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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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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再也听不下去,明明心都不见了,为何还会揪得她这么痛?

原来,他们的相遇只是为了报恩。她救起冻坏的他,报了当年他送她进程家之恩;他为她甘于卑贱,作牛作马,报的是她的救命之恩,两两相报,互相抵销,该偿的都偿完了,从此谁也不欠谁。

没有情,也没有爱,只是报恩。

她的确委屈四少爷了。

她将泪水吞进肚子里,毅然转身,奔进了漫漫黑夜里。

坐在冰凉的铺盖上,喜儿痴痴守了一夜。

直至天空泛白,阳光照进屋内,她这才站起身子,拿了包袱巾子,将几件男人的衣衫收了进去。

小梨也是一夜无眠,小姐冷静得可怕,反而令她更加担心。

“小姐,我蒸好包子了,你先吃一个吧。”

“我待会儿再吃。”喜儿将包袱放在桌上,神色淡然地道:“小梨,你帮我拿去油坊给他。”

“何必给他?”小梨气不过,伸手打了出去,将包袱给甩到屋角去。“他去做他的江四少爷,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还需要这两件小姐缝给他的破烂衣裳吗?”

“他如果不要,他就丢吧,我是不会留他的东西了。”

“小姐?”

“再两个月,琉玉姐姐一家就要回去京城,小梨,我们也一起去那花花世界,好吗?”

“可是,小姐你不是最放不下油坊吗?”

喜儿低下头,幽幽地道:“叔叔是讨厌我,他气的是当年爷爷将油坊交给了爹,而爹又交给了我,可他仍在意油坊,他还想拿油坊来赚钱,只要他在,他就不会卖掉。”

“万一二爷太老了,然后……”

“那……我也没办法了。”喜儿绞着指头,眼波流转,盯住了墙角的包袱。“或许,有一个能干的掌柜在的话,不管谁来当油坊主人,还是能维持程责油坊老字号的名声。”

“老爷在天之灵会很伤心的。”

“这是女儿不孝……”喜儿热泪几欲夺眶而出,却还是忍住了。

小姐越是轻描淡写,小梨越是不忍,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姐,我拜托你哭,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多了。”

“小梨呀,”喜儿轻展笑容,微微摇头。“你要学着像我一样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一个人承担下来,光哭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可心里不痛快,不哭不成啊!”

“我不会哭了。”

喜儿走去捡起包袱,拍掉灰尘,不自觉地将包袱往胸前一抱,一接触到那厚实温热的感觉,她有如被热水烫到,立刻松了手。

包袱再度落地,沉甸甸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回,她不会捡起来了。

夜阑人静,家家户户皆已闭门入睡。

一个挺拔人影轻悄悄地来到包子铺的店门前,默然肃立,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两片紧掩的门扉。

看了半晌,他才缓缓地挪动身形,依然是悄声离去。

也不知是酒力发作,抑或心神激荡,他的脚步显得踉跄不稳,就像个游魂似地晃过了无人的街道。

“江照影!你想做什么?”后头有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他停住脚步,一回头,对上了侯观云愤怒的目光。

“我只是回来看看。”他淡淡地道。

“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侯观云怒从中来,不客气地指责道:“既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进去看喜儿,又为什么不跟她道歉?”

江照影面无表情,只是看他一眼,又转头回去。

“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侯观云气得上前揪住他的衣衫。“喝酒对身体很好吗?每天醉醺醺的很快活吗?江四哥,我请你醒一醒啊!”

“我早就醒了。”江照影直视他。

眸光幽深,却是黑得透彻,彷佛是深秋时分的一泓潭水。

“那你……”侯观云愣了一下,随即又厉声道:“既然醒了,难道你不知道喜儿很伤心吗?”

“我知道。”

“那你就离开那几个该死的程家人,回到喜儿身边啊!”

“我必须整顿被他们搞垮的油坊,我答应她的。”

“那也别成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呀!”侯观云简直是糊涂了,此人明明很清醒,却尽做令人讨厌的事,他索性放开了他,大喊一声道:“江四哥,我搞不懂你!”

这一连串的动作并没有撼动江照影,他仍是站立不动,沉声道:“你父亲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侯观云头一甩,目光如炬,“我不会做我爹做的事!”

“好。侯公子你大智若愚,你过去故意摆阔追求喜儿,好让她不会喜欢你,一方面应付了你的父亲,一方面也为喜儿保全油坊,是吧?”

“这……”好厉害的江四哥!

“你很喜欢喜儿?”

侯观云俊脸一红,怎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虽然他总是大刺刺地向喜儿表白,但直接由冷眼旁观的江照影点了出来,还是叫他有些难为情。

年轻男子的腼腆神色让江照影看在眼底,他仍很平静地道:

“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请你陪在她身边。”

“你?!”侯观云很难得的想打人了,他握起了拳头,怒道:“她喜欢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不教她伤心。”

“我喜欢过公子哥儿的生活,她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所以我拜托你,快快改过向善吧!”

江照影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笑容,再低下了头,以指腹轻抚刚才被抓过的衣襟,确定那双巧手细细缝过的针线没被扯坏后,手掌仍按在胸前,这才又望定了候观云。

“那一天总会到的。”

“到底是哪一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让喜儿受苦了?虽然她一样的过日子,一样的笑脸迎人,可我知道她在哭!”

江照影喉结滑动了一下,抬眼望向闇黑的夜空,眼睛用力一眨,手掌陡地出力,揪住了胸口肌肉,好似想揪出自己的心。

侯观云越说越激动,“我干脆买下油坊,直接还给喜儿!你再死性不改,我就将你赶了出去!”

“好,这样最好了。”江照影笑意苦涩,无力地垂下双手,又像个游魂似地,晃悠悠地往油坊所在的大街而去。

“江四哥啊!”侯观云气恼不已,双拳在空中乱挥了几下。

竟然叫他去陪伴喜儿?他是乐意之至,但解铃还需系铃人,害喜儿伤心的人可不是他,而是这位令人摸不清底细的江四哥啊!

喝!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钱!看着吧,他一定会砸银子买下油坊送给喜儿,再叫喜儿以主子的身分好好教训江大掌柜,要打、要罚都随她,非得叫江四哥知错能改不可!

这样……喜儿应该会开心了吧?

他在做什么啊?侯观云仰天一叹,恐怕老天也要笑他痴傻了。

春雷乍动,斜雨纷飞,日暮天色昏暗,街上几无人迹。

薛府大门前,落下一顶轿子,里头走出来的是府邸主人薛齐。

出门多日,拜访恩师,此时归心似箭,不像平日步伐从容,而是迫不及待地急欲进门见妻儿。

“薛大人,请留步。”

一个沉稳的声音唤住了他,他转头瞧去,只见门墙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或许是因为雨中久候,男人髻发已蒙上一层水气,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神态却又显得沉静,彷若是一株孤立暮雨之中的苍松。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薛府家人问道。

“小民有事找薛大人。”江照影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油布包,双膝便跪了下去,拜伏道:“这是小民所写的状子,请薛大人重审程实油坊继承人一案,将油坊重新归还给程喜儿。”

“你快请起!”薛齐让他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喜儿的案子我知道,可我不是审理的地方官员,案子也定论了呀。”

“大人,这案子有问题,小民已经查出梗概。”江照影坚持不肯起身,双手呈出状子道:“然小民怕惊动相关人犯和人证,不愿远送衙门,又恐官商利益勾结,多所掩护,小民苦无申冤管道,还恳请大人转交公正廉明的御史大人,代为先行查案。”

薛齐见他仪表不凡,言语有条不紊,神色平和而坚定,送的又是宜城颇有争议的油坊继承案子,他心中很快就有了定见。

“你先请起。”他接过状子,点头道:“我会先行看过你的状子,若无疑问,我会尽速想办法的。”

“多谢薛大人!”江照影再度拜下,整个人俯伏在湿淋淋的砖地上。

“快请起来。”薛齐三度扶他起来,和煦地问道:“你是哪位?是油坊的人吗?”

“我是江照影。”

第十章

入夜的油坊,烛影幢幢。

江照影坐在掌柜桌前,仔细点算库存现银。

“嘿,总算有银子入帐了。”程耀祖来到他身边,一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面露喜色道:“这个月我好歹能拿到一百两了吧?”

“扣掉二爷和两位堂少爷的份例……”江照影翻了帐簿,抬眼望向那张贪心的大脸,“二老爷,你只能拿二十两。”

“什么?!”程耀祖立刻变脸,横眉竖目地吼道:“原来我的一成利润还得先扣掉他们应得的部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照爷!你说谁才是油坊的真正主人啊?”

“是你,二老爷。”

“也该是二老爷做主的时候了,你数一百两银子给我。”

“好。”江照影没有二话,捡出一张银票和几块银子给他。

“嘿嘿,照爷,明天我请你上邀月楼,要多少姑娘随你……”

“二哥!二哥!”程大山和程大川匆忙跑了进来,一个关起大门,一个高兴地扬着手中的纸,“拿到了!我们拿到了!”

“房契拿到了?”程耀祖惊喜地道。

“是啊!”程大川正准备将几张黄纸摊在桌上,一见到桌上的银两,却是迟疑了一下,目光就放在那亮晶晶的银子上。

江照影没有说话,拿了钱袋,将所有银两悉数收了进去,再摆在桌边靠墙每个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爹难得去冲澡,我们趁机偷了出来。”程大山帮弟弟展开房契,用手掌顺了顺卷起的纸张边缘,不免怨叹道:“他藏得可严实了,若不是叫我们觎准了方位,恐怕还不知道要挖掉几块砖呢。”

“两位弟弟做得好,我们明天就找侯老爷谈。”

“可侯老爷好像不太想买油坊,他只着眼油坊能替他赚钱,却是不想花力气经营油坊。”程大山有疑问。

“赚钱的生意谁不要?如今照爷又将油坊拉拔起来,侯老爷一定会买下的。”程耀祖胸有成竹地道:“照爷,你说是不是?”

程大山也道:“是呀,江爷你干万不能走,走了侯老爷就不买了。”

“要我留下,就给我一成抽佣。”江照影平淡无奇地说完条件,又低头去记他的帐。

“呃……”程耀祖眼神飘忽,计算道:“好,照爷一成是不能缺的,我拿七成,你们兄弟各分一成……”

“不行!”程大山立刻发难,瞪眼道:“房契是我冒险偷出来的,你以为坐着就有银子掉下来吗?”

程大川附和道:“就是说嘛,应该是我们兄弟拿八成,你一成。”

程耀祖拿指头用力按着房契载明的名字,咆哮道:“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油坊能不能卖掉,还得这上头的主子出面!”

程大山不甘示弱,火速地抽回房契,揣在怀里。

“还给我!”

“不给!”

三个人吵得天翻地覆,江照影还是静静地写字。

他只是随口丢出一个抽佣的问题,他们吵得越凶越好。

不论是谁想买卖油坊,终究要归还给喜儿的。

他蓦地停下了笔,看着自己不知不觉写下的“程喜儿”三个字,眼角浮起一抹别人无法察觉的忧伤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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