    他猛地抽回袖子转身走了。
    他慌忙地上了轿,慌忙垂下轿帷,慌忙抚平袖上被那指尖拽出来的一道道掌纹似的褶皱。那掌纹指着阳寿已尽,他甚已瞧见自己落了土,成了冢,孤零零的坟上野草丛生,满是荒凉。曾经的浓情蜜意,也敌不过看穿相思之苦后的薄情。
    江彬不愿等了。
    待他终老,便甩开手,葬了,散了,忘了,再去寻下一段狐缘。
    轿子颠着,生生将胸口的苦涩都颠到了喉头,哽着,噎着,吐不出,也咽不下。
    乔宇就像被人提着脖子的锦鸡,一整日都惶惶不安,待公务都办妥了,便早早离了午门,让轿子绕了段,唤小厮去铺子里买了包盐笋。将盐笋掂在手里,乔宇又一路发呆。将白日里的情形繁复琢磨着,一不留神,那盐笋的纸包都给捏皱了。
    他虽不成器,总被那狐狸拿捏得死死的,可这一回,也得说敞亮了——当初既许了彼此生生世世,又怎能说悔就悔,若狐狸真耐不住性子,他乔宇也愿折了阳寿,早些轮回了来见他,即便阳寿未尽投胎不得,也总有些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哪怕他做不成人,成了一株草,也非要绊住这狐狸另觅新欢的步子,教他逍遥不得。
    这般信誓旦旦地想了一番,低头一见自己胸前那锦鸡补子,又蓦地泄了气。当初那个自诩清高的寒窗苦读的书生,又怎知,会因招惹来的狐妖落到这般田地?当真成了个想拴住夫婿的怨妇,越想越荒唐了。
    路已过半,心却还悬着,随着天边茸茸的日头渐渐地沉下去,沉到血色般的晚霞里。
    蓦地,一声惊雷,地动山摇间,乔宇身子一晃,额头撞在了轿子上,好半晌才从疼痛中缓过来,就听了外头大呼小叫的。
    “老爷赎罪!”轿夫们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
    乔宇扶着额头下了轿,又是一阵惊雷,劈得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乔宇忙扶着轿子站稳。抬眼望去,就见东边聚着一团乌云,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劈在同一处,震耳欲聋,连绵不绝,却不见半滴雨下来。
    街头巷尾,聚满了惶恐的百姓,惊呼着“老天降罪”云云,哗啦啦地跪了一地,朝着那一处膜拜着,祈求莫责难百姓。
    唯一着月白色道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乔宇几步之遥的酒肆前,在那电闪雷鸣的间隙道了声:“渡劫。
    乔宇愣了半晌,猛地提起官袍朝那一处跑去,将轿夫的惊呼声都抛在了身后。他时不时被自己的官袍绊了脚,摔了,又匆忙起来,狼狈地一路飞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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