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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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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曲又断断续续说了好些个宽慰的话,文曲却只怔怔望着,并未听进只字片语。他的眼前,梅花胜雪,暗香浮动,汴梁的雨水,却淹没了来时的路,将那一只折成飞鹅模样的“闹嚷嚷”,浸湿成了散开的金色的线,丝丝缕缕地缠在身上,再是飞升不得……
    渐渐的,没了动静,文曲这才发现武曲说着说着,已是睡了过去。
    文曲迟疑着凑近了,在他微弱的鼻息喷在脸上时,一颗悬着的心才跌回胸口,跃动着将堆积已久的酸涩推出了眼眶。
    此刻,他方懂了情愁,懂了离恨,懂了生离死别的哀恸。他回握住武曲的手,直到他的体温灼伤了彼此的身子,烧穿了妙手回春的招牌。
    宫里来的“神医”不住地摇头,任凭魏氏痛哭流涕地给他磕头。一日后,武曲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声“梓潼”,文曲抛下句“准备后事”便策马而去。
    此时的武曲,面具早摘下了,那破了的毒疮,像极了一只只流着浓水的眼,一个挨着一个,挤得五官都没了轮廓。
    武曲是丑时走的,他被追赠为中书令,赐谥“武襄”。文曲称病,未去吊丧,却听闻仁宗当真因此大病一场。
    武曲走后的五年里,文曲鞠躬尽瘁地做他的贤臣,立朝刚毅,清正廉明。可每到武曲忌日,他都要去那物是人非的府邸上走一遭。门上贴的残败的对联与院子里奄奄一息的老槐,都知他痴心,都解他相思,却默然不语。
    熬着,熬着,终于病入膏肓,床头挂着的青铜鬼面,像他泥古不化的脸,守着,候着,说要厮守终老。
    是年,仁宗驾崩,举国服丧,天日无光。仁宗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后世都道他是明君,是神仙下凡。
    文曲魂魄离体,回到天门之时,早候着的几位星君纷纷迎了上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文曲也顾不上与他们叙旧,直问武曲身在何处。几位星君彼此瞧瞧,都支吾起来。一股寒意自心中蔓延开来,文曲瞬间便飞移到了开阳宫前,疾步而入。
    虽只别了五年,却恍如隔世。当文曲终于寻到那石案边的身影时,步子都有些不争气地虚浮起来。
    “汉臣……”
    那是武曲说与他的表字,文曲初次这般唤他。若是从前,武曲该怎般欣喜若狂,可此刻的武曲,却只顾着蹲在地上不知摆弄什么,对文曲的话置若罔闻。
    文曲走得近了,才看清武曲手里持了截断枝,一笔一划地在泥地里写着,端的是一个“梅”字。
    “汉臣……”
    文曲又唤了声,这一声里藏不住的惄焉如捣,终于令武曲回过头来,怔怔望向文曲。
    然而不等文曲言语,武曲复又低下头去,一笔一划地模仿着文曲苍劲有力的笔锋。
    “荧惑星君于凡间为帝时,令道士作法,算准武曲卒日,于其墓室布了阵法,以京师水灾所聚怨灵束他魂魄。”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的禄存星君一叹道,“待鬼门关大开,那道士令武曲随百鬼夜行,待其忘了前尘往事,再收入棋盘之中,待仁宗百年之后,二人便可连枝共冢,共赴轮回,双生双灭……”
    “幸而我等瞧出些端倪,早早禀报了玉帝,召回武曲魂魄,可仍旧晚了一步……”贪狼星君说到这里边也唉声叹气,“你道那道士是谁?他便是你那看似温良的门童!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流东西!当初你好心救他!他竟对你生出妄念来!这棋盘也是他偷了去的!”
    之后的话,文曲已听不进了。
    他怔怔望着武曲反反复复在泥地里书写一个“梅”字,一如当年,他捂着他的耳,在爆竹声声中,唤他的表字。

☆、第一百零八章 仙童

武曲平日里痴痴傻傻的,只知在地上反反复复地划一个“梅”字。无论文曲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文曲说着说着,便成了自言自语,恼了,夺了那断枝,武曲摸索不着,便用指尖在地上划。那手指仿佛不是他的,一道道鲜血淋漓,晕在心上,蔓在眼底,满是触目惊心的悲凉。
    怨灵邪煞,侵蚀了魂魄,武曲不记得两情相悦,不记得鸾凤和鸣,唯独记得一个矫若惊龙的“梅”字。爆竹声声中,暗香浮动,那模糊了的面容,提笔一蹴而就,昏黄的灯将抑制不住的欢喜烘得暖洋洋地上了脸,眉间却又起一道波澜,怕起了稍纵即逝,怕起了曲终人散,唯有一笔一划地临摹他的字迹,方觉着心安,方觉着好景常在。
    文曲被那一道道突兀的血色刺得松了手,断枝落回地上,武曲欣喜地捡了,复又在地上划起来。
    文曲便就这么怔怔瞧着,不知所措。
    前来探望的贪狼星君见文曲这模样,心中便来气,来回踱了几步,愤愤不平道:“早知这般,何苦救他?救一个傻的,再来个痴的……”
    禄存星君忙用眼神止了贪狼星君的口无遮拦,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文曲一叹道:“先前我等请命,召武曲回天庭破了那邪术,荧惑星君的魂魄却因此被吸入轮回盘,携至千年之后……如今,因了上一世造的冤孽,非要再投一次帝王之胎,方可使他仙魂归位。玉帝自然是向着这天潢贵胄的,他要你与武曲再陪他历一回劫……”
    正说着,本只安静地划着字的武曲忽地站了起来,文曲刚要过去,就见他扔了断枝便往宫外跑去。禄存星君与贪狼星君对视一眼,忙跟着文曲追上去。
    武曲也不知发什么疯,一股脑跑到南天门外,打伤了阻拦的天兵就要往下界跳。幸而文曲、禄存与贪狼星君及时赶到,一同以仙力制住了他,教他动弹不得,这才松一口气。可武曲仍不安分,决眦欲裂地吼着,挣着,勾勾望着下界,仿佛那里有什么勾了他魂魄,令他受摘胆剜心的苦痛。
    那两个天兵被武曲这疯癫模样吓着,偷偷溜去通风报信,不一会儿,好些个天兵天将便奉旨来拿武曲,用捆仙索将犹在挣扎的武曲捆了个结实,又将三位星君一同请了去。
    云霄宝殿之上,难得位列仙班的各路神仙都来得齐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犹在殿上做困兽之斗的武曲。
    玉帝看也未看武曲一眼,只自顾自道,武曲不过偶因机缘而凡胎飞升,本无仙骨,无福消受,才成了今日模样。此次冤孽虽非他所造,却也缘他而起,不如令他再辅佐荧惑星君一世,之后,便凭他轮回去罢!
    此言一出,皆是哗然。
    武曲魂魄本已为煞气侵蚀,轮回,又能熬得过几世?这便是要罢黜武曲贬为凡人,任他自生自灭?
    这天庭里谁人不知,这祸端都因荧惑星君而起,却无人敢说上半句!
    此时,武曲已挣不动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一双眼却透出来,像树荫间斑驳的光亮。
    那光亮照在文曲冰冷的脸上,仿佛炮烙。文曲被烫得猛一转身,不顾几位星君的阻拦,腾云驾雾地离了云霄殿,直奔瀛海而去。
    一望无垠、雾涌云蒸的瀛海之上,浮着千万座佛塔,有的降魔、有的锁妖、有的缚仙。任凭如何道高魔重,都逃不出这浑然天成的隔绝灵力的水牢。
    文曲轻而易举地毁了法印,入得其中一座七层宝塔。他动了动手指,隔空将那被浸得气若游丝的仙童提出水面,欣赏一番他的罪有应得,冷冷逼问道::“如何令武曲心魄归位?”
    武曲发狂,倒是点醒了文曲。怕是武曲仍受着魂魄相离之苦,才疯疯傻傻的。禄存星君与贪狼星君虽有心帮武曲,却都是看在他文曲的情面上,哪管武曲是否“完璧归赵”?这从中作梗的,必定是这拿武曲魂魄作法的仙童。
    那仙童本已因了瀛海之水的隔绝而奄奄一息,离水片刻,倒是稍稍缓过来些,一双湿漉漉的眼,仿佛生了长舌,肆无忌惮地舔着文曲的脸面,扯了个似醉如痴的冷笑:“星君,你可来了……”
    这辜负了他一番好意的算计与亵渎,无异于火上浇油,文曲猛地五指一收,隔空掐住那仙童的颈项。那仙童憋红了脸说不出半句话来,去仍是扯着嘴角笑得志得意满。
    文曲终是要松手的,终是要留他一条活路,尽管心中早将他千刀万剐。
    他拿捏文曲的心思,就好似文曲拿捏他的真心,那真心早被弃若敝履,一具空壳,又何惧一死?
    那冰冷的笑意,仿若一把石灰,将文曲心中的火灭了,只留下死气沉沉的颓败。
    文曲渐渐松了力道,任凭那仙童被提在半空中咳了半晌。
    仙、魔,不过一念之差。
    那仙童回光返照般,一字一句地蛰向文曲:“棋盘里武曲那一魂一魄,已被我施法附在了荧惑星君身上,随他转世去了。想要回那一魂一魄,除非武曲与他两情相悦,琴瑟相调……但即便心魂归为,因了经年累月的魂魄相离,记不得前尘往事,也是再寻常不过……更何况,玉帝哪能容得下又一个方头不劣的武曲?他不能开罪你们这些个犯了忌讳的上仙,但对付个凡胎飞升的武曲,却绰绰有余……”
    文曲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刺耳的话语便戛然而止。可一双眼,仍不甘地钉在文曲脸上,口不能言,一如千年、万年间的一厢情愿。
    犹记得当年,他不过一只百年修为的小灰鼠,误食了仙草为天兵拿了去,文曲淡淡一句便救了他性命。他甘愿为文曲在天权宫前守上个万古不磨,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那一颗文华清冷夺目,怎敢起狎昵之心?他不敢痴心妄想的,幸而旁人也求而不得。荧惑星君虽为贵胄,可也得不到文曲半分青睐。这般,文曲便总是挂在天边的白璧无暇,任凭他守着,念着,亘古不变。
    可偏偏,来了个不识好歹的武曲!不过是粗鄙可憎的凡胎,却将文曲从天边扯下,拉入乌烟瘴气的凡尘。自此,文曲不知茶凉,不知夜冷,他往门外瞧一眼,文曲那目光便越过他飘出去,恍恍惚惚,寻寻觅觅。
    那一刻,武曲便成了他心魔所指,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教他魂飞魄散!
    “扑通”一声,仙童跌回冰冷的水面,苟延残喘,插翅难飞。重又浮上来,却只见着文曲拂袖而去的背影,唯有不甘地哑着嗓子追问:“我守着你千年,万年,你可曾瞧过我一眼?他究竟有何能耐,教你弹指间便堕入魔道?”
    魔道?
    文曲消失在水天一线的尽头,脸上无悲无喜。
    若不择手段地夺回所爱便算是堕入魔道,那毁去修为逆天而行又有何妨?
    苍天无眼,莫道无情。
    带着棋盘回开阳宫时,武曲已被送了回来,只身上仍缠了捆仙索,抑制仙力。他蹲在石桌旁,依旧用枝桠一笔一划地写着那个“梅”字。
    文曲缓缓走到他身旁,一不小心遮蔽了他的光,武曲挪开一步,又挪开一步,离他远远的。那一笔一划,便仿佛在他心上划着口子,压抑已久的苦痛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沸反盈天后,却凝固成遥夜沉沉的孤寂。
    文曲摸出藏在胸前衣襟里的青铜面具,飞快地戴上,掩饰那不愿让武曲捕捉到的万念俱灰。
    尽管,武曲从头至尾,不曾看过他一眼。
    即便是跪在武曲病榻之前,他也未如此绝望过。
    一瞑不视,自欺欺人,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昨日那个还与他互诉衷肠的武将,早已不在了。
    什么“无了一魂一魄也仍记得”,什么“写一字说一句都烙在心上”,什么“跳脱六道轮回要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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