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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听他细细的说来,这才稍微有了一些印象,他记得以前看过一些史料,说十常侍买官卖爵,十分猖狂,所有上任升迁的人,必须拿出孝敬的钱来,这些钱都冠着冠冕堂皇的名头,如果有拿不出钱的大臣,很可能会被十常侍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自杀。
巨鹿郡太守自杀之后,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汉灵帝也就是已经驾崩的先帝也有所耳闻,而汉灵帝不但没有治罪十常侍,只是招来十常侍询问情况。
当时的十常侍之首,大宦官张让对巨鹿郡太守的死根本没有一丝歉疚,反而跪下来哭诉,说是有人诟病自己,虽然自己没有罪过,但是为了人主,愿意散尽家财来堵住党人的悠悠众口。
汉灵帝一听,果然信以为真,还夸赞了张让的忠心,没有责怪一句话,巨鹿郡太守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自此没有了下文。
张让仍然席地坐着,淡淡的看着烂成一片的饭食,漆黑的眼睛里不见波澜,过了片刻,喃喃的低声说:“原来……是我的过失。”
士兵恶狠狠的瞪着张让,说:“阉党,你不必惺惺作态!你杀人如麻,暴虐成性,落得今日下场当真是大快人心!大人您放心好了,董公已经全权授命卑将负责您的饮食,不消几日,大人便可以……去见先帝尽忠了!”
他说罢了,“嘭!”一声,直接撞门离开了温德殿。
那士兵离开之后,便没有人再进来,夜深的透了,自从北邙山小平津连夜赶回来,张让又一日没吃东西,滴水未进,他身子本就虚弱,此时更是虚弱到了极点。
床榻就在旁边,只要走几步就能过去,但是张让觉得身上的铁链比山还要沉重,身上也累的疲软,根本不想动弹一下,他慢慢卧在地上,平静的盯着温德殿的殿门。
“吱呀——”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翻窗窜了进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笑意,说:“想我不曾?”
张让定眼一看,竟然是曹操。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诧异。
曹操进来,悄声来到张让身边,看了一眼满地的饭食,忍不住“啧啧”两声,说:“不过一日未见,你如何混成这般?”
他说着,伸手搂住张让脖颈,将他半扶起来,打开带来的水囊,将水喂给张让喝了一些。
张让滴水未进,已经渴的厉害,若是一般人,或许还未觉得如何,但张让身子羸弱,一日不喝水已经脱力。
如今喝了一些水,终于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渐渐清醒一些。
曹操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解开是几张干饼子,他把饼子拿出来,放在张让面前晃了晃,笑着说:“你别看它其貌不扬,但是金玉其中……”
他说着,掰开干饼子,里面竟然夹着肉,还加了不少。
张让虽然没有感情,但是基本的渴和饿,还有一些生理需求还是能体会到的,别说是肉了,就算闻到干饼子的味道,都觉得喷香无比。
张让的喉咙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脖颈细白,基本没什么凸出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角。
曹操见他的小动作,便知道张让是饿极了,凑过去低声笑着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搜刮来的那些宝藏在哪里,我便给你食,可好?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曹操本就生得高大英俊,他笑起来异常诚恳,说的深情款款,信誓旦旦,虽然明显是哄骗,但莫名有一阵让人深信不疑的错觉。
张让看了一眼饼子,又看了一眼曹操,很直白的说:“我说我没有钱,你信不信?”
曹操立刻板起脸来,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不信。”
张让轻微的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曹操肯定不信。
毕竟张让顶着的这个躯壳,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宦官,十句话九句都是假的,还剩一句谄媚,曹操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张让?
张让依然说:“我真的没有宝藏。”
曹操挑唇冷笑一声,说:“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让没说话,也不再去看那饼子。
曹操见他不理自己,绕到张让另外一边,一反常态,笑得十分温柔说:“你放心,就算你不说宝藏在哪里,这饼子也给你吃。”
张让有些奇怪的看着曹操,按理来说,曹操应该不是如此上赶着不求回报的人。
曹操把饼子塞在张让手里,还拍了拍张让的手背,笑得更是温柔款款,低头挨近张让耳侧,声音低沉的说:“你一日不归顺我,我便一日在这里陪你,反正漫漫长夜,咱们就好生促膝长谈,同榻而眠,如何?”
张让看了一眼曹操,没说话,那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其实张让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但天性多疑的曹操偏生不信,张让便是说破了嘴皮子,曹操也必然不信,因此索性不说。
曹操见他仍然不搭理自己,突然说:“做什么躺在地上,身子凉的紧?”
他说着,双手一抄,就将张让整个人连同着锁链一起打横抱起来。
他臂力惊人,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还稍微掂了一下张让,张让双手下意识搂住曹操肩背。
曹操低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让,挑唇一笑,痞里痞气玩世不恭的说:“那咱们去榻上……边吃边聊?”
第11章 义父
曹操打横抱着张让,目光戏谑的看着张让,他从言语到表情,甚至动作都非常轻佻,本以为张让脾性再好,定然也会发怒。
令曹操没想到的是,张让只是被抱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搂住了自己的肩背,然后……
就没有下文了。
张让不反抗,亦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被一个男子抱着,也不觉着羞愧,也没有恼羞成怒,一张清秀的面容透露着死寂的平淡。
曹操保持着打横的动作,僵持了一番。
张让可算是开口了,侧头看了看他,语气十分平静的说:“不是去榻上?”
曹操:“……”
曹操头一次有种脾性顶到了肺,一直往上冲,差点把自己给气炸的感觉。
曹操自小聪慧,却从不把自己的聪慧用在“正道儿”上,不学无术,飞鹰走狗,结交各种狐朋狗友,三天两头招惹事端,把他父亲曹太尉气的暴跳如雷。
他活到如今,年纪虽不大,但从未被人气过,如今还真是头一番。
曹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张让,他很想开口询问张让,旁人对于自己的轻佻行径,经常气恼又动怒,为何唯独张让,不气恼也不动怒。
不过曹操转念一想,万一自己开口问了,张让再说什么话揶揄自己,吃亏的岂不是自己?
曹操便没有发问,点头说:“好,上榻。”
他说着,直接将张让抱到榻上,轻轻放下来。
张让一直躺在地上,方才就冷的紧,但是因为一天多未曾进水米,实在没有力气动弹,因此才一直卧在地上,其实张让还想感谢曹操来着。
曹操把饼子给张让,让他吃着,自己便十分随意的坐在一边,说:“你也看到了,董卓狼子野心,在小平津那般对人主呵斥,如今回了雒阳,自己住在章德殿享福,却把你扔在温德殿严加看管。”
曹操说着,凑过去一些,笑着说:“你说这董贼,可有我待你一半好?”
张让没说话,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反正只是捏着饼子慢慢的吃。
饼子很硬很冷,干的掉渣,里面虽然加了肉,但是肉也冷了,柴得厉害,张让吃起来却很斯文,不急不缓,咬一口慢慢的咀嚼,细嚼慢咽的,仿佛在吃什么稀罕的食材一般,浑不像足足饿了一天多的模样。
曹操见他专注的食着饼子,根本不理自己,就自问自答的说:“那董贼是万万不及我的。”
曹操说完,张让依然在慢慢的吃着饼子,还用手拢着碎渣,不让碎渣掉在榻上。
曹操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那被张让细嚼慢咽的干饼子,突然变得异常美味起来,甚至散发着香味儿,刺激的曹操食指大动。
曹操咳嗽了一声,说:“我说了这么多,你便没有个表示么?”
张让看向曹操,轻轻擦了擦唇角的细渣,完全咽下一口,这才淡淡的说:“哦。”
曹操盯着张让等了半天,就等了他一句“哦”,紧跟着整个温德殿又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曹操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说:“说了半天对牛弹琴,你还是不告诉我宝藏的地点?”
张让吃着饼子,也是头一次,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奈,他把最后一口饼子放进嘴里吃完,说:“我很感谢你带来的水和饭食,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宝藏的地点。”
张让没有说谎,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曹操一听,显然不信,嗤笑了一声,说:“看来你还是没看清实务。”
曹操说着,收敛轻佻的笑意,眯起一双棱角分明的虎目,微微蹙着眉,他长得本风流多情,但蹙眉眯眼的时候竟然显得十分威严。
曹操冷声说:“张让,这里是雒阳城的皇宫,你已经在皇宫之中,你以为董卓会放了你?你交不交出宝藏,董卓都会杀了你!”
张让听着曹操的冷言冷语,饮了一口水,说:“我知道。”
曹操又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同我联手,只要你告诉我宝藏的地点,我定然保你周全,全须全影的护送你出雒阳城,我曹操也不是玩恩负义的小人,绝对会给你留一笔钱财,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张让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曹操,他并不是消极抵抗,只是在思考,自己到底该如何措辞,曹操才会相信自己。
张让说自己不是张让,曹操不相信。张让说自己不知道藏宝的地点,曹操还是不相信。
偏偏如今的张让,变成了往日里十恶不赦、假话连篇、谄媚奉承、罪大恶极的大宦官张让。
真想一想,也不赖曹操不相信他。
曹操盯着张让看了一会儿,说:“董卓残暴,倘若他得到了宝藏,不只是雒阳城的百姓,天下苍生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不错,我的确有私心,天下之人谁无私心?但你若将宝藏交与我,起码我能扭转这乾坤世道,总好比喂了董卓那豺狼虎豹!”
曹操说的慷慨激昂,言辞切切,再加上声音低沉磁性,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充斥着信服感。
曹操反问说:“你不信我?”
他本以为张让还是没反应,哪知道张让很自然的说:“我信。”
曹操一听,一双漆黑的眸子立刻划过刹那的惊讶,万没想到张让竟然说的如此流畅,竟没打半点磕巴。
其实曹操说得对,张让读过历史,虽不算熟读三国,但大约知道三国时期的重要事件。
十常侍乱政、董卓废立是三国之始,从此开启了英雄辈出、金戈铁马的军阀割据格局。
别看曹操虽然目前只是一个校尉,但日后将是众多军阀之中,最强势的一个。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曹操是窃取东汉天下的奸雄,但是张让觉得,抛开各种演义杜撰和话本来看,曹操并非一个奸雄,而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中,曾用八个字评价曹操——芟刈群雄,几平海内。
鲁迅