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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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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两艘精疲力竭的大船停靠在岸边。春迟一阵欣喜,她以为骆驼是要带她坐船离开这里。可是 等他们走上前去,她才看清,这两艘船是用来打捞遇难者的。海啸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仍有尸体陆 陆续续地浮上水面。 

  甲板上堆满了从海里捞上来的尸体,一条一条的,蔚为壮观。船被涨潮的海浪推着,轻微地晃动着,船 上叠摞着的白色肉身也随之摇摆,非常骇人。春迟受了惊吓,躲在骆驼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想要拉着 他快些离开这里。 

  可是骆驼全然不理会她的惊恐,还要往船上走。春迟抓着他,眼看就要被他拖上船去了,终于叫出声来 。骆驼回头看了她一眼,甩开她紧抓着他的手,独自上船去了。 

  船头挑起三两盏灯笼,甲板上站着的几个健壮的男子,看见骆驼走上船,就迎了过去。看起来,他们与 骆驼早就认识。这几个男人应当是生活在岛上的巫族渔民,他们用马来语和骆驼交谈。他们似乎对骆驼很恭 敬,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骆驼的问话。 

  春迟孤单地站在沙滩上仰望着。站在船头的男人显得格外高大,她对他们生出几分畏惧。 

  随后,他们便一起动手,将船上的尸体搬运下来。春迟看着骆驼架起死人的两只手臂,另一人握住双脚 ,就这样一具具抬上岸来。空气里充斥着粘稠的海水与腐肉的腥味。春迟跌倒在沙滩上,开始剧烈地呕吐。 

  等他们将尸体全部抬下来,骆驼又与那几个男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才向春迟走过来。他扶起春迟,抓起 她的手带她走。触到他那只刚碰过死人的手,春迟厌恶地抵抗了一下;可是那双手很大也很暖和,紧紧地包 住她的手。她不再挣扎。 

  那么,她只有跟着他——这个热衷于搬运尸体的古怪男人。 

投梭记上阙4(1) 

  第一个夜晚,他们就是在海岸边的一间破草屋度过的。原先的房顶在海啸中被大水卷走了,有人用棕榈 树叶临时搭建了个屋顶,但下午那场大雨又将它冲塌了。屋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吊床、几块结实的石台 。 

  能看见夜空和星星,头发上洒满了月光;吊床很结实,也还算舒服;海风穿进穿出,使人时刻都很清醒 ……春迟为这座简陋的小屋找到如此多的优点,她对自己说,应当知足。骆驼将她安顿下,就出去弄吃的了 。 

  春迟伏在残缺的墙垣上,等他回来。横亘在眼前的,就是那片肇事的大海。黯淡的天光下,只有几个当 地的小孩,用糙黄的小脚抚弄着它的皱纹。有些事情,春迟越来越想不清。这个大胡子的男子,是人,说马 来语,似乎还是个首领,他怎么能是她从前的爱人呢?在失去记忆之前,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呢? 

  骆驼是很好的猎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猎到几只麻雀和乌鸦。他还带回两只椰子和一根用棕榈树叶子 做成的长管。 

  他从那种叫做“达马”的树上采集了一小撮树脂。将树脂装入棕榈叶的长管中,点燃,就成了火把。他 接连做了三支,插入石缝中,将这残破的小屋照亮了。 

  他又生起篝火,将那些鸟穿在木签上,放在火上烤。那些鸟儿都太瘦,没有一丝油水,烤过之后就像焦 黑的枯枝,样子很恐怖。因为太饿,春迟从他的手中接过一串,便吃了起来。可它们实在太硬了,春迟缓慢 地咀嚼着。 

  他们看着彼此,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骆驼先开口说: 

  “你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春迟勉强可以明白他的意思,抱歉地点点头。她多么不想看到他失望。她已经不知不觉走上了一个被动 的低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辨察他的喜怒。 

  “你可以和我说些从前的事吗……我会努力让自己记起来的。”春迟说。 

  但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只是坐在吊床上,咯吱咯吱地嚼着食物。她知道他在生气,不敢再说话 。春迟觉得自己的处境糟透了,如果一直都不能记起从前的事,骆驼迟早会将她赶走。 

  骆驼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向她坐的位置挪过来。他的气息犹如忽然萌发的种子,在她的身旁长成一棵 参天大树。他猛然抓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指着她脖子上的一根粗硬的黄铜颈链说:“这个呢,这个你 还记得吗?” 

  春迟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只是听难民营的嬷嬷说,他们在海岸边发现我时,这根链子就紧 紧地缠在我的脖子上。” 

  春迟说完,抬起头,看看男人的表情,她猜想这应当是他送给自己的,于是又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他们说,这一定是很不想失去的东西,为了保住它,才一圈圈缠在脖子上。” 

  月光从掀起的屋顶照进来,将这根乌蒙蒙的项链照得金光闪闪。此刻,连大海也变得很安静。只有它踢 踢踏踏地在他们之间摇摆。铜链的最下端是一柄精致小巧的金质短刀,刀鞘上镶满了小颗的红色碎宝石。 

  骆驼伸出手,将刀鞘一把攥住,掂在掌心里。他从腰间挂着的布囊中掏出一根同样的铜链,上面也缀着 一个一模一样的刀鞘,只是略大一些,同样的镀金色泽,同样镶着明亮的红宝石。这一对短刀,犹如破碎的 铜镜重新聚在了一起。她仿佛看到一片片往事的倒影,在溢满辉光、布满划痕的金铜表面摇曳。春迟一阵惊 喜:原来它们还是成双成对的呢,一男一女。 

  男人用衣角将那把小的擦拭了一遍,说: 

  “它被你弄脏了,一点也不亮。” 

  与男人那只稍大些的刀鞘相比,她这只的确黯淡无光,陈旧许多。 

  “唔,是被海水弄成这样的。”春迟慌忙说,并从他手中夺过那把小的刀鞘,用手指轻轻摩挲。她从未 如此珍惜它。她甚至曾将它遗落在院子里,当时并不经意,也没有再去寻找,心想大概它早已不在那里了。 是淙淙执意要替她去找寻,淙淙说,如果它是家人送的礼物,这样丢了多可惜。那天傍晚淙淙就拎着丢失的 铜链从雨里回来,她将水淋淋的链子重新挂在春迟的胸前,笑着说:“你将来也许会很感激我的。” 

投梭记上阙4(2) 

  这是从难民营离开后春迟第一次想起淙淙,她想起淙淙说那句话时宛如预言一般的口吻,心下凛然。 

  春迟将两只刀鞘并排放在眼前。它们像两只隔世重逢的小兽,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相拥睡去。她合拢双手 掌心,刀鞘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声音——它们的魂儿大概是相携着逃逸到另外的世界了。 

  在那个令春迟无数次重温的夜晚,当两只刀鞘碰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动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了。它们的 相逢使她相信,流离失所的日子结束了,这幸福是以背叛淙淙为代价换取的。 

  可是骆驼,他是蹩脚的恋人,纵然是在这最初的动情的时刻。这时他们尚能没有隔膜地靠近。女孩眼中 的泪光,信任和憧憬——在这趟疲惫的旅途中从未期许过这些。当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撩起女孩额前的头发、 抚摸她饱满的额头时,骆驼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脑中一片空白的女孩竟然如此好奇。他喜欢她的额头,很 少会有女性有这样高的额头,光洁得好像一面铜镜。她的神情傲慢、倔强,流露出对峙的锋芒,那些环绕在 他周围的女人绝不会有这样的额头。 

  他将她的额发一丝丝拨开,不留一根在额头上。宛如没有瑕疵的碧玉,他抚摸着她的额头,像是找寻到 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他素来喜欢令他意外的东西:行船时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敌人的偷袭,以及眼前这个灵 气逼人的女子。 

  “你可以给我讲一点从前的事情吗?也许那会帮我更快地恢复记忆。”春迟打破了寂静,她兴致很高, 迫切地想要知道往昔。 

  然而骆驼更喜欢她不说话的样子,她被他掌控着,像落在他袖子上的一只鹦鹉。他忽然动怒,一把抓住 春迟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大吼道:“你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 

  春迟拼命摇头。男人的手劲大极了,仿佛能将她的头皮撕裂。他们这样僵持很久,男人才渐渐平息下来 。手终于慢慢松开,春迟才得喘息。这样暴烈的脾气,她从未见识过。她在难民营里遇到的有限几个男子, 都显得萎顿而怯懦,也许是海啸将他们的魂魄掳去了,使她一度以为男人都是他们那样。而此刻在骆驼这里 ,她才领受到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头皮上的疼痛正在一点点散去,可是他的手仿佛还笼罩在她的头顶, 随时可能将她再拎起来。她奇怪自己居然并不害怕他的坏脾气,相反的,她倒是觉得,也许他只对亲昵的人 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都安静地听着不远处的海浪声,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骆驼有些口渴,他将先前带回来的两只椰子 拿过来,用刀在三分之一处用力一剖,圆型椰盖落下,里面盈满了水。骆驼将一只递给春迟。 

  虽说椰子在这里很常见,可是在难民营的这段时间里她却从未吃过。当椰子被剖开的时候,春迟觉得这 香味很熟悉,她莫名感到一阵欢快。她接过骆驼递过来的椰子,啜了一口,觉得沁凉无比,好像忽然清醒了 许多,先前的哀怨登时散去。她抑着欢喜,对骆驼说:“这椰子的味道非常熟悉,我想,我以前一定很喜欢 它。” 

  骆驼一口气喝完椰汁,目光炯炯地看着春迟,问:“想知道你从前还喜欢什么吗?” 

  一种预感的降临,使春迟变得僵直,手一抖,椰汁四溅。在那一瞬间她听不见了澎湃的海潮,因为骆驼 那埋伏在乱草从中的神秘的嘴巴已经贴住了她的耳朵。 

  他决心完全掌控她,将这只十分喜欢的鹦鹉塞进他的袖子里。 

  春迟尖叫着。但很快她的嘴巴也掉进他的灌木丛里。他一寸寸贴近她。肌肤相触,这如玉器般铮铮的碰 撞声是最轻柔的呼唤,拨开一层层云雾缭绕,回声直抵身体的最深处。 

  她一面抵抗着男人的闯入,一面却又渴望他像闪电一样劈过来,穿入她黑暗的身体,照亮它,也让她得 以看清自己,看清那些被蒙蔽的往事。那种感觉,就像她在守一座城,城墙高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城中究 竟是什么样的。有一天终于有人来攻城了,她阻挡着,却又希望他们攻陷。她渴望千军万马犹如洪水般闯入 城门,将这座城填满,使它不再空寂。 

投梭记上阙4(3) 

  他将他的坚挺插入她的惊讶里。板结的土地开始松动、崩裂,再一点点变得湿润、柔软起来。泥土贪婪 地包裹住那棵探进来的植物,植物得到鼓励,迅速长出根须,它所触碰到的每一颗沙砾都颤抖起来。 

  她为自己这战栗的快乐感到羞耻。 

  踢翻的椰子降下一阵清凉的小雨,却远不能浇灭此刻灼灼燃烧的欲望。在她落下眼泪之前,他已潜进那 荒废已久的冰冷的地窖。 

投梭记上阙5(1) 

  他们的共处只有七日。 

  那些日子因为单调而分明,留在春迟的脑海里,许多年后还是那样清晰。他与她做爱,去海边抬尸体, 捉鸟禽和野兔烤着吃。这样的生活最原始,也最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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